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之间,还是实诚些好。”周正笑着说道。
宁五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陆瑾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随后他开门见山道:“之前林业总兵临走前,曾上书朝廷,想要将白沟屯、黄耳营、松山营三地整合成一个大营,以此来提高战斗力。”
说罢,陆瑾看了看二人,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周正知道内情,只是淡定的坐在那。
宁五虽说不知道内情,但对这消息也不太感到惊讶,或者说,就算是听到了也无所谓。
林业已经调走了,他上书的事情,就算批下来又能怎么样?
眼见二人都反应不大,陆瑾便估量着之前林业曾和几人全都商议过。
他回到自己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几名下人上前为三人奉上茶水。
“此事我觉得着实不错,镇北关虽然坚固,但却是孤军深入,辽军前来攻击,必定会先横扫外围,周围各个军屯都有可能遭到攻击,所以想要彻底稳住北境,还需再建造两座城池。”
“一座和镇北关平行,互为犄角,在战场上可以互相策应支援。”
“另一座,要建在镇北关和邢州之间,用于承前启后,这样邢州往镇北关运送补给可以更加安全,也更为方便。”
“除此之外,我还打算,让所有军屯各自修筑堡垒,囤积粮食,这样一来,如果辽军小规模进犯,各军屯自己便能防御,如果辽军大规模进犯,这样所有军屯的兵卒,便可全部撤入坚城之中,敌军无法攻破我军堡垒,如此北境自可万无一失!”
“你二人对此怎么看?”
怎么看?乌龟阵呗。
三座城池互为犄角,再加上四周各处的堡垒,辽军若是进攻,周围百里之内怕是难讨到什么便宜,若是他们想要孤军深入,那这三座城池的守军便能截断他们的后路,搞不好来个前后夹击,对面就交代了。
毫无疑问,这种阵法用来防御绝对万无一失。
但花费这么多,用来修建防御工事,对进攻却是毫无作用,真要有那么多钱,全都用来训练兵卒,提高军卒的野战实力,这样,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都很实用。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周正却不好说出来,毕竟对方是总兵,自己只是个屯长,虽说立了点功劳,但在真正的掌权者眼中,还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也只能附和着说道:“总兵大人安排的极是,如此一来,我大乾的北境防线定能固若金汤。”
宁五没啥军事能力,听周正夸赞,他便也附和道:“对对对,定能固若金汤!”
得到二人的赞同,陆瑾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他又道:“这两座城池,一座我打算在武安镇修筑,另一座,我打算依托雁荡山进行修建。”
“你二人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武安镇和在镇北关以东偏南六七十里的地方,同样是一片辽阔的平原地带,在这里修筑城池,十分困难。
要么修成没有条石加固的夯土城,要么便需要大量的钱财投资,这种城池,并不是单靠压榨老百姓便能修建成功的了。
至于雁荡山附近,自然就是白沟屯这里了。
这里倒是比较好修建,从山上取石料十分方便,但雁荡山上是有土匪的。
虽说之前周正和江九儿言明了,自己在一天,山上的土匪便一天也不得下山劫掠。
但按着陆瑾的意思,这里是要作为南北物资运输中转站的,今后怕是经常会有军需从这里经过,万一哪个不开眼的土匪下山截了……
之前林业在的时候,自己能放心的镇守在白沟屯自是无妨,可现在陆瑾来了自己如何安排还不知道,若是调走了,后来者搞不定江九儿,那这城池修建的岂不麻烦。
虽说不想反驳对方,但为了北境防务,周正还是照实说道:“回总兵大人,建议不敢说,但有件事我还是要汇报一下的。”
陆瑾闻言眉头一挑:“哦?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周正道:“雁荡山一直有土匪盘踞,那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且土匪们喜好屯粮,就是用大军围困一时半会也难以将其歼灭。”
“之前我虽然用诱敌之计剿灭了一些,但也让那些土匪们有了警惕,轻易不敢再下山,若总兵大人在此地筑城,未来军需运输怕是要担些风险。”
这话说的比较谦逊,既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又不着痕迹的显露了一下自己的功绩,而不至于让对方斥责自己无能。
然而,陆瑾听后却不以为然,他笑道:“区区一伙土匪而已,他们难道还敢打军需粮草的主意不成?”
“而且,我打算让你和宁五在那里修筑新城,若是那些土匪来找麻烦,就地歼灭便是,何必担心?”
