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纪明遥第一次严肃拒绝嫡母。
把话说出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出口之后,面对嫡母,她也没有任何的后悔与愧疚。
因为她应该说。甚至,她认为,再不说就晚了。
纪明遥静静直起身。
她与纪明达,已经绝无再和睦的可能。社交场上不得已遇见就算了,私底下,请嫡母不要再试图让她们做一对好姐妹。
她的一再退让,换来的只有纪明达的变本加厉。在她身上,纪明达好像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而若嫡母还想维持与崔家的友好关系,也请不要再让“崔二奶奶”,去和一个莫名其妙对崔家有很大敌意的亲戚多见面。
温夫人在发怔。
她是第一次,被明遥直言相拒。
这第一次,就把一切说得清清楚楚,不留情面。
她本是满心焦急想去看明达,并没多想,走了几步才发现忽略了明遥。这并不算大事,明遥从来都能体谅。但她特特请了明遥过来,却又把人撂在这里,也实在不妥。到底是亲姐妹,明遥便是心里还对明达有气,跟着一起过去,只见见长辈们也好。
就按明达上次说,从阳为何来安国府的话吧,反过来也一样。
明遥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去理国公府,也一辈子不见她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这便是个机会。
可她还是想得太少,忽略了太多。
温夫人心里五味杂陈。是愧、是急、是悔、是恨?她一时理不清。
但她知道,的确是她错了。
“去找二爷回来,送他二姐姐回去。”
先改口吩咐了丫头,温夫人才走向明遥。
她想握住明遥,好好地和孩子说几句话再走。
可在她站定、伸出手之前,明遥已经开了口。
明遥笑盈盈地,话里并无分毫怨恨,对她说:“太太快请吧,大姐姐还等着呢,我就在这等等明远一起走。”
纪明遥不想听嫡母对她赔不是。
更不想听到,嫡母再为纪明达解释、辩解,替纪明达赔礼。
她可能会说出更重的话。而她现在不想。
看清明遥的神色,温夫人明白,已经没有再挽回的可能。
明达还在发高烧,正在理国公府等着她。
“下次再去接你来,咱们好好乐一日。”她只能对明遥点了点头。
说完,她匆匆出去。
嫡母走了。
纪明遥想扶住炕桌,却扶到了青霜。
“姑娘坐一会吗?”青霜问。
纪明遥站稳。
缓缓看了看这几间熟悉的屋子,她对青霜笑:“不坐了,出去吧。”
©经过这一次,她与嫡母,只怕也回不到从前了。尤其是,她答应替纪明达嫁给崔珏之后,那梦幻一般温暖的“母慈女孝”。
她从来都清楚,纪明达才是嫡母亲女儿,做母亲的更为亲女儿考虑理所当然。可将这般最好一辈子心照不宣的事摊开在明面说,不论谁有理、谁无理,总归会留下一道刻痕。
不过,倒也无妨。
她也有亲娘。
她也有过。
纪明遥在廊下看到了明远。
“你不用送我了,”她笑道,“快和太太一起去理国府吧,我自己回去。”
“我送二姐姐。”纪明远从袖子里拿出棉帕,递到二姐姐手里。
二姐姐在发愣。
纪明远又拿回棉帕,犹豫片刻,递给二姐姐的丫鬟。
青霜忙接过来,给姑娘擦去了眼泪。
纪明遥恍然回神。
她低头,碰了碰自己的脸。
哭了吗?
丢人哇!
快速整理好情绪,她抬起脸,想说几句有的没的,赶紧把这事翻篇。
“姐姐,”纪明远却已说,“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他上前半步,握了一下二姐姐的手,又快速松开,又退后。
“姐姐回熙和院坐一会吗?”他问。
“不去了。”纪明遥没有再笑。
她望向已经偏西的太阳。
“我想回家。”她侧过脸说,“你送我?”
“姐姐,请。”纪明远只说。
但他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姐姐想回家。
纪明遥一手握住青霜:“走吧。”
明远的性情与崔珏有些仿佛。
三四岁时,他虽然不爱说话,却爱对人笑。可从上学起,他就越来越不爱笑,话就更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她一路没再开口,明远也只沉默跟在旁边,并不多说一句。
所以,直到上车前,明远扶住她的手臂,离她很近,她才注意到,明远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一寸。
天呐。
是成婚那天她穿了厚底的鞋,所以才没发现吗?
