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疏宫
原本正是万籁俱寂的时辰,但是因为闻萱突如其来的高烧,整座宫殿上下,早已忙成了一锅粥,灯火通明。
萧应决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太医也就比他早了几步路的距离。
他脚上仍踩着那双自己下午出宫去的时候穿的靴子,玄色靴子上带着些尚未来得及清洗的泥点,看起来并不太干净。
但他无暇关心,进屋第一件事就是与庞嬷嬷问道:“怎么回事?这几日不是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又起了烧?”
庞嬷嬷心急如焚,与萧应决道:
“娘娘今日同几位长公主还有王爷世子等人,一道在御花园玩,傍晚方回到华疏宫,刚回宫的时候,一切如常,奴婢们也未曾起疑,只是到了夜里……”
到了夜里,闻萱因为白日里玩的实在太累,故而早早地就独自睡下了。
今夜萧应决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庞嬷嬷以防她独自会盖不好被褥,所以便往寝殿里多走了两趟,不时地看看她睡得怎么样。
前两次还好,只是越到后面,她打着烛光,只见到自家小姐躺在床榻上唇色越发惨白,脸颊也越来越红。
那是不寻常的红。
庞嬷嬷平日里见多了闻萱熟睡的模样,担心事出古怪,当即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结果,是真起了烧。
她便慌忙遣人出去喊太医,又遣了个人到修文殿,专程去请萧应决。
“是玩得太累了起的烧?”萧应决便问。
庞嬷嬷战战兢兢,道:“是,是玩水起的烧。”
“玩水?她和谁玩水?”萧应决当即蹙眉。
今日天并不热,御花园若是有树荫的地方,甚至还有些凉意,闻萱素来体弱,玩水能不伤到身体吗?
庞嬷嬷便又告诉他道:“是同乐遥长公主。”
往日里,闻萱不论走到哪,基本都是带着庞嬷嬷。
但偏偏是今日,她恰巧不在,遣人来说要去御花园玩,她也没当回事。
毕竟她近来身子是当真有明显的好转,何况庞嬷嬷知道,闻萱打小便想要些朋友,但是奈何家中看的紧,她有时连玩也不能尽兴,更别提能交到什么真心实意的朋友。
所以听闻今日御花园有不少公主和世子在,又是在皇宫里头,她便放心地随她去了。
哪想,这一放心,人又折腾起病来了。
庞嬷嬷眼下是肠子都悔青了,只恨自己没能牢牢地跟紧闻萱。
若是她在,她怎可能同意她和乐遥长公主玩那么久的凉水。
“她们是商量好要玩水,还是谁先朝谁泼了水?”
萧应决严肃地又问。
“是乐遥长公主先朝娘娘泼了一回水。”
庞嬷嬷自认自己已经将来龙去脉理得清清楚楚。
萧应决听到此话,基本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未曾再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绷紧的手背上已有几处明显的青筋。
眼底里的阴郁,也已然沁满更深露重的寒霜。
他先进屋去看了看闻萱。
她眼下还在睡着,纵使屋内人来人往走的再热闹,她似乎也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熟睡当中,不会醒来。
她的额上被人放了一方湿润的帕子,叠了几叠贴在额头上,便快要挡住她大半张脸。
若非是她的脸颊太过红润,唇色又过于苍白,其实就和平日里睡着的样子没什么分别。
他终于问太医道:“人怎么样了?”
“陛下。”太医见是他来了,慌忙起身朝他行礼。
萧应决眼下却俨然并不在意这个,只随意一挥手,示意他有话快说。
太医遂将闻萱的情况大致告诉给了他。
万幸只是寻常的着凉起烧,别的几乎没什么大碍。
“只是娘娘体质偏寒,这么一着凉,马上又要入秋,近来水池边、荷塘这些地方,都要少去些了。”太医如是道。
萧应决点点头。放她去一次荷塘,她便这般玩水,此事就算是太医不说,日后他也不会允许闻萱再靠近这些地方了。
着凉起烧,眼下退烧才是关键。
湿帕敷额头只是一种法子,太医很快又为闻萱开了些退烧的药,叮嘱连夜煎了,喂娘娘服下方可。
萧应决便守在闻萱榻边,眼睁睁地看着人进人出,到最后太医走了,宫女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他才捏了捏闻萱的脸蛋,想要叫她起身喝药。
但是尚处在熟睡当中的人,想要叫醒她,哪有这般容易。
萧应决不住捏捏她的脸蛋,捏捏她的手,都没能将闻萱给叫醒,反倒叫她胡乱甩着脑袋,就把额头上的帕子给抖落了。
萧应决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强硬地将人连带着被子都抱起来,一边附在她的耳边道:“闻萱,你最好眼下就醒来,乖乖喝药,不然,朕就把你昨日看过的避火图,公之于众!”
他只是随便试试。
不曾想,这损人的法子还当真奏效。
话音落下,不到两个瞬息,他怀里的人竟就奇迹般地睁开了她朦朦胧胧的睡眼。
眼下方近丑时,要一个生着病又在熟睡当中的人醒来,当真是太折磨人了。
闻萱睁开眼,不过看了眼萧应决,便又熟练地往他怀里拱,只当自己还在睡着。
她全然没想起,是夜萧应决压根没来陪她。
萧应决:“……”
他垂眸死死地盯着闻萱。
“闻萱,醒来了,喝药。”他一字一顿道。
“我为何要喝药?”闻萱还是有点被弄醒了,说话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只有萧应决一人能听到。
“你起烧了,闻萱。”萧应决噙着耐心告诉她。
“我怎么起烧了?”
闻萱窝在萧应决的怀里,终于再度睁开了自己惺忪的睡眼。
然后她便发现了。
自己好像当真有些不对劲。
她喉咙干到难受,嘴唇稍微张开一些,便有丝丝干裂的错觉。
而且,她的脑袋好疼,好沉好重。
“水……”她喊了声。
“先喝药。”萧应决见她终于醒了,接过宫女一直端在手里的药碗,喂到了闻萱的嘴边。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喂闻萱喝药了。
但却是他最难喂的一次。
闻萱全程压根不怎么配合,喝了半口便嫌苦,停一下再喝,喝了又得停两下……如是往复,等到终于磨磨蹭蹭地喝完了一整碗药,萧应决手中的碗盏早已冰凉,闻萱也终于被彻底弄清醒了。
“我起烧了?”她后知后觉,裹紧被子缩在萧应决怀里。
“是。”
闹了一晚上,萧应决带着最后一点耐心将她裹好,连人带被,又放回到了床榻上。
闻萱脑袋仍旧是懵懵的,有些转不过弯来,听别人说一句话,需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
但是看到萧应决把她放下,起身就要离开她的床边的动作,她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仰着脑袋又去抱住萧应决。
“那是陛下照顾的我?”她憔悴的脸颊上微微漾起一丝笑意。
“……”
萧应决怀疑她脑袋被烫傻了。
这是在乎谁照顾她的时候吗?若是没叫庞嬷嬷发现她半夜在起烧,到了明早,还不知道她会折腾成什么样子。
不过他倒也的确是第一次这般亲力亲为地照顾人。
他点了点闻萱的脑袋,到底没有责骂她,只是喊她快点回被窝里呆着。
闻萱点点头,动作利索地往平日里自己躺的那部分床榻爬。
乖乖躺好之后,她又兴冲冲地朝着萧应决眨眼,一点儿也没有眼下仍在生着病的自觉。
“那陛下也赶紧躺下休息吧。”
只听她嗓音虽透着虚弱,但却习以为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