这话算是表明态度了。
宁五虽然打仗不大行,但人情世故玩的炉火纯青,一听陆瑾要重用自己,他赶忙起身施礼道:“谢爵爷垂青,属下今后一定唯命是从,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番表忠心的话说完,陆瑾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单独将二人叫来,为的就是如此。
其中宁五和他一样出身勋贵,算是自己人。
而周正虽说平民出身,但有勇有谋,若能收入麾下对他来说也算多了一大助力,所以他才打算将修筑城池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周正手里。
然而,在宁五表完忠心之后,陆瑾再看向周正,只见这位爷只是淡淡的躬了躬身子道:“幸得总兵大人信赖,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为大乾修筑新城。”
此话一出,陆瑾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宁五已经在前面打了样了,你抄作业都不会?
而且还要为大乾修筑新城,若是没有我的将令,你怕还是白沟屯那小小的屯长吧!
虽说对周正的表态心中不悦,但陆瑾也没表现出来,他知道,凡是有才之人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对于这种人,既要施恩又要打压才能降服为己用。
于是,陆瑾不露声色的拍了拍周正的肩膀道:“嗯,说的不错,我们这城确是为大乾修建的。”
“你二人先回去吧,整备整备,也好好查看一下地形,等下个月朝廷的银子到了,你二人便着手筑城!”
二人低头答应。
“是,总兵大人!”
“是,爵爷!”
走出总兵府,宁五便看向周正道:“兄台,刚才陆瑾明显是打算将你收为己用的,你怎么不吭声啊?”
周正看了看宁五,心中暗道:娘的,老子虽说官职不大,但也不可能见人就认爹,他陆瑾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向他表忠心?
真要有一天,他能做出让老子服气的事来,老子给他磕头都行,现在让我给他当孙子?做梦?
当然这话不能直接说,于是,周正便装傻道:“什么收为己用?我们不都是在陆大人麾下听令吗?”
“哎,你……”宁五还想说些什么,但周正已然大步离去。
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周正并非是不理解自己的意思,而是装傻罢了。
“嘶!这家伙,还挺有性格,不过,在官场上混,可不是有本事就行的,还要有关系,学会跟对人。”
摇了摇头之后,宁五也大步离去,他和周正虽说看的挺对眼,但关系还未亲近到能为之谋划未来的地步。
从镇北关回到白沟屯已是深夜,但老莫刚刚修建完成的作坊却仍是灯火通明。
本想回家的周正看到之后,便策马来到了作坊旁边。
“屯长大人!”负责守卫在这里的兵卒,看到周正后赶忙上前打招呼。
周正微微点头,随后翻身下马道:“莫师父还没休息吗?”
士兵道:“莫师傅说,要开炉,今天一整夜都不能休息。”
这或许是铁匠的什么规矩吧,周正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踏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老莫正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炉饮着茶水。
见周正进来,他也只是瞥了一眼道:“回来了?”
“嗯!这作坊算是修好了?”周正道。
老莫点了点头:“嗯!你那些兵卒还算得力,若是我自己弄,怕是要一两个月!”
听到这,周正蓦然想起前些天,老莫将自己的那些大头兵骂的狗血淋头的模样。
若非自己下了严令,不许对老莫动粗,这家伙怕是早挨揍了。
周正看了看那熊熊燃烧的火炉,问道:“这东西得烧一晚上?”
老莫饮了口茶水道:“嗯,第一炉烧得好,后面再烧什么东西才能顺顺当当的,第一炉烧不好,后面再弄什么东西,都是白瞎。”
周正不懂这些道理,不过他也没质疑,而是道:“若是累了,便交给他们来烧,外面有屋子,你去歇息会吧。”
“不行!这东西,还是我看着才能放心。”老莫摇头拒绝。
看着那赤红色的火炉,再看看一脸认真的老莫,一个问题蓦然浮上心头。
沉吟片刻,周正说道:“莫叔,你认识周桐吗?”
此话一出,老莫端着茶碗的手顿时一抖。
滚烫的茶水漏出来了些许,老莫的手却毫无反应,他将茶碗放到桌上,然后道:“你师父没和你说他的事?”
周正不语。
老莫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周老先生的枪法独具一格,江湖上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来,你瞒不了我的。”
话说到这,周正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他实话实说道:“师父教了我武艺之后,便离开了,他什么也没和我说过。”
老莫微微点头:“这倒是他的行事风格,如此正好,他什么也没告诉你,显然是不想让你掺和江湖事,你也正好能好好当你的将军,去为国效力。”
显然,老莫是不想和周正多说,见他如此,周正也没强求,起身便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老莫突然道:“喂,你想不想看看我是怎么炼铁的。”
周正一愣,然后道:“你这独家秘术,能让别人看见?”