还如五六岁时一样搓了下明远的脑袋,纪明遥开心钻进马车。
纪明远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他也轻松笑了,转身上马。
车内,纪明遥抱紧了青霜。
“多谢你!没有你,我还自己骗自己,糊涂着呢!”她轻声在青霜耳边说,“但那些话你别再与任何一个人提起了,叫花影也不要说。我与太太之间怎么样,说大了也只是我不孝顺,可若叫人知道还有你们的话在里面,难免就成了你们挑唆主子。这名声就”
她无奈一叹:“名声对谁都要紧。我知道那些婆子私底下说话更没顾忌,小厮男人的嘴还更脏。哪怕我护着你们,他们不敢当面议论,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又哪里好受。”
“姑娘放心!”青霜忙道,“我们早就约定过,这话连春涧和白鹭都不提起的。今后我们两个也一句不说!”
“我要做骑装,给你们也做吧!”纪明遥想起来,“从前我不学骑马,也不好叫你们混在别人的丫头里一起学。如今虽有二爷教我,他也不能时时有空,我得请位先生来,正好你们也补补课!”
“这个好!”青霜高兴,“我要和姑娘做一样颜色的!”
“做做做!”纪明遥满口答应!
她还要和宝庆姐姐做一样的!
车在崔宅西门停下。
纪明远勒马,恰看见二姐夫从门内出来。
他忙下马,笑道:“我送二姐姐回来了。”
“明远。”二姐夫对他颔首,便走至车边。
二姐姐从车内探出身子,扶住姐夫的手臂,姐夫却并不只是让二姐姐借力。
他是直接握住姐姐的腰,把人抱下来。
纪明远连忙低头,不敢多看。
不过,二姐姐在崔家过得好。
真好。
把夫人放下,崔珏先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这才过去半个时辰,夫人便回来了,又是由明远送回。
岳母请了夫人去,还能让夫人受委屈。
“没什么…”纪明遥红着脸又改了口,“一会再说。”
没什么不能告诉他的。
她拽崔珏的袖子:“我应了太太,让明远到家里常住,明后日去接他,以后你更不必再去安国府了。"
“明远。”崔珏便看向妻弟,“后日我与你姐姐要去谢家,只能派人接你。今日不早了,留下用晚饭吧。”
“劳烦姐姐、姐夫了!”纪明远忙道,“只是我还要回去复命,不留下用饭了,这便告辞了。”
姐夫婚假所剩不多,他怎好还在这里多扰。
崔珏也并不多留,说一声:“路上小心。”便看妻弟上马回去。
纪明遥低着头笑。
“二爷不想留明远,也太明显了。”待看不见明远时,她才小声说,“也不再客气一回。”
崔珏扶着夫人的肩头回家,并不为赶客羞愧。
他稍稍低头,在夫人耳边笑:“夫人不是也没多留吗。”
纪明遥轻轻在他脚上跺了一下。
明远就后天再来吧!
她问崔珏:“安排明远住在哪?是住二爷书房,还是前院?”
“前院罢。”崔珏道,“书房里东西厢房都是书,不好挪动。”
“挺好的,”纪明遥赞同,“他都那么大了,再住二爷书房,怕也不好意思。”
她便说:“我让明远只带两三个小厮来,伺候的人,二爷就再给挑一两个?”
“闻书,如何?”崔珏问,“他还算机灵。”
在庄子上住的三四天,纪明遥对这几个小厮都认识了,闻书是话最多的,正好能弥补明远不爱说话。
“那我再叫韩运过去伺候着,粗使的人再拨几个,就齐了!”纪明遥打算好。
她便吩咐:“快叫桂嬷嬷和韩运媳妇带人把前院正房收拾出来,预备明远后日来住,要什么东西,
就去找秋嬷嬷开后罩楼”
“库房钥匙,上次已经一并给了夫人。”崔珏道,“夫人的嫁妆里,只怕许多东西不合明远用,一起去知会嫂子一声,开库房吧。”
“一样的家具摆设,我的嫁妆里也不全是嵌贝贴金的东西,哪里不合用?”纪明遥笑,“我也不是不想用二爷的,是现下账册还没理顺、分好,不想多麻烦嫂子一次。”
“并不麻烦嫂子,只是知会一句。账册上也不必夫人写,我来写就是。”崔珏坚持要带她向正院走。
“好,好!”纪明遥边走边笑。
她就问:“二爷,咱们的匾哪天能做好?”又忽然想起来:“忙忘了,还没告诉宝庆姐姐呢!”
