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细!”严峰一惊,他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钱易。
后者的脸色亦是难看到了极点,他心虚的后退了两步说道:“奸细,呵呵,咱们屯哪里会有什么奸细!”
严峰知道,若是钱易暴露了,他也必定会被供出来,于是他便沉声说道:“是啊!土匪的话,岂可相信?定是那江九儿挑拨咱们屯兵卒的关系!”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老钱,我们走!”
说罢,二人便要离去,周正并未再阻拦,因为真正能收拾他的人已经到了。
李文纲年岁大了,就是骑马也跑不了太快,所以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许是不想提前走露风声,所以李文纲并未穿着官袍,而是换了身寻常的衣裳,但作为朝廷数一数二的人物,就算没有那身绯红色飞鹤补服的衣裳,李文纲也是不怒自威,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远远的看到刘凌后,李文纲便说道:“周壮士,这里便是白沟屯了是吧。”
周正遥遥的对其拱了拱手,说道:“这里正是白沟屯,这位便是我们白沟屯的严峰严屯长!”
这时,严峰也止住了脚步,他见来人气度不凡,随即对周正问道:“这是谁?”
周正道:“我们从山上逃下来的时候,碰巧遇到他被山匪劫掠,顺手便救下来了!”
“是何身份?”严峰又问。
“不知道。”周正自不会告诉他李文纲的真实身份,不然的话,也就没好戏看了。
严峰也未多想,最近附近比较乱,任何人出现在这都不奇怪。
而这时,李文纲也来到了严峰面前,他自马上落了下来后,便对严峰问道:“你便是这里的屯长?”
严峰眉头一皱,自从他当了屯长以来,还没几个人敢对他这么说话。
“我是严峰,你是谁?”
李文纲将一只手负在身后,淡然说道:“我是朝廷派来探查军屯情况的官员,我问你,白沟屯现在有多少兵卒,多少田亩,多少军粮,军械、军马情况如何?”
这般趾高气扬的态度,让严峰瞪圆了双眼,他刚想呵斥,但一旁的钱易却凑上前道:“大人,他们是朝廷派来的,还是客气点吧!”
严峰闻言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去你的!朝廷若是派人来查,我大舅哥能不给我传信?”
“再说了,这些人一没有官袍,二没有文书,我凭什么相信?”
随后,严峰又瞪眼看向李文纲道:“哪里来的糟老头子,敢在爷面前吆五喝六的,来人啊,先给我拿下再说!”
一声令下,严峰的几个嫡系狗腿子随即上前便要拿人。
李文纲身旁的黑脸大汉见状拔出钢刀大步上前道:“我看谁敢!明告诉你们,这位可是朝廷的右丞相李文纲,相国大人奉旨巡查北境军屯,敢有作乱者,以抗旨罪论处!”
此话一出,严峰顿时被吓得一个哆嗦,但很快他便又恢复了镇定:“屁话,丞相能来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屯子?”
“废话少说,先给我将这几个冒充朝廷官员的贼人拿下!”
就理性而言,严峰说的也没什么错的。
整个大乾的朝廷,最大的肯定是皇上,皇上下面便是左右丞相。
虽说左为尊,左丞相的地位要略高一些,但二者权利上却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负责的事务有些不同罢了。
换句话说,眼前的这位李文纲就算是整个大乾的二把手或者三把手。
一点兆头都没有,突然有个老头子说自己是朝廷的丞相,任谁都不可能立刻相信。
而李文纲此次出行,也只是奉了皇上的口谕,他这种人出来办差,是不需要带圣旨的。
说一句圣上口谕,大乾之内还没人敢怀疑,所以除了官袍和官印,李文纲也没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就在周正觉得他要为证明我是我,而费一番口舌的时候,便见李文纲大手一挥,怒斥道:“混账,竟敢抗旨,来人啊!给我将严峰拿下!”
一声令下,以黑脸大汉为首的几人,瞬间便将严峰按在了地上,后者的狗腿子们见状全都呆愣在原地,根本不敢上前。
随后李文纲迈着四方步来到严峰面前,他拱手朝向京城的方向说道:“本相奉圣上之命,前来巡查北境军屯防务,你身为屯长竟不配合,还要捉拿本相,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脑袋敢违抗圣命!”
李文纲说起话来气势非凡,此时的严峰对他的身份也有了几分相信,毕竟,奉圣上之命可不是随便说的,若真是假冒的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想到这,严峰给一旁的钱易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慌忙的离去。
周正见状,不急不缓的跟了上去。
另一边,严峰也抬头看向李文纲,他一脸慌乱道:“相国大人,您一无圣旨,二无文书,三也没有上级给我们的命令,突然造访,我等实难相信您的身份!”
李文纲也知道,自己这算是程序错误,一般来说,他想要下去视察,要先找邢州知府,再由邢州知府带着前来巡查。
当然,这样巡查出来的结果,是不是真实情况就不好说了,但没办法,规矩就是这样,哪怕他拿着圣旨也要按着这样的程序来。
毕竟,下面的官员,不认识上级的多了去了,若无人引领,被人误会也实属正常。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不过,为了摸清楚真实情况,这次不守规矩也就不守吧。
听着严峰的解释,李文纲摆了摆手说道:“让他起来吧!”
黑脸大汉将人放开,严峰这才站起身来。
李文纲冷着脸,皱着眉说道:“本相此次奉皇命巡查各地,为的就是要看到军屯的真实情况,若真的提前通知,再有各级官员引领,到时候你们必定会有所准备。”
“好了,别废话了,我问你答,若是回答的好,本官赦你无罪!”
