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功夫后,马车停在了刘府门口。
刘老爷是京城人士,但常年在外任官,前两年做了封疆大吏,掌管两广,刘夫人娘家也是京城的,不过族中青黄不接,已无人在朝为官。
听说孟家女眷到了,刘夫人派女管事来迎客。
花厅里已经有客人在,远远传出一阵阵笑声。
走在铺着青砖的甬路上,孟清泠越想越觉得奇怪,刘家从来都没有请过她们,为何今世请了?难道是因她重生后改变了一些事?
耳边忽然响起杨氏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公子?怎么竟在内院?”
那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长相普通,没有任何突出之处,但孟清泠却微微睁圆了眼眸,因此人乃是孟清月前世早死的丈夫,常思诚!
记忆里,二人根本不是在刘家认识的,而是在相国寺。
大堂姐生得貌美,常思诚一见钟情。
他在家排行第三,是幺儿,很得父母宠爱,软磨硬泡之后,得到准许,很快上门来提亲,祖父祖母跟大伯母见他家世好,便没反对,他们本来也不指望大堂姐能嫁给京城的俊才,未来女婿有如此家世已经足够。
这一世,大堂姐又遇到常思诚了……
孟清泠不信大堂姐与常思诚是有缘分,如果有,那也是孽缘。
而孽缘是不该继续的。
管事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扬声道:“常公子,请您移步,这儿有女眷。”
常思诚完全没听见。
管事拔高声音又催促了一遍。
他回过神:“对不住,对不住……”边说边朝老太太行礼,“晚辈是来找刘公子的,晚辈实在不知会撞见您家的女眷,还请见谅,敢问贵府在哪条巷子?晚辈改日一定登门道歉。”
虽说是不合规矩,但也没必要这样吧?
老太太看他一身华服,猜测家境颇为不错,便道:“无妨,你应是客人,走错路也非你的错,至于道歉,不必了。”
常思诚再度行礼,而后从身侧的游廊离开。
管事继续领着她们去花厅。
刘夫人请来的客人,孟家的女眷都不熟,唯一很有印象的是何家,因何家有对双生姐妹,圆脸杏眼十分可爱,孟清月很喜欢,一直同她们俩说话。
孟清雪与孟清泠也在与其他闺秀谈诗论画。
小孙女瞧着安静,实则八面玲珑,很会应酬,所以老太太从来不操心,今日见她终于恢复了原样,心里极为欢喜,脸上的笑容都深了些。
姑娘们突然就说起算学来。
刘姑娘道:“鲜少有姑娘对算学感兴趣呢,”问孟清泠,“那些算经书你都看过吗?”
孟清泠回答:“看过,可惜那次柳老夫人的小生辰我因为热病没有去,错过了与众位姑娘切磋的机会。”
“哎呀,这有很难,徐夫人也会算学,我们可以请她出题嘛。”刘姑娘也希望今日的聚会能变得有趣些,便去跟母亲提。
徐夫人知道后,顿时兴致勃勃就想考一考姑娘们。
孟清泠这时道:“不如将公子们也都请来,这样更热闹。”
刘夫人一愣:“什么公子?”
“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公子,就在花厅前……难道我猜错了,您并没有请别家的公子?”
“请了,”刘夫人被孟清泠突然的建议弄得有些慌张,稳了下才道,“常公子,王公子,毛公子是在府中,与犬儿在一处。”
孟清泠就笑了:“几位公子一定是人中龙凤吧,算题肯定难不倒他们。”
听到这话,常夫人未免着急,她那儿子只喜欢玩乐,哪里是解得出算题的,将他请过来简直是羞辱他,到时别人会说连小姑娘们都比不过。
“男女授受不亲,何必大费周折。”
“公子们可以在花厅外听题,并不影响,”孟清泠看向她,“常夫人,您多虑了。”
老太太忽然就想到之前那位公子也姓常。
看来是这常夫人的儿子。
既是聚会,一起解题又有何妨?倒不知这常夫人为何阻拦,莫非是那常公子上不得台面?
杨氏可不想让侄女一个人出风头,马上道:“是啊,常夫人,公子们也参加的话会更有趣,等算完题,可以再吟诗作对,让公子们也做个评判嘛。”
孟清雪很会作诗。
常夫人听了心里更生气了,一言不发。
杨氏不了解常夫人,不知道她的脾气,又劝了两句。
常夫人很溺爱常思诚,但这儿子至今连秀才都没考上,她又怕儿子被人说闲话,谁想到这孟家的人如此不识趣,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儿子参与,很难不觉得是故意针对,想让她儿子没脸,常夫人高声道:“刘夫人,你是请我们来赏花的,到底何时去?我今日来也是因为喜欢你家种的山樱!”