来不及写信了,她便命:“青霜,你去找春涧,告诉她现在就去广宜公主府找宝庆姐姐,只说我得了松太公的一幅字,请姐姐有空来赏。你跟着出两回门了,在家歇歇。”
“是!多谢奶奶!”青霜忙回房。
崔珏这才答夫人方才的话:“夫人才去安国府,大哥便回来了,看见太公的字,他定要亲自装裱,
约要十日。下月之前,定能做好。”
“大哥还会装裱?”纪明遥好奇。
“也是和太公学的。”崔珏多说了一句,“虽然我也学过,但不如大哥手熟。”
“二爷也会!”纪明遥震惊。
这都会吗这都会吗!
崔珏神色淡然:“凝曦堂’三字,我本只想制成室内悬挂之匾,大哥定要制木匾挂在正门之上,家中不便,所以送出去做了。夫人今后若有字画要装裱,我亦可效劳。”
“那等我写出更好的吧,”纪明遥开心,“现在的就不劳烦二爷了。”
崔珏还欲再说,正院已到,大哥和嫂子竟都迎出来了。
“恭喜弟妹得太公垂爱!”崔瑜见了他两人就拱手恭贺,又是羡慕,又是激动地说,“哪日我也带你们嫂子再去拜望太公,或许能沾一沾弟妹的光,让我也得一幅字?”
“太公垂爱于我,也是屋乌之爱,我是沾了二爷的光。”纪明遥笑着还礼,“或许大哥下次去就得了呢?”
她不提能得赐这幅字的前因,但崔珏早与崔瑜说明。崔瑜回房,又与孟安然详说了一回。是以孟安然心中连羡慕都无。
名声几乎尽毁才得这几个字撑腰,哪个女子愿意?弟妹也是可怜。
这一两年她冷眼看着,徐老夫人眼里心里是只有纪大姑奶奶一个孙女的。温夫人虽然待弟妹似亲女儿一般,实则最疼的还是纪大姑奶奶。安国公待弟妹,似乎也并不慈爱。
她虽不知详细内情,可若不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安国公府怎么会愿意把亲事换给弟妹来嫁?
而阿珏与弟妹有无私情,外人多有猜测,他们自家人还能不知吗:
定亲之前,实是无有半点。定亲之后,阿珏也连元宵花灯都不亲自去请弟妹!
崔瑜正和纪明遥滔滔不绝说着,他准备怎么装裱这幅字。
崔珏便与孟安然说明纪明远要来住、需开库房一事。
“既是后日就来,现在就快去罢!”孟安然忙笑说,“等过几日理顺了,你们再要开库房,也不用多跑这一趟了。”
她便命:“王平媳妇,快带你二爷二奶奶去,再找几个稳妥的人帮着抬东西!”
崔瑜还没说尽兴,就被孟安然扯着让闭上了嘴。
“大爷可真是!"等小两口出去了,她才埋怨崔瑜,“你说这么多,就不怕让弟妹想起伤心事吗?”
“这样的事,越避讳,越不说,才更不好。况且我看弟妹也是真心高兴,才说这么多。”崔瑜笑道,
“我明日去衙门,还要和每一个人都提,这才是太公赐字的用意呢!”
他不免得意:“我看阿珏未必好意思见着一个人就说,也怕他吓着人,这事还是得靠我来办。”
孟安然听他说的倒也有理。
她便只问:“我也是直到如今都想不明白,安国公府究竟为什么要换弟妹嫁?什么八字不合,命格相克,我才不信。真要‘不合”相克’,怎么定亲之前没算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咱们家也不是那等不堪的人家,清清白白,问天问地都无愧,阿珏竟还会被人不想要?”
她说着都觉得可笑。
崔家的男子、十八岁就金殿传胪的今科探花被人退亲?
这若不是自己家的事,她也能和人议论上三五年!
“还想他们家做什么!”崔瑜摇头。
他搂着夫人回房,笑道:“这几日我还想呢,幸好是弟妹嫁来,不然真让那位大姑奶奶来,还不知咱们家都闹成了什么样。我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倒未必准:这才成婚不到三个月,理国府上已经大闹过三四回了。这还是嫁去亲外祖家,公婆是亲舅舅、亲舅母。”
他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傻蛋。安国府毕竟主动求亲又要换亲,虽然阿珏愿意,弟妹也好,他心里这口气也一直没咽下去。现见纪大姑奶奶过得这样,他的气才算暂平一半。
但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在安国府提换人时竭力阻止,最好能直接问到安国公脸上去。
这事也真太侮辱人!
