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应决今日没空陪她。
这在闻萱看来,竟然不是什么新鲜事。
毕竟他是皇帝,日理万机,她从前来到修文殿那么多次,也有不少碰上萧应决自己也很忙的时候。
昨晚他还是抱着她睡的呢,她当然想不到,短短的一个晚上,萧应决就要计划和她拉开距离了。
她听完杜伯鱼的话之后,一点儿也没有胡搅蛮缠,只是接过身后宫女捧的食盒,将它交给了杜伯鱼,喊他有空再转交给陛下。
而后,闻萱便转身离开了修文殿。
时序暮夏,上京城的气候已然不再是整日里艳阳高照,而是动不动便有几日阴凉,云又不闷,颇有几分秋高气爽的味道。
闻萱裹着披风,独自走在回华疏宫的路上,开始琢磨起自己今日该干些什么。
按照庞嬷嬷从前的建议,若是得空了,她最好是去找两位长公主玩,拉近一下感情。
但是想起上回和乐遥长公主吵架,导致萧应决整整三日都没有来看过自己的事情,闻萱又不是很想往庆德殿跑了。
她已经完全看出来了,乐遥长公主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平日里若非是有平遥长公主在,她是一点面子也不想给她的。
她才不想再去热脸贴着冷屁股。
要不还是自己回去看账本吧。
闻萱这般想着,刚绕过墙角,便见到迎面而来一位穿着素采蜀锦的少女。
少女装扮素雅,面容清秀,挽着简单的发髻,发髻上簪一支雕琢仔细的玉兰簪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宫的掌事大宫女。
但是闻萱认得她,她才不是宫女,而是太皇太后多年前便收养在宫中的养孙女,裴程惜。
裴程惜原出身武将世家,十几年前,她尚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全家便都战死疆场,只留下了她这一点血脉。
太皇太后为了感念裴家功德,便把裴程惜接进了宫里,抚养在自己膝下,并赐以与自己的亲孙女平遥和乐遥一样的公主封号。
现如今,萧应决登基,裴程惜身为太皇太后的养孙女,萧应决名义上的妹妹,自然便也成为了长公主,是为祈安长公主。
因着裴程惜平日里大多陪在太皇太后身边,不怎么出门走动,所以闻萱和她也只是认识,不大相熟。
两人见面,互相行了礼,闻萱便注意到她身后跟的一众宫女们,手里正捧着各色各样的食盒。
“公主是要往哪里去吗?”
闻萱恰好无聊,看见她身后带的这些东西,直觉她是有什么好玩的。
果然,裴程惜过不久便笑盈盈与她道:“平遥和乐遥还有几位皇兄、世子们,今日都约在御花园玩,说是要玩飞花令,又说是要玩叶子牌,还要玩投壶,喊我也过去,恰好我今日又在宫中做了些点心,便一道带上。”
“大家都在御花园玩啊?”
闻萱听罢,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些许艳羡。
因着打小便独自在家中闷着,闻萱从小到大,最羡慕的就是京中那些与她同龄的孩子们。他们可以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玩乐,春日里有诗会,夏日里有流觞曲水,秋日有赏菊宴,冬日还可以去京郊骑马踏雪。
闻萱平日里朋友少,出门出的也少,几乎上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常年病着,几乎也不会有人主动邀请她去参加这些事情。
她巴巴地望着裴程惜,自认自己已经把情绪藏得很好了,奈何落在对面的祈安长公主眼里,眼前这位贵妃娘娘,只差是要把“能不能叫上我”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要不……娘娘也一道去?”
裴程惜犹豫一番,迟疑地与闻萱指了指御花园的方向。
闻萱两眼霎时雪亮。
“我可以吗?”她立即问道。
“他们没有邀请我,我去的话,万一扫了兴怎么办?”
裴程惜想了想:“当是不会的,往日里大家若是正好碰上哪家公子小姐进宫,也都会一并喊上的,何况娘娘还是我等的皇嫂,岂有对嫂嫂不欢迎的道理?”
嫂嫂?