严峰闻言赶忙点头哈腰道:“好好好!您问,您问。”
“现在白沟屯,有多少兵卒?十六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者占几成?”李文纲问道。
严峰顿时张口结舌。
按着朝廷账册,白沟屯应有兵卒八百人,可现在只有二百多人,三十五岁以下的,更是只有一百多。
这数字若是报上去,那他这个屯长也做到头了。
于是,严峰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白沟屯共有兵卒……八百零一人,三十五岁以下者……”
还不等严峰把话说完,周正的声音便在一侧响起。
“八百零一人?屯长大人,您不会不识数吧,咱们屯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这了,怎么数也只有二百多人,你不会连老弱妇孺也全都给算上了吧!”
此话一出,严峰顿时全身一颤,他循声看去,只见周正现在正提着钱易手中的钱袋子站在一旁。
“周正,你胡说什么?咱们屯明明是有八百人,只是……只是今日还没来全罢了!”
“哦?那人呢?”周正又问。
严峰被气的咬牙切齿,他怒道:“周正,你闭嘴,再乱说,小心我宰了你!”
周正自是不惧,从他勾结土匪也要致自己于死地这点来看,二人之间的矛盾绝对是不可调和的,今日不趁着有人帮忙撑腰干掉他,那往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现在的周正,还真不想上山为匪呢!
“呵呵,你说有八百人,那人在哪里?”
严峰被问的哑口无言,他还想威胁周正。
但这时李文纲却一声断喝道:“好了,别吵了,严峰,让你的人去召集剩下的兵卒,半个时辰内全部来到这点名,少一人,我治你的罪!”
严峰脸都绿了,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却被李文纲瞪了回去,无奈他只得对自己的狗腿子说道:“去,把剩下的人全都给我叫来,八百零一人,一个也不能少知道吗?”
那狗腿子张大了嘴巴,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此时的他很想说,哪怕算上军屯内的狗,也绝对凑不够八百人,但看严峰这表情,若自己说出来,估计会被他当场咬死。
于是,他也只得点头离去。
接着,李文纲又问道:“田亩情况呢?现在还有多少军屯田亩?这些年是否丈量过?”
“呃!这个……”严峰张口结舌。
军屯的人数他还勉强记得住,但田亩他却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再加上这些年来各届军官瓜分贩卖土地,剩下的已不足千亩,虽不知账册上的田亩是多少,但严峰敢肯定,这数目肯定不对,而且差的不少。
所以,他想了片刻之后,才说道:“回大人,田亩情况都是在账册上记着的,属下需要回营帐翻看账册。”
李文纲也不为难他,当即说道:“好,现在就去翻看,看完立刻回来向我汇报!”
严峰如蒙大赦,屁滚尿流的向着自己的营帐跑去。
李文纲并未跟过去查看,而是看向了周围的士兵们问道:“诸位将士,白沟屯的情况,我想你们也十分了解,不知哪位敢同我说说真实情况?”
周围的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上前说话。
虽说严峰对他们十分严苛,但他终究是屯长,也不知这次能否将他除掉,若告状之后,不能将此人除掉。
那今后自己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
李文纲环视四周,兵卒们皆不敢言,无奈他只得看向姜武点名道:“姜壮士,你是这里的伍长,这里的情况究竟如何?你和我说说吧!”
姜武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但想到严峰背后的关系,以及他年轻时的种种遭遇,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您还是问屯长吧!”
这下李文纲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曾经想到巡查各地军屯会是一件麻烦事,却没想到竟如此艰难。
各地官员之间盘根错节不说,这些被压榨的士兵们,竟也没人敢站出来指证。
最后,他又看向了一旁的周正道:“周壮士,你呢?你可知晓些什么情况?”
看着一众沉默不语的兵卒们,周正亦是心中一叹,他没第一时间站出来,就是想要看看这些人的反应。
看看他们之中,有没有血性之人能站出来。
现在的结果,显然是令人失望的。
如今已经和严峰撕破脸了,他自然是不会害怕,于是便道:“当然知道,目前白沟屯兵卒只有两百有余,青壮更是只有一百多。”
“至于田亩,原本账册上应该有五千余亩,现在分到个人手中,怕是连一千亩都没有,其余的田亩全都被军官或者本地富商兼并去了。”
“如今我们两百多人要承担八百人的人头税和田亩税,每年连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训练和装备军械了。”
“一些战友为了吃口饱饭,有的甚至连兵器都卖了。”
“我们这些人说是军屯兵,可大部分人的战斗力,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周正一番话说完,李文纲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杀意。
有了白沟屯这例子,其他地方的军屯,想来应该是大同小异了。
如今大辽灭了北燕,兵锋直指镇北关,大有要南下侵略的意思。
边关守备力量不足,原兵部尚书冯程又被发配,如今的大乾危机四伏。
好不容易有人想出来个办法,让军屯兵上前线御敌,结果军屯却已经成了这幅样子。
终究是一代相国,李文纲虽然怒火中烧,但表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这时严峰也抱着账册跑了回来,他笑眯眯的上前说道:“相国大人,账册找到了。”
“目前白沟屯现有田亩八百六十二亩!前些日子才丈量的,绝对没错!”
“八百六十二亩!”听到这个数字,李文纲被气笑了,他说道:“这些土地分到八百零一人的头上,一人才一亩多地。”
“一亩多地,他们既要养活自己,又要缴纳朝廷赋税,我想问,在你这,一亩地是能打一万斤粮食吗?”
“呃!这……”严峰再次傻眼,他虽不种地,但税还是要收的,一亩地收成有两三百斤便算是大丰收了,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二百斤,这还不算灾荒等情况。
显然他这个谎,扯的有点低级了!
李文纲并没有和他废话,直接掏出了自己手中的账册道:“根据兵部的账册所书,白沟屯应有兵卒八百有余,田亩五千六百七十二亩。”
“我问你,剩下的四千八百一十亩田地都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