这句话将出题的事彻底弄没了。
刘夫人作为主家,笑着打圆场,然后就引她们去赏花。
常夫人后来对她们再无好脸色。
回去的路上,杨氏愤愤然道:“常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没见出过一品大员,也没有爵位可世袭,真不知常夫人嚣张什么,儿媳原本也想帮清泠……”
老太太道:“她儿子就是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位。”
说起来,好似管事是叫了声“常公子”,杨氏恍然大悟:“原来她不想她儿子露面。”
“应该是个纨绔子弟。”
杨氏讥笑一声:“活该。”
老太太并没有幸灾乐祸,只在揣摩小孙女的举动,明明此前都恢复原样了,可后来去赏花时又变得沉默起来,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小小年纪,心思似海,一点猜不透!
却说常思诚见了孟清月一面后,就念念不忘,从刘家的下人口中打听出了孟清月的名字,然后告诉了常夫人,想求母亲把这姑娘请来家中。
常夫人一听“孟家”二字,脸色顿变:“谁家的姑娘都行,唯独孟家不行。”
常思诚奇怪:“为何?”
“没有为何,”常夫人不想谈,“只见过一面而已,你过两日就忘了。”
“娘,孩儿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姑娘,求娘成全!”
这儿子一向没有毅力,唯独在喜欢美人儿一事上极为执着,常夫人就有点恼恨刘夫人将他们请了去,让儿子正好撞见那孟大姑娘。
说来孟家也是官宦人家,养出来的姑娘竟如此艳俗,真是不知所谓!
不过若没有发生之前的事,她未必会如此排斥,实在是与孟家人起了冲突后,还要她再请孟家女眷上门,常夫人做不出。
“思诚,为娘很不喜欢孟家的姑娘,你莫再多说了,京城美人儿不少,为娘定会帮你另择一位。”
“娘……”
常夫人不理他,拂袖去了里屋。
常思诚不好进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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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终于定好了陪读的名单。
崇宁帝知道后,特意来看一眼。
发现里面没有袁长瑜,他扬眉道:“要说最合适陪伴丽洙的,袁姑娘当之无愧吧?母后为何没选她?”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小,做事不够沉稳,可以从袁长瑜身上学一学。
太后没选袁长瑜当然有私心在:“她都十七了,丽洙说,不想耽误别人的终身大事。”
“又不是不让回家,”崇宁帝指指“孟清泠”的名字,“这是谁?将她换掉。”
这姑娘可不能换,太后把“五行缺水”等事说了。
崇宁帝哈哈大笑:“古灵精怪的,亏她想得出!”
“也是巧,竟真有这样的姑娘。”
崇宁帝没反对:“既有缘分,便罢了。”重新指了另外一个名字。
如果她再反对,兴许儿子就不坚持了,可太后又怕他问,最后被他看出自己的想法,所以还是依言将袁长瑜写在了名单之上。
崇宁帝临走时问起择皇子妃的事:“母后还没选好?”
“怎么?你急着赶阿凤出宫?”
“哪里,朕是看他年纪不小了。”
“才十八,哪儿就不小了?我不想匆匆忙忙的,到时选错人。”
崇宁帝笑了笑,没有再催促。
母亲曾是侧室,虽在王府不愁吃喝,但头上有个嫡妻压着日子并不好过,所以他有时是愿意顺着母亲的。
“您不嫌麻烦,就多花些时间吧,不过别忘了,还有绎儿。”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事都记不住,瞧你说的!”太后嗔道,“先帮阿凤定下,自然会轮到绎儿。”
崇宁帝又笑了笑:“也是,两个孩子都是您看着长大的,自当尽心。”
而母亲的尽心就是算八字,看面相。
但也不怪她,当初母亲帮他选的妻子也是这样来的,后来他果然当上了储君,母亲由此更加相信。
他转身出去。
太后放开名单,缓缓将手按在椅柄上。
人生来心就是长偏的,又怎可能一碗水端平呢?
儿子看重谢绎,她喜欢谢琢,早晚还是要闹得不快,还好这长孙比以前争气了,连胃疾都不曾再犯过,这也让她更多了几分信心。
是了,新挑中的两位姑娘八字都不错,如果观察后没有不妥的话,便早些让长孙娶妻,指不定运气一好,什么都会越来越顺利。
太后马上吩咐朱嬷嬷传话给陈登,让他出宫去宣布伴读的名单。
得知孟清泠被选成伴读后,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京城多少名门闺秀,个个都是秀外慧中,照理太后要选也是从这些闺秀里选,结果,偏偏选了她那个连魏国公府都没去成,一天到晚在剪纸的小孙女。
杨氏同样震惊,小声问:“公公,真的没有弄错吗?”侄女儿天天不务正业,也很少出门,她能有什么好名声传到太后耳朵里啊?
这大概是高兴傻了,陈登道:“让你们家三姑娘收拾收拾,明儿辰时入宫。”
“……”
送走陈登后,杨氏茫然问:“怎么会选了清泠呢?太后因为什么选了她?”
老太太哪里答得出,朝张嬷嬷摆摆手:“你去告诉阿泠。”
“是。”张嬷嬷快步而去。
孟清泠的反应跟老太太,杨氏不太一样,她没有一点欢喜,只有无尽的疑惑。
她奇怪太后为何会突然给谢丽洙选伴读,前世并没有这回事。
再说,选就罢了,为何选她?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