闻萱怔怔地听着这两个字。
自打入宫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她呢。
不得不说,裴程惜实在是比乐遥要讨喜太多,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叫闻萱彻底喜欢上了这位长公主。
她于是很快挽上她的手臂,与她一道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
关于御花园,闻萱其实进宫这几个月间,来的不多。
因为她往修文殿跑的多。
御花园与修文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再加之前段时候气候实在是炎热,她吃饱了撑的才整日出来逛园子呢。
眼下暑气渐消,御花园的荷塘却正好还在全盛的时节,闻萱一路从姹紫嫣红间穿过来,待终于走到池塘边上,满目莲叶无穷尽,水面清圆,纷披绿映红。
只消一眼,便觉这样的景色,就算是叫她在这池塘边上待上一整天,她也不会觉得闷的。
而今日几位公主王爷还有世子们的聚会,恰好就摆在这片池塘边上的亭子里。
闻萱跟着裴程惜进了凉亭,一群人正好在玩叶子牌,玩到了兴头上。
听见是裴程惜来了,他们有些人头也没有抬,只堪堪挥手,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唯有瞿王世子萧并言,回头一眼便见到了走在程裴惜身侧的姑娘。
他见那人穿着一身檀唇的襦裙,外罩一身苍烟落照似的披风,周身气度全然不输裴程惜;发髻梳的是簪花髻,上簪一支恰到好处的蝶翅钗,明明也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远远瞧来,却是又娇又贵,嗯……那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眼眸中竟难得地有天真纯善、赤子之感。
不知又是哪家的贵女。
他正想要裴程惜介绍介绍,哪想,下一刻,便有人出声喊道:“贵妃娘娘怎么也来了?”
贵妃娘娘?
谁?
萧并言尚未反应过来,闻萱见自己被人认出,便已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路上碰巧撞见的祈安长公主,长公主说你们都在这边玩,我正好无所事事,便也就自作主张地跟来了,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
一群皇室子弟闻声,眼下算是全都注意到了这位贵妃的存在。
但她如今可正是陛下的心头肉,谁敢说她打扰了?
一群人从未有如此地默契,异口同声地与闻萱道:“怎么会!!!”
“贵妃到来,是叫我等蓬荜生辉啊!”
“就是就是,早听闻贵妃娘娘与我等年岁不相上下,我早就想同贵妃娘娘一块儿玩了呢,上回皇兄带着娘娘骑马,我都不好上前说话!”
……
众人七嘴八舌,便簇拥着闻萱坐到了亭子的最中间,亦是乐遥长公主的身侧。
乐遥长公主:“……”
她回头嫌弃地看了眼闻萱,是适才全场唯一一个没有恭维她的。
闻萱从未感受过他人如此的热情,一时还有些反应不上来,直至见到乐遥长公主无比嫌弃的眼神,她居然才觉得事情正常起来。
她看看桌子上正玩到一半的叶子牌,好奇道:“你们玩到哪儿了?”
后知后觉这是自家嫂子的瞿王世子萧并言慌忙举手:“到我了到我了!”
乐遥一视同仁地给他也睇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神情,转头悠悠然对正在偷看自己牌面的闻萱讽刺道:“你会玩儿吗?”
闻萱点头:“我当然会啊。”
毕竟常年闷在家里,闻萱从前在家闲来无趣的时候,也是会拉上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陪自己玩玩叶子牌、投壶什么的。
乐遥撇了撇嘴,没有再理她,等到一局结束,她赢了,才心情很好似的,抬着下巴问向闻萱:“下局你来?”
闻萱早想试试了。
“好啊。”
乐遥便勾起了唇角。下局她对面坐的可是自家阿姐平遥,素来是玩叶子牌的好手,她让闻萱上,是故意想看闻萱出糗的。
然而她没有想到,一局结束,闻萱竟然赢了。
“怎么可能?阿姐你是不是让她了?”
平遥长公主无奈地摇摇头,她是真没玩过闻萱。
乐遥不信,拉着闻萱立马又开了一局,和她坐在敌对的位置。
这一回,却又是闻萱赢了。
乐遥脸色铁青,扔了牌气鼓鼓地瞪着闻萱。
“不玩了,咱们去那边玩飞花令,你来吗?”
