四人轻车简行,不过六七日就到了江宁。此时正是江宁春意正浓之时,处处繁花似锦,好不漂亮,可几人无暇欣赏,直奔宁绣阁而去。
马车里,苏幼筠再三询问几人:“我这妆不会叫人认出来吧?”
在到达江宁府之前,娅茹已经细细地为她装扮好,但不知为何,她依旧觉得有些紧张。
“小姐放心,除了至亲之人,其他人定是认不出来的。”娅茹肯定道。
一旁的苏宁筠和蕊儿也点头附和,心里直叹神奇。
马车驶到宁绣阁门口,掌柜的早早地就等在那里了。苏幼筠姐妹俩戴好幂篱,缓步走下马车。只见宁绣阁大门紧闭,门上还贴着封条,看上去好不冷清。
因着大门被封,掌柜的只能引着众人从侧门直接进入后院。宁绣阁位于江宁最繁华的鼓楼大街上,前店临街,后院有两进,前头是绣坊,后面则是仓库和绣娘们居住的地方。此刻绣坊也被上了封条,绣娘们大半都暂时休假回了家,只余三四个家住得比较远的现下都在院子里迎接东家。
苏宁筠扫视了一眼院中的绣娘们,见幺娘的两个徒弟都在,走过去问道:“我记得你们俩都是江宁人士,怎么不回家去?”
其中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圆脸的小姑娘忽然跪下求道:“东家小姐,求你快救救师父吧,她在狱中关了快半个月了,狱卒也不让探视,也不知道她现下如何了。”
另一个略大一点的也跟着跪下哭求起来。
苏宁筠见两个孩子如此,心下也多了一丝安慰,她扶起二人道:“你们放心,幺娘跟了我多年,我早就当她是自家妹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救她出来的。”
“多谢东家。”两人哭哭啼啼地站起身。
“福泉。”苏宁筠转身看向掌柜的。掌柜的福泉是她当年的陪嫁管事,是苏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家生子,很得苏宁筠的器重。
福泉上前一步,恭敬应是。
“你随我过来,其他人散了吧。”苏宁筠边说边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这间厢房是专门留给她歇脚、看账的。
进了厢房,苏宁筠先跟福泉介绍了苏幼筠,当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说是梁家那边的表妹。苏幼筠有点紧张地看着福泉,见福泉只是恭敬地向自己行了礼,并未起疑,方才心下稍安。
福泉恭敬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苏宁筠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妹妹:“两日后便是堂审之日,看衙门如今的态度,怕是秀云阁在县令大人那边通了关系,到时候会偏向他们。”
苏幼筠想了想,看向福泉:“你可知这秀云阁是何背景?”
这几日为了这事福泉也是尽心尽力到处疏通打点,对这秀云阁自然也是了解颇深,所以立马回道:“禀姑娘,这秀云阁的东家本身是苏州云家的一个旁支,二十年前迁来江宁开了秀云阁,当年因着他们家老夫人的苏绣手艺,在江宁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绣坊了。但在老夫人过世后,这秀云阁也慢慢有了些颓势。不过去年秀云阁东家云老爷将自己的嫡女送到了知县府上当了姨娘,据说还颇得知县喜欢......”
听到这里苏幼筠不禁与姐姐互看了一眼,心道,怪不得这秀云阁会挑这个时候来找麻烦,当真以为苏家离了李家便没了依仗可以任他欺负了。不过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
论理,只要苏宁筠能证明双面绣技艺确实不是幺娘从秀云阁学来的,秀云阁便不能拿她如何。但就怕在若是县令与知县官官相护,有意袒护他们,再加上倘若此事惊动了李家,以他们的小人行径,帮着踩上一脚也不是不可能。
看来,这事得速战速决了。
江宁府下辖有江宁县、溧水县、上元县等若干个县,宁绣阁与秀云阁都在江宁县内,属于江宁县的管辖。而江宁县的最高长官便是江宁县令,其次便是知县。一般民间纠纷告上公堂多是知县上堂断案,若是觉得所处不公,可以上诉到县令要求重审,若是依旧觉得不公再往上就要去府衙告状了。
因着知道这秀云阁与知县有亲,虽说只是个地位不高的妾氏,但江宁知县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青天大老爷,所以苏幼筠姐妹俩打算越过他直接去找县令。更何况据福泉打听到这县令是京师委派下来的,与本地土生土长的知县并没有表面看着那么交好。
次日一早,苏幼筠姐妹俩便带着礼物亲自去县令府邸投了拜帖。
门房的家丁看了眼她们送来的礼物以及姐妹俩的穿着,倒也并未为难,问了情况后直接进去通报了。
苏幼筠见门房的态度,感觉今日应该会挺顺利。可他们在门口等了有两盏茶,都不见门房出来回话。
随着时间过去,县令府邸门口大街上来往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地有人朝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苏宁筠被人看得有些心慌,这还是她第一次拉下脸来求人,且是连门都进不去,弄得她羞臊地想钻回马车。但看着一旁的妹妹依然神态自若的在那等待,她也只好鼓起勇气挺直腰背。
其实苏幼筠并没有她自己所表现出来那般镇定,她握紧的手心中一片粘腻,她不明白为何县令要把他们晾在这里。可这门房不出来,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这煎熬中,又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门房才看似急匆匆地跑出来道:“二位小姐莫怪,我们家老爷今日身体不适,无法接见二位。他还说二位所求他已知道,但此事知县大人已经受理,他不便出面,相信知县大人定会秉公办案的。”
把两人晾在门口那么久,出来却是这样一番话,苏宁筠顿时喉头发紧,连辩驳都不由带了些哽咽:“可我们......”
