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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Chapter 11

    薄莉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埃里克手腕一抖,绳索顿时如同某种有生命的活物一般,猛地缠在了经理的脖颈上。

    经理瞳孔遽然扩张,似乎没想到自己骑在马上也会被套住脖颈,伸手想去拿枪——

    下一刻,只听一声咔嚓脆响。

    经理脖颈骤然断裂,头颅以一种可怕的角度垂落下去,整个人砰然倒地。

    周围看守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拔枪准备反击。

    第一声枪响还未落地,恺撒就吓得掉头就跑。

    手忙脚乱之下,薄莉只能紧紧抱住马颈,祈祷自己不要摔下来。

    身后枪声就没有断过,夹杂着几声不可置信的叱骂与惨叫——那群人似乎无论如何也打不中埃里克。

    有时候,明明瞄准的是埃里克,却打到了自己人。

    薄莉听得寒意直冲头顶。

    她赌对了,也猜对了。

    作为恐怖片的主角,埃里克不仅继承了原著超凡脱俗的智慧,而且有着超出人类极限的力量。

    ——恐怖影史上,不少杀手都有着惊人的恢复力,即使身中数枪,也能站起来,继续不紧不慢地追捕猎物。

    如果她选择经理,估计脑袋被当场拧下来的就是她了。

    ……她又逃过一劫。

    不知过去了多久,恺撒才停下狂奔。

    它喷着粗重的鼻息,走到河边,开始喝水。

    薄莉本想趁机从马背上滑下来,但看到河边淤泥那么深,那么脏,几乎吞没马的膝关节,又觉得自己还是待在马背上比较好。

    她不想用脚去试探淤泥底下有什么。

    随着雾气消散,晦暗的夜色逐渐晴朗,渗出一线青红交加的晨曦。

    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终于结束了。

    薄莉循声望去,只见埃里克于昼夜交替的冷光中,朝她走来。

    他那副白色面具已被鲜血浸透,眼洞后的目光失去了以往的空洞漠然,显得前所未有的亢奋,似乎进行了一场十分尽兴的狩猎。

    不,不对。

    薄莉对上他视线的一刹那,只觉得汗毛倒竖,脑中警铃大响——他并没有尽兴,还想继续。

    她攥紧手上的缰绳,后背又冷又黏。

    如果不是她不会骑马,看到他的一瞬间,恐怕已经本能地逃跑了。

    她理智上知道没必要害怕他,如果他要杀死她,几小时前就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没必要让她活到现在。

    可是,谁能控制生理上的恐惧?

    薄莉只能深吸一口气,把指甲掐进掌心里,牢牢稳住身形,竭力不从马背上摔下来。

    恺撒本来一直在不耐烦地发出鼻响,马蹄在淤泥里抽来抽去,似乎希望她从马背下来,给它刷毛清蹄。

    看到埃里克以后,它瞬间安静下来,假装忙碌地啃草。

    薄莉觉得这马灵性得有些过分了,让人很想给它一巴掌。

    这时,埃里克走到了她的旁边。

    薄莉浑身紧绷,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把她拖下去,一刀插-进她的喉咙,以弥补狩猎没有尽兴的缺憾。

    幸好,只是她的错觉。

    他十分平静地翻身上马,从她的后面扯住缰绳,掉转马头,朝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

    薄莉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敢问。

    雾气散尽,天色越来越亮。

    确定埃里克不会杀她后,薄莉有些昏昏欲睡,很想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忽然,一只手伸进她的口袋里。

    她猛地惊醒过来。

    原来是埃里克。

    他把一个精致的皮夹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薄莉拿出来,转头问道:“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没有回答。

    那就是可以。

    薄莉打开皮夹,里面是各个国家的纸币——应该是经理的钱包,因为要去不同的国家巡演,每个国家的钱币都准备了一些,有英镑,有美元,有法郎,甚至还有几枚金币。

    她对这些钱的数目没有概念,埃里克又不愿意跟她说话。

    如果要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她估计得多交几个朋友——可以告诉她生活基本常识的那种。

    薄莉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四周已变成一个简易的帐篷——很小,仅能容纳一人,她正躺在一张羊毛毯上。

    毛毯应该是恺撒马鞍上的,透着一股马汗味。

    帐篷外,是温暖的火焰。

    埃里克捡了几块石头,围筑起来,做了一个不易熄灭的火堆。

    他不知去哪里了,留薄莉一个人与恺撒面面相觑。

    几秒钟后,薄莉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好马,乖马,你是世界上最乖的小马,不要乱动,让我把后面的背包拿下来……”

    恺撒似乎身心俱疲,已经没有力气对她甩脸色,看了她一眼,就垂下马头,继续啃啮青草。

    薄莉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登山包扛了下来。

    那一刻,她的手都在发抖。

    这不是登山包,而是干净的内衣,干净的衣服,干净的毛毯,干净的鞋子,干净的水。

    ……还有支撑她活到现在的,牛油火锅罐头。

    薄莉深吸一口气,用力把登山包拖进帐篷,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它,找到干净的内衣。