闻萱几乎没感受过这等朋友间的热闹,这下哪里还记得什么和乐遥长公主之前的拌嘴,她一问她,她便点了点头。
玩,她什么都玩。
一群人便又闹哄哄的,洋洋洒洒往御花园荷塘边上新搭好的石桥走。
这石桥做成了曲水流觞的模样,在夏日里的时候,最适合一群人躲在柳树底下乘凉玩水。
但今日没什么太阳,坐在这石凳上,不免有些凉飕飕的。
闻萱拢了拢披风,下一瞬,却察觉有零散的水珠打落在了自己后背的披风上。
她回头看去,竟是站在自己身后的乐遥长公主,握着手里头的团扇,在朝她泼水。
见到闻萱回头,她又光明正大地拨弄起团扇,朝闻萱洒了一脸的水珠。
见到她狼狈的样子,乐遥长公主不免笑出了声。
“闻萱,你连玩水都不会啊?”她嘲笑她道。
闻萱还真不会。
什么是玩水?就是捧着水去泼人吗?
闻萱后知后觉,赶紧双手盛到水里,也舀满了一大瓢的水朝着乐遥长公主泼去。
被泼到水的乐遥长公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更加兴高采烈地朝着闻萱泼回去。
闻萱头一次知道,女孩子间,还能这么泼水玩。
她今日出门没有带团扇,于是只能不断地将双手浸到池塘的水里,和乐遥互相泼起了水珠。
俩人玩了不少的时辰。
直到所有人都到了,大家坐好在各自的位置上,曲水流觞一般的飞花令才正式开始。
—
这日回到华疏宫,闻萱满脸都洋溢着兴奋的神采,简简单单的笑颜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光彩照人数十倍。
只因她好像终于光明正大地融入进了一次所谓的聚会。
瞿王世子和平遥、裴程惜等人都很照顾她,乐遥长公主到后来似乎也并没有很讨厌她了,俩人互相玩过了泼水之后,后来的飞花令,闻萱差点接不上来的时候,她甚至还替她着急了一下。
到底是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孩子呢。
闻萱觉得自己日后,还是可以多往庆德殿走一走的。
待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她才终于想起萧应决来,问向庞嬷嬷:“差人去请陛下了吗?”
庞嬷嬷点点头:“差人去请了,只不过陛下今日下午似是出宫去了,眼下并未回来,娘娘自己先用膳吧。”
“出宫了?”
闻萱想起今早去修文殿的时候,杜伯鱼说的陛下今日很忙。
好吧,她想,他的确很忙。
正好她今日玩的也有些累了,于是也不再等他,自己早早地用完了晚膳,又早早地上了床榻休息。
—
萧应决今日亲自去了一趟大理寺,回宫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独自在修文殿休息过了,是夜洗漱过后,他躺在床榻上,居然又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里侧空空荡荡的被褥。
“……”
忍住。
萧应决,忍住。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闭上双眸,想叫自己尽早入睡。
今日没有闻萱在边上,他一定能早早地安稳入睡。
但是他今日午饭前就出了宫,他没有陪闻萱用午膳,也没有陪闻萱用晚膳,闻萱有没有找人来催过他?
估计是有的,萧应决想,就她那个粘人的性子,给她三分颜色她都能开染房,他前阵子太任她粘着了,估计她一时半刻,是会接受不了。
那她有闹嘛?今夜有亲自来寻过他吗?
萧应决不知道,也告诉自己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得叫闻萱习惯他不能常陪着她才行。
他躺在床榻上,胡思乱想着,原本以为今夜没有闻萱在身边,一定能早早入睡,不想折腾来去,他的神思,仍旧十分清明。
“……”
萧应决略微烦躁地翻了个身。
就在他继续闭眸,再一次提醒自己该入睡的时候,他的房门,却又突然被敲响了。
这么晚,还能是谁有事找他?总不能是闻萱夜里睡不着,还得找他过去吧?
萧应决于黑暗之中睁眼,清明万分的瞳孔注视着头顶的床帐,声色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隐隐期待,问道:“何事?”
杜伯鱼着急忙慌的声音隔着厚实的寝殿大门,迅速传来:
“陛下,不好了!华疏宫有人来报,说是贵妃娘娘夜里突然起烧了,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
萧应决顷刻自榻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