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来的太突然了。
自从领略了这家伙的脾气之后,周正便不再奢望能将他留下来,而是只希望,他能将火枪的样品做出来,便算是大功告成。
可现在他竟主动要求留在白沟屯,周正自是大喜过望。
“当然可以,你想留在这多久,便留在这多久,铁矿石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我另外再调派十个,不!五十个兵丁供你调遣,你也不需要做别的东西,只要做我图纸上的那些玩意。”
“做出来一套,我额外再给你五两银子的工钱,如何?”
周正生怕对方反悔,赶忙将自己定好的福利待遇全都说了出来。
老莫闻言笑了笑道:“好,我帮你做,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得再帮我盖个房子,垒个作坊,不然我什么也做不出来。”
周正连连点头:“好,我这就给你安排人手。”
说罢,周正便要带着老莫去军营。
然而,就在这时,江九儿却突然道:“喂,莫叔又飞不了,你能不能先让我和他说两句话。”
周正有些尴尬,他讪笑道:“好好好,你们说,你们说。”
老莫来到窗前,江九儿问道:“和他们说明白了?”
老莫点头:“嗯!”
“他们有何反应?没闹事吧。”江九儿对自己的那些叔伯兄弟们的脾气十分了解,听到自己受伤,这些人还不炸了锅?
老莫看了一眼周正,随后道:“是挺激动的,不过我说你没事,还在这养伤之后,他们便没再说些什么了。”
江九儿点了点头,也没再询问其他。
随后,周正便忙不迭的带着老莫去了军营。
……
得到周正的回应之后,林业也并未多说什么,他将准备好的文书一起递交朝廷之后,便留在镇北关,安心的等待着继任者的到来。
林业之前说和淮安侯陆瑾不和,并非虚言。
二人从出身到性格,哪哪都不对付。
淮安侯陆瑾,勋贵出身,算是含着金钥匙生出来的,从小养尊处优,没怎么吃过苦头,老爹退休之后,顺利接班成为了台州卫指挥使,在大乾也算是高阶指挥官了,仅次于总兵。
之后他也打了几场仗,战果尚可,其最擅长的是守城战,曾以三千老弱军卒,硬抗住了数万倭奴的猛攻,从那以后一战成名。
而林业就完全不同了。
他曾是军卒,之后凭借自学,考上了武进士,虽说有了功名,但因为脾气问题,前途依旧一片黑暗。
不过幸运的是,他比较能打,而且十分擅长进攻,曾带领手下军卒几次进攻大燕,杀的对方损兵折将。
最终,他得到了冯程的青睐和提拔,一路高升,成为了镇北关的总兵。
二人之所以不和,倒不是个人问题,而是纯属出身问题。
自古以来,朝代之初的诸多将领都十分能打,而他们在建立功勋之后,开国皇帝为了表彰他们的功绩,一般都会给个铁饭碗,保他们子孙吃喝不愁,也就是爵位。
在历史上,他们有个专门的称呼——勋贵。
但名将都是不世出的,老子是英雄,儿子是狗熊的例子绝不在少数,所以,后世那些继承爵位的勋贵们,十个有九个都是酒囊饭袋。
没办法,老子整天忙着打仗,自然就忽视了家庭教育,儿子生下来就吃穿不愁,自然也不太会下苦工学习武艺兵法。
所以,勋贵们传了几代之后,战斗力便直线下降。
可国家防务也总归要有人负责,勋贵们没法挑大梁,朝廷自然要另选他人,于是便开设了武科举,用来选拔军事人才。
对国家而言,这自然是好事,但对勋贵们而言,却无异于砸了他们的饭碗。
朝廷给的爵位,虽说每年都有工资拿,但现实告诉我们,靠死工资过日子,只能勉强活着。
那些勋贵们真正的收入,大多都是吃空额喝兵血搞贪污弄来的,这样才能养活一大家子老婆小妾。
而武进士的出现,抢夺了许多实权职位,让许多勋贵们都丢了工作没办法再继续捞钱。
但武科举是皇上让开的,文官也十分支持,他们那些丘八们没能力取消武科举,便只能针对那些武进士们。
所以,勋贵们只要有了武进士出身的手下,便各种穿小鞋,各种针对,各种安排苦活累活送死活。
林业自然也被收拾过,不过他也不是好惹的,被几番折腾之后,他暗中搜集了那些勋贵们犯罪的证据,直接便捅到了兵部。
最终,他的上级被罢官夺爵,他自然也成了勋贵们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林业也不只是和陆瑾不和,而是和那些所有勋贵出身的官员们全都不和。
半个月后,淮安侯陆瑾来到了镇北关。
早已等候多时的林业,立即便开始与之交接防务。
陆瑾虽说也是勋贵,却并非酒囊饭袋,对工作交接还是比较认真的。
所有防务交接完毕之后,陆瑾看着林业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林总兵,听说您麾下出了一员猛将,名叫周正。”
“此人一人连杀九名辽国高手,为我大乾争到了一百里疆域,怎么今日没见着啊?难道是林总兵惜才,打算将他带走?”