进屋的时候,周正便注意到了,外面有人守着,而屋内却只有他一个,显然这老头不想让别人将自己的本事偷学了去。
老莫笑了笑道:“别人不行,但你可以,因为,你就是再穷,也不会和我抢饭吃!”
“当然,今后你若是真的混不下去了,要来跟我学打铁,那我也教你。”
既然老莫都这么说了,那周正便也留了下来。
说实话,他也挺好奇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在这个时代打出空心铁管的。
足足在屋内待了一个时辰,就在周正热的满头大汗的时候,老莫陡然站起身道:“好了!”
说罢,他便拿起了手边的两个罐子来到了火炉一旁。
这时,周正才注意到老莫费尽心力所修建的那套火炉。
这玩意类似于现在的锅炉,中间有一个大肚子的主体,上面便是延伸向高空的烟筒。
烟筒很高,估计有好几米,下面有好几个进风口。
火焰燃烧的时候,烟受热上升,吸引新鲜空气进入。
而在锅炉那里,还分着几个层次,每个层次,都有石料封着。
老莫用厚厚的手套打开锅炉的一个封层,炽烈的温度,顿时让房间内又热了几分。
周正难以适应,但老莫却习以为常,他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便拿出一根空心铁管伸了进去,随后他又将罐子里的东西,倒进了铁管之中。
紧接着,他便用那铁管开始小幅度的搅拌。
果然,老莫所制作的空心铁管,是直接浇铸而成的。
周正之前走访过多家铁匠铺,他们的浇铸方法都是将铁矿石,通过各种方法炼制成铁水,最后再进行浇筑成型。
这样浇筑出来的铁器便是生铁,也称为铸铁。
因为含碳,以及其他杂质比较多,所以这东西在十分坚硬的同时,也比较脆,若是有硬物磕碰,便会出现损伤。
而如果炼制铁水的时间过长,铁水便会变成熟铁,熟铁便是没什么杂质的铁,这种铁的特性是韧性较强,不易损坏,但比较软,容易变形。
这两种铁都不适合做枪管。
想要炼制出合格的枪管最好的材料便是钢。
初中学化学的时候周正便知道,生铁、熟铁、钢三种材料的区别便是含碳量不同。
不过究竟怎么转化这三者,周正确是忘了,至于融化铁的温度以及方式方法,他更是早就还给了老师,以至于现在看到老莫往里面倒东西的时候,还有些懵。
一番搅拌之后,老莫抽出了空心铁管,又将火炉封死。
“好了,再等会就能出炉了。”
周正震惊的指了指炉子说道:“你刚才往里面倒的是什么?”
老莫将罐子小心的收了起来,然后道:“碳粉,还有一些其他矿石的粉末。”
“碳粉?”周正全身一震,一个埋藏在他脑海深处的名词跳了出来。
掺碳法。
而这时,老莫也开口解释道:“一般的铁匠炼铁,要么是练生铁,要么是练熟铁,这两种铁都不适合打兵器。”
“想要打造出好的兵器来,就要练出来一种介乎于生铁和熟铁之间的铁来,也就是钢。”
“一块生铁,经过千锤百炼,打出杂质便能变成钢,但这样做太浪费时间,一名工匠若要打出一把好兵刃来,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锤炼,若是火候太大,或者太小,都有可能失败。”
“我师父年轻的时候便开始钻研如何在练铁水的时候便直接练出钢材来,这样打造的时候,便可直接打造成型,无需再千锤百炼了。”
“有一次,他无意间将碳粉掺和到了一炉铁水之中,那原本应该变成熟铁的铁水,竟又变回了生铁。”
“发现此事之后,我师父便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将原本的熟铁变成钢材。”
“他一直钻研了十几年才有所小成,临终之前,他才将这本事传给了我。”
果然是掺碳法。
因为煅烧铁水的时候,无法掌握铁水里面的杂质以及碳的含量,所以想要高效率的锻造出钢铁,便索性将生铁烧成熟铁,烧去里面所有的碳含量和杂质,之后再人为往里面添加碳粉,这样锻造出什么样的钢铁就完全可控了。
看着眼前的老莫,周正心中巨震。
或许在中国古代的时候,也有工匠发现了这种高效率的制作钢的方法,但很可惜没有流传下来,以至于中国的钢铁产量一直没有完成跨越式发展,不然的话,还有那些洋人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