一旁的苏幼筠却突然拉住她,客气地将手中的礼物塞给门房:“我这位表姐是前户部郎中苏文青家的大小姐,听说县令大人与苏家姑父都曾在白露书院求学,论理我们还该叫县令大人一声世伯呢。今日虽不知县令大人身体有恙,可我们带的礼物中却恰巧有几味对身体极好的滋补药材,还请小哥替我们转交给县令大人,也算是我们对世伯的一片孝心。”
说罢,她欠身递给门房一锭碎银子,又伸手打开匣子的第二层,轻轻将匣子里面的东西拨开一点,露出里面黄灿灿的金锭。
门房原先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心里就有几分满意,又见到那一片金黄,瞳孔不禁一缩,有些结巴道:“这...这...”
苏幼筠见他看见了,佯装惊慌地快速地合上盖子:“我们所求也非无礼,确实是手头上有证据可以证明双面绣技艺是我们宁绣阁自己研究出来的,并非出自秀云阁。可知县大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封了我们宁绣阁,还将我们的绣掌抓进大牢不给探视,明摆着是欺负我表姐。可怜我表姐那头爹娘刚刚出事,这头就有人打她产业的主意,若是给京师的叔叔伯伯知晓,不知会不会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啊。”
说罢还抬起袖子假意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门房也是个机灵的,赶忙笑道:“原是还有这些事情,是我转达不清了,我这就再去禀明我们老爷。”
苏幼筠朝那门房道了声谢,目送门房飞奔进去,这次是真正的飞奔了。
里头县令正在吃早膳,一旁的县令夫人捏着袖子替他布菜,听嬷嬷进来禀报门房又过来传话,不禁皱了皱眉头:“不是说了打发了吗,这事那知县老儿要管,我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但当嬷嬷递上匣子,露出里面的金锭时,他的眼睛忍不住眯了眯,但他立马敛住贪婪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道:“让阿亮进来回话。”
门房进来先给老爷夫人行了个礼,又将苏幼筠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县令沉默地拈了拈胡须,半晌冷笑了一下道:“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敢情是在威胁我呢。”
一旁的县令夫人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县令的神色,讨好道:“听说那苏家只剩这个苏大小姐了,还被李家给合离出来了。既如此,不如我们便将这些东西收了,至于知县那边如何判,谅他们也奈我们不得。”
县令瞟了自家夫人一眼,见她双眼不停地望向那个匣子,有些不屑道:“无知妇人,那丫头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苏文青虽说已经过世,但他生前可是做到户部郎中,在京师多少有些同僚、故交。我若这般刁难一个孤女,传到京里,等到三年任期满了回京述职,那些人随便给我按个名头,我这仕途怕是就断了。”
“那这......”县令夫人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那个匣子。
“收着吧,既然答应帮她们这个忙,总是要收下方能安他们的心。再说,想让那知县老儿吞下这口气总是要让出些好处的。”县令摆摆手,县令夫人便喜滋滋地捧着匣子退了下去。
“你去转告他们,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他们手里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的话,那公堂上定会秉公办理,不会偏颇了谁去。”县令起身,用手绢擦了擦嘴,转身跟着夫人进了里屋。
“是。”门房捏了捏袖角的碎银子,高兴地应声退下。
门外苏幼筠姐妹听了门房的话,心里总算是长舒一口气。她客气地跟门房道了谢,扶着姐姐转身上了马车。
“幼筠,这样就行了吗?”苏宁筠有些不确定道。
苏幼筠笑着安抚道:“嗯。县令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又收了咱的东西,想必是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我们将所有证据准备好,后日堂上自证清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