林业之前只是和陆瑾打过几次照面,对其性格并不太了解,但他知道,周正若想在这顺风顺水的干下去,自己此时便不能表现出对他的爱惜,不然的话,对方必定会针对。
于是,他沉声说道:“不过是有些功劳罢了,我本想将他调来镇北关任游击将军的,但此人执意留在原地,所以我也没有勉强。”
“另外,我已经上书给朝廷,让朝廷整合一下白沟屯周围的军屯,重新修建一座城池,用来连接镇北关和内地的联系。”
“这样一来,不管是运送粮草,还是兵卒运输都会方便很多。”
陆瑾闻言点了点头:“嗯,这想法着实不错,圣上也曾问过我的意见了,我自然是举双手同意。”
“这不,文书我都一并带来了。”
说着,陆瑾从怀中取出一份公文:“只不过,里面的内容和林总兵所请,有些出入,林总兵要不要看看?”
林业摇头,如今他已经不是镇北关总兵了,他看与不看,没什么区别。
在总兵府邸留下最后一瞥之后,林业沉声说道:“好了,镇北关便交给侯爷了,再会!”
说罢,林业带着自己的几个嫡系随从,头也不回的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陆瑾喃喃道:“此人,倒也有些本事。”
一旁,跟在他身旁的师爷道:“侯爷,听李相说,那周正是个可造之材,要不要把他叫来,让您问问?”
陆瑾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不必,直接传令下去,让千总以上的军官,全部来镇北关开会,我有事情要宣布。”
“是!”师爷点头说道。
……
次日晌午,镇北关麾下凡是带总的军官全都赶到了镇北关的校场。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正。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周正早已料到,陆瑾来到这之后,会将所有人都招来开会,宣布什么不重要,主要是混个脸熟。
一同到来的,还有周正的老熟人,宁五、刘胜等人。
自从上次镇北关大战之后,之前一直和周正不对付的刘胜,如今也服了气,看到周正后,二人都主动上前打起了招呼。
周正也并不倨傲,笑着进行回应。
一番寒暄之后,一名身穿绸子衣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都安静了,安静了,陆总兵马上就到!”
看到那中年人,宁五侧身对着周正说道:“他是陆总兵的师爷,名叫徐征。”
周正眉头一挑,问道:“你怎么知道?”
宁五嘿嘿一笑,说道:“说起来,我家和陆家也算是故交,只不过到我这能力有限,只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屯长,可不像陆总兵,刚过四十便成为镇北关总兵,前途不可限量啊!”
就在宁五感慨之际,一名中年人走到了校场的高台之上,来人身穿雁翎甲,头戴雁翎盔,腰佩宝剑,剑眉星目,下颌留着手掌长的胡子,远远看去,有几分花白。
中年人上台之后,一股无形的气场便压了下来,在场的一众军官们全都安静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对方。
陆瑾对这些人的反应还算满意,他缓缓开口道:“自我介绍一下,本官便是新任镇北关总兵,淮安侯陆瑾!”