只是与弟妹再无干系。
弟妹,也不容易啊。
“咱们两个老的,竟叫弟妹包容着。”崔瑜又感叹。
“你才老了呢!”孟安然不禁瞪他。
崔瑜哈哈一笑,忙说:“都不老,都不老!”
前院与崔珏的书房一样,屋子是正房三间,小小巧巧,院落倒不算小。
崔珏原本打算在此处教夫人骑马,现下是不方便了。他便问:“不如去花园学骑马?有一片空地,
也很合宜。”
“家里的花园我还没逛过。”纪明遥犹豫,“我怕我进去就只想看景,不想骑马了。"
“那我与夫人逛花园也好。”崔珏便说。
“明天再逛?”纪明遥问,“现在好累,只想躺下。”
“好,明天逛。”崔珏答应。
他便只让小厮婆子们收拾房屋,与夫人回房。但纪明遥才拆了头发,还没能躺下,宝庆来了。
她不想再费事,就这样一根簪子不戴,坐在堂屋等她。
崔珏到廊下相迎。
“妹妹,妹夫,我又来扰你们了!”宝庆对崔珏点头一笑,进来就在明遥妹妹身边坐下,“字呢?不是让我来看吗?”
“在我大哥书房等着装裱呢。”纪明遥歪在椅子上,“我大哥和嫂子在正院,我让人回一声,姐姐自己去看吧,我好累想躺下”
“呦,看把你累的!今天都忙什么了?”
示意丫头把茶放在桌上,宝庆笑问明遥妹妹:“其实我这就急着过来,是还有话想请教你。不然,
真不想再扰你和妹夫的婚假了。”
“什么话?”纪明遥就问。
宝庆向上指了指。
纪明遥令青霜等:“你们都出去。”
待丫鬟全部退下,阖上门,她才看向书房,问崔珏:“二爷,我和宝庆姐姐要说立后的事,你要听吗?”
听了,即便不发一言,可能也算展现出了相应的倾向。
尤其他们今天还去了松太公家。
在满京高官中,只从官阶看,崔家算不了什么。可从故交、亲友上看,他们能动摇太多人的立场。
有时是选择“公义”,还是选择“利益”,只在一两句话之间。
何况皇帝想立淑妃,又的确并不违背“公义”,全是利益交锋。
崔珏走到夫人身边,摸了摸她的脸:“我回卧房。”
他对宝庆县主行礼,转身。
宝庆暧昧地看着明遥妹妹笑。
“快说,快说!”纪明遥捂住半边脸,“我今天坐了一个多时辰车回来,又去了松太公家,还去了一趟安国府,真的好累!”
“好好好,这就说!”一听她这行程,宝庆便知她必然是真累了。
她忙道:“安国公联合齐国侯、广川子、宣宁子等十三家勋贵和武将联合上谏陛下,反对立后,奏章里还斥责我娘身为公主,却妄议朝政,有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等祸国乱政之嫌,请陛下严加管教我娘,勿使‘牝鸡司晨’。我娘虽不怕被他们说几句,却不想辜负陛下与娘娘的信重,正在家里想对策呢。可惜这些年我们只顾清闲玩乐,府上也没一两个好幕僚,我爹更是只知道风花雪月。我也没个主意,所以来找你问问。”
纪明遥稍作思索,先笑问:“是真没主意,还是有意来考我?”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宝庆便笑,“你想答就答,不想答,就说也没主意,不就完了?”
“那,请公主问回去,”纪明遥说,“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血脉相连,不忍见陛下中年丧妻,无人相依,请立新后,只是兄妹情深,何谈僭越妄议?反倒是安国公等身为人臣,妄议陛下家事,如此放肆,岂非有“行伊霍之事”之心!若他们再以淑妃娘娘的出身做文章,请公主只谈娘娘侍奉陛下多年,
生育有功,若只因出身便叫陛下背离娘娘,另外择立新后,岂非是要陷陛下于无情无义之地吗?又是何等居心!
y宝庆听得双眼发亮:“果然还是妹妹你!”比娘还想得深了些,又明白、又简洁!
“可这话一说出去,安国公必然要难看的。”她又忙说,“若他获罪,只怕,姨母也会不好过。”
“姐姐和公主不是早已想好站在哪一边了吗?”纪明遥只笑道,“而且这些话,姐姐上次来,我们已经说过一次了。"
“我、我知道了。”宝庆点头。
她起身,要走之前,却多问了一句:“妹妹,你想好站在哪一边了吗?”