    在马戏团,一周才能洗一次澡,而且还是所有人共用一缸洗澡水——不是一起洗,而是上个人洗完,下个人进去接着洗。

    薄莉接受不能,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每天最多用海绵蘸水擦擦身体。

    虽然她擦得很勤,但因为环境脏,换洗衣物少,身上还是免不了出现了一股汗味。

    尤其是束胸布,几乎有些发酸。

    现在,她终于可以换上干净舒适的内衣了。

    薄莉脱下束胸布,用湿巾擦了一下身上的黏汗,穿上轻盈透气的运动内衣那一刻,几近热泪盈眶。

    如果能穿回去,她愿意写一千字的长评,歌颂这件内衣是如何在十九世纪挽救她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除了内衣,登山包里还有T恤、长裤,以及一双薄而轻便的运动鞋,都是挺贵的牌子。

    薄莉准备到一个没有马粪、也没有泥巴的地方后,再虔诚无比地换上它们。

    瞻仰完自己的衣服,她闭目养神片刻,接着以一种近乎敬仰的态度,拿出了那个三斤重的火锅罐头。

    保质期令人振奋——36个月,说明即使她要在这里待上三年,也可以活得很有盼头。

    配料表很干净,排在最前面的是牛肉、骨汤和牛油。

    闻到熟悉香气的那一刹那,薄莉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想家了。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拿出手机,就是怕看到无法联网的画面。

    她不想体会有手机,有通讯录,却无法联系家人朋友的绝望感。

    薄莉擦了擦眼泪,捡了几根木棍,把罐头架在火堆上。

    不一会儿,火锅就沸腾开来,散发出浓烈的辛辣香气,令人口舌生津。

    薄莉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牛肉,简单看了一下生熟,就迫不及待吃了下去。

    很烫,但肉质又厚又嫩,浸足了咸辣鲜香的牛油汤汁。

    一口下去,她差点又掉下眼泪。

    这次是因为馋的。

    这时,脚步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

    薄莉抬起头。

    埃里克回来了。

    他面具上的血迹已被清洗干净,眼洞后的目光冷峻而平静,那种躁动的亢奋似乎已彻底平定下去,手上提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暴露出鲜红滑腻的体腔,不停往下淌血。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面前的火锅,不知道在想什么。

    火锅罐头的分量很多,完全足够两三个人吃。

    见他回来,薄莉立即扔下筷子,招呼他过来一起吃。

    埃里克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薄莉介绍说:“这是火锅,有点像奶酪锅,区别是火锅的原料是牛油、骨汤、辣椒……还有一大堆香料。吃法是,把生肉生菜放进去,煮熟了就能吃。可能会有点儿辣,比墨西哥辣酱还要辣……你吃过辣椒吗?”

    半晌,他才点了一下头。

    “那应该没问题,”薄莉给他新拆了一双筷子,在他的面前演示了一下筷子的用法,热情地望向他,“尝尝吧,很好吃的。”

    埃里克看着她,模仿她的动作,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口中。

    他的口腹之欲不强,苦辣酸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他在波斯吃过生辣椒,但那是为了提神,而不是为了餍足口欲——国王把他和几个死刑犯关在一起,让他当众表演如何用绳索杀人。

    死刑犯手持长矛和大砍刀,而他的手上只有一根绳子。⑴

    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口欲居然得到了些许餍足。

    可能因为她的眼睛。

    她好像哭过,眼睛被洗得亮而明媚,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如同猎物脖颈上急速搏动的血管,让人陡然生出一股破坏欲。

    ——将她按倒在地,刀锋逐渐逼近她的眼睛,直到她忍不住哭出来。

    她会哭出来的。

    她是一个胆小又懒惰的女孩,怕脏,怕累,没有骨气,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浓重的恐惧,仿佛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她是如此羸弱,如此无知,连驯马都不会,想要接近恺撒,但恺撒打了个响鼻,龇了下牙齿,她就吓得直后退。

    他不得不替她做完这件事。

    他有时候会问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杀死她?

    也许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围猎她的游戏——堵截她,恐吓她,再被她安抚。

    又也许是因为,她的亲近起了一个不好的头。

    他开始习惯她的触碰,有时候甚至会用恐吓换取她的触碰。

    他不担心自己会对这样的相处上瘾。

    尽管她到现在都没有离开他,一直强忍着恐惧接近他,拥抱他,吻他的面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但总有一天,她会抛弃他。

    就像他母亲一样,看到他长相的第一眼,吓到尖叫,昏厥,几近疯癫,最后颤抖着给他戴上一副面具。

    到那时,他再杀死她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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