此话一出,排在前列的那些军官们纷纷抱拳施礼。
“见过侯爷!”
周正不懂这些礼节,但见他们施礼,他便也滥竽充数般的施了一礼。
陆瑾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道:“相信林总兵已经和你们说了,朝廷调派他去南方平定两广叛乱,由我来镇北关补缺,在此坐镇,防备北辽进犯。”
“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将你们所有人全都叫来,直说两件事。”
“其一,虽说现在我大乾,和北辽议和了,但那些蛮族出尔反尔已是家常便饭,就算他们兵退三百里,我等也不得不防。”
“所以,自镇北关以下,所有军队,军屯,全部都要重新整备,全力做好备战。”
“那些军屯中,有擅自出卖土地者,吃空饷者,限你们一个月之内全部理清,一个月后,我会去各军屯视察,如有纰漏,第一次,杖责五十,第二次杖责一百,以此类推,直到改正为止!”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前林业和李文纲虽说也整顿过军屯,但都收效甚微,可眼前这个陆瑾完全是下了狠心。
一个月搞不定杖责五十,两个月搞不定杖责一百,挨一百棍子还能活命的,那就不是屯长了,是神仙!
周正倒是无所谓,反正他麾下军卒已经满额了,就是检查他也无妨。
就在这些屯长们震惊之后,陆瑾又道:“我来此之前,已经上书朝廷,请求他们减免各军屯的赋税,并允许镇北关自行消化,即今后所有的赋税,不需要再上交朝廷,而是直接运送到镇北关。”
“这样,你们军屯每年也能省下更多的粮食用来自给自足。”
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了。
先让你们搞好军屯,有懈怠的直接打板子,再告诉你们减免赋税的事情,今后你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加宽裕。
两棍子抡完,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眼前这个新任总兵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甚至,要比李文纲和林业更难对付。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李文纲虽然贵为丞相,但毕竟是文官,对军队的烂事了解的并不细致。
林业虽然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上面也有冯程撑腰,但他却并没有太深的根基,再加上大敌当前,他也不敢对军屯过于深入的改革。
现在,大辽短期内应该不会南下,外部压力便没了。
而陆瑾又是勋贵出身,对军队的那一套十分熟悉,且朝中有人撑腰,下面也有自己的嫡系。
找茬将这些人捯饬下来,全都换自己的嫡系上去,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他才敢如此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
而各大军屯的屯长们,一个个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活像是死了爹一般。
说完这些之后,陆瑾又扫了一眼众人,然后道:“好了,没事了,都回去整备去吧!”
一声令下,各大军屯屯长们,赶忙散去开始准备给自己擦屁股。
虽说没那些计划外收入之后,他们的日子将十分难过,但就是再难过,也比被军棍打死的好。
周正原本也想直接走人,然而,就在这时,两名军卒找到了他和宁五。
“二位便是周正屯长和宁五屯长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道:“不错,我们是。”
“总兵大人请二位过去一趟。”军卒道。
果然还是找上来了。
周正点了点头道:“好,请带路。”
宁五则有些犹豫,他眼珠子一阵乱转,对周正说道:“叫你还有些理由,可叫我作甚?”
周正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不是说你家和他家是故交嘛,反正不会害你就是了。”
虽然心中忐忑,但宁五还是去了。
再次来到总兵府,这里已经物是人非,进进出出的全都是陌生面孔,估计陆瑾来到这之后,便进行了大换血。
二人在兵卒们的带领下,来到了内堂。
此时,陆瑾正凝视着眼前的北境地图。
“属下见过侯爷。”二人拱手施礼。
听到声音,陆瑾的目光从地图上挪开:“来了,坐吧!”
说话间,两名下人便为二人搬来了座位。
周正也不客气,一屁股便坐了下去,宁五本来还想客气客气,但见周正如此坦诚,他也便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陆瑾见状,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们两个倒是实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