她吗?
纪明遥发怔。
似有迷雾在她眼前散开。
她已经不再是,对任何家中大事、要事,甚至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发表看法的,纪二姑娘了。
崔家所有人都愿意询问、倾听、也尊重她的想法。
那她现在,可以只代表自己,不代表崔家任何人,明确自己的立场吗?
无关崔家,更无关安国公府,只是她自己。
“如果,”她说,“如果不牵扯进崔家,我愿意为淑妃娘娘和公主献策。”
纪明遥起身,对宝庆行礼:“姐姐,你知道我的顾虑。不要牵扯崔家。”
“我知道了!”宝庆赶紧把明遥妹妹拽起来,“你放心,我有分寸!若事能成,我就再来问你一次,
那时你若愿意,我们必会在娘娘面前为你表功!”
“多谢姐姐!”纪明遥抱住宝庆!
“行了,快躺着去吧。”宝庆笑道,“字我也先不看了,等挂上再来,我得赶紧回家和我娘说去。”
“姐姐慢走!”纪明遥站在原地目送。
宝庆推开房门,快步走到院门,二三十个服侍的人“呼喇喇”围上去,簇拥着她不见影子了。
纪明遥慢慢地走回卧房。
崔珏接住她,把她抱回床上。
“我做了一件大事。”纪明遥瘫。
“愿闻其详。”崔珏替夫人遮住领口。
“我给淑妃娘娘和广宜公主出了主意”
她侧过身,双手抓住崔珏的手,慢慢对他说。
一字一句,没有任何遗漏。
“二爷怎么看?”
说完,她把脸塞在崔珏的掌心,闷声问。
崔珏克制着把手抽走,亲上去的冲动。
他问:“夫人高兴吗?”
“称不上高兴吧?”纪明遥说,“但是,没有不高兴。”
有些激动。还有些满足。
“那夫人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没被任何人威逼、胁迫,是吗?”崔珏又问。
“这个是!”纪明遥忙说。
她想做些什么。
她能做些什么。
如果她不情愿,宝庆姐姐不会强逼她说。
虽然未必会有个结果。
“那就很好。”崔珏便笑,“或许我将来还会有仰仗夫人之处。”
“这话就不要说了!”纪明遥把脸埋得更深,“还是没影子的事呢!”
“不说。”崔珏捧起她的脸,“别闷坏了。”
纪明遥就顺势一挪,枕在他腿上。
脸贴上细布衣料,床帐里似乎突然热了起来。
来去庄子上两次坐车,她都是枕在崔珏腿上睡的。但马车摇晃不适,不但车外有人,车里还有青霜一起,她又只顾睡觉,所以,最开始的不好意思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接触。
可她,好像并没有真的习惯。
而且,崔珏不愿意白天做那种事的哦。
现在还没天黑。
纪明遥又把脸挪回了枕头上。
崔珏腿上一轻,心里却没太觉得轻松。
窗外正是灿灿日光。
他只能稍向外坐了坐,问:“今日过去安国府,怎么是明远送夫人回来?”
是要与他说的。
纪明遥简单概括:“才和太太说完正事,理国公府就有人来说,大姐高烧,正想太太,请太太过去。太太想带我一起去,我说我实不便去。我又与太太说明了太公送我字的缘故。太太就让明远送我回来了。”
“以后—”她说,“我尽量不会去理国公府了。”
她从前与理国府的所有往来,都只是因为嫡母。
而虽然张老夫人与理国伯对她不能说不好,哪怕是何夫人,在不因温从阳喜欢她而酸言酸语的时候,也算一位和蔼的舅母,但她也一点都不遗憾没能做成“温家人”。
这三位长辈都太爱温从阳了,不同形式的爱,比大哥爱崔珏更热烈、紧密许多。
所以,没什么好感慨的。
“不去就不去吧!”她就笑,“多出来的时间,又能在家躺着了!”
“嗯。”崔珏攥了攥手,“我陪夫人。”
他忽然说起:“其实,我与夫人也是表亲。”
“嗯?”纪明遥看向他。
她想了想,笑道:“是啊!真论起来,二爷还是我的“是我的”
纪明遥说不出来“哥哥”两个字。
她只小小声地说:“二爷,也是我的表哥呢。”
表哥。
也是。
崔珏蓦地咬牙。
“可惜,我们从前竟从没见过。”纪明遥笑着想,“不然,我也能知道二爷小时候的样子了。"
崔珏眉目瞬间柔和,凌厉尽去。
“从小太公便嫌我不说话,说我只会装老成。”他缓声道,“娘也是,总怕我话少,担心我身体不适也不会说,每一旬都和爹给我请太医。”
“后来,我每日都和娘说一次,我很好。”他问,“夫人呢?”
“我啊”
纪明遥想起了姨娘还在的日子。
她笑:“我小时候傻傻的,只会吃和睡,醒了就傻乐,满院子乱跑着玩,累了就要姨娘抱,一点规矩都没有。可只要老爷不来,姨娘就不约禁我,一直在廊下看着我。”
回想起来,姨娘在的那几年,她好像真的又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有段时间连现代都不怎么想起来了。
“若当年,”崔珏凝望着夫人,“若岳母来崔家时,能带着夫人一起“二爷也只会嫌我懒散,还会嫌我不读书、不学习,嫌我练字只练一半!”纪明遥嗔他,“二爷说,
是不是?”
崔珏只能承认,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发生。
他不由失笑。
“吃饭吧!”纪明遥坐起来,“吃完洗澡,躺得更舒服。”
洗完澡,天就黑了吧?
洗澡前,纪明遥在三件裹胸里挑了半刻钟决定选红绫绣芍药的。
裙子也是茜红的。
这个颜色,好像他上次就很喜欢。
崔珏在外间看书,纪明遥就放肆挑到了自己满意。
青霜和白鹭谁也没催一句。
从浴室出来前,青霜特地多给姑娘抹了一层香脂,才和白鹭嘻嘻笑着退了出去。
崔珏放下书,也去洗澡。
两人既错开了洗,他便仍用卧房旁边的浴室。
纪明遥钻到被子里等着他。
可水声停了有一会,里面的人却还不出来。
裹着被子滚了几圈,纪明遥爬起来问:“二爷?”
浴室内,崔珏才稍觉平复,忙又深深呼吸。
这人竟不答话。
纪明遥在被子里踢了几下。
她不想等了。
掀开被子下床,她走到浴室门边,轻轻敲门,又问一次:“二爷?”
片刻后,才有人答:“夫人,稍等。”
“等什么嘛!”纪明遥不懂。
白天不行,晚上也不行?!
“我进去了!”她呼出一口气,推开门。
崔珏忙侧过身体,不敢让她看,更不敢看她。
“二爷!”见他早就穿好了衣服,纪明遥更不明白,“为什么躲着我!”
“不是躲着夫人。”崔珏闭目解释,“是,不想夫人受累。”
他道:“夫人今日劳累了,快去睡吧。”
半晌,他才听到夫人开口。
“我自己睡吗?”
她声音有些委屈,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却更让崔珏责怪自己的情绪。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夫人。
夫人满面薄红,瞪着他看。
他忙抱住夫人。
夫人稍有挣扎。可当他想松开时,夫人抬起手,恨恨地锤了他肩头数下。
他便又不舍得松开。
“二爷!”夫人又开了口,语气仍然又急又委屈,“这么多天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想。”
崔珏只能实话回答。
有两团火从他身上燃起,一团熊熊燃在心口。
每天都在想。
每夜都在想。
甚至,连白日都在想。
只是每一日都有些缘故,未能与夫人交融。
“可夫人今日着实辛苦了。”他仍在竭力克制,“不必为我勉强。”
“什么是为你勉强!”纪明遥又忍不住锤他。
“我想不想,你”她跺脚把话说出来,“你不会问吗!”
崔珏的气息瞬间覆盖了她。
她还在生气,咬了他嘴唇一口。
他竟然笑。
她被抱回床里。
再次亲上去前,崔珏最后向夫人确认:“夫人是想要我吗?”
夫人回给他一个嗔视,和一个背影。
他又笑,把夫人抱在怀里。
“夫人。”崔珏松松握住纤长白皙的脚腕。
“嗯?”纪明遥正双手攀住他另一条手臂,“怎么”
“再叫我一声‘夫君’吧。”
汗珠砸落,在红绫上晕开一片。
于是,芍药凝露而开。
这太难说出口了。
只有他们两个,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夫君!”
烛火摇曳。
纪明遥松开下唇,又唤出一声:
“夫君”
明日不必出门。夫人尽可以在床上躺一整天。
给夫人拭去潮意,崔珏还想再确认一次。
“夫人。”他唤。
“还想要我吗?”他含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