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宋庠憋闷的是魏祖顺所报的数据。
这数据里面的一万顷田地是其中最简单的,但依然不容易。
京西南路不是广南东路,广南东路到处都是荒地,可即便是那样,章衡依然得与大江抢田地,所得到的田地虽多,可是付出的也是极多。
为了促成此事,章衡多方借力,统筹官府、海商、粤商、闽商、央行、临安商行,珠江三角的本地居民,还借助南下流民的庞大力量,才将这事情给办成了。
而最终获得土地也就三万多顷,可见此事究竟有多难!
而京西南路是一个开发比较成熟的路,想要从里面挖掘出来一万顷的潜力,所需要的努力是可以想象的。
可就这个条件,就已经是这三个数据中最简单的一个。
垦荒一万顷土地虽然难,但只要舍得下力气,终究是可以做到的,可上缴赋税四百万贯以及增加民户一万户,这是个将近不可能实现的任务,至少在宋庠看来是这样。
正如宋庠所说,京西南路是个极其稳定的路,一般来说少有灾情,所以能够保持很稳定的税赋,但也很少有爆发的时候,这是因为京西南路的所处的环境决定的。
这里介于南北分界地,境内也没有大江大河,所以雨水相对均衡,也不会有特别大的洪涝灾害,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大江大河,便意味着航运不行,缺乏重大的经济增长点,因此显得有些不温不火。
所以,如此稳定的一个路,想要将税赋从二百三十多万贯增加到四百万贯,将近增加六成的税赋,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数据!
至于一万户民户这个数据,也是很难以实现的,京西南路附近也尽皆是比较稳定的路,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流民去填补京西南路的缺,想要凭借京西南路自己增长,也是很难的。
面对魏祖顺的无耻行径,宋庠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冷冷地看了魏祖顺一眼道:“魏帅,多大的肚子,便吃多少的饭,可不要撑着了自己,你要不要再想一想。”
魏祖顺嘿嘿一笑,颇有当年跑三司要钱的风范:“能去这富裕路当一年的转运使,就算被撸下去,也算是增长了见识,不亏不亏!”
这话当然不尽不实,魏祖顺在成都府路做过转运使,那地方也算得上富饶。
章衡呵呵一笑:“宋帅,跟不跟?”
宋庠哼了一声不说话,意思是很明确了,不跟。
章衡点点头道:“那魏帅与宋帅调换一下辖地。”
其后,包拯等人也是开始汇报,不过却是少了不少的剑拔弩张,包拯、欧阳修、富弼等人也看不上别人的辖地,而其他人也不敢觊觎他们这些人的辖地,因为想要拿到辖地,就须得报高目标,目标报高了,就意味着达不到,他们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倒是风平浪静。
不过就算是如此,每个转运使都得报出比去年更多的赋税,更高的民户数,以及更多的垦荒田地。
最后章衡一合计,赋税差不多可以达到九千万贯,垦荒面积可以达到十万顷,民户可以增加十万户。
也就是说,今年的赋税比去年可以增长三千万贯,十万顷土地便是一千万亩土地,刚开荒的土地粮食产量按照两担来算,这也是两千万石的粮食了,若真能够实现,明年的大宋朝,将会迈上一个新台阶!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子。
不去看这些年税赋在增长,而支出涨得更多,不去看粮食增长,而难民流离失所。
每年朝廷都会有大批的荫官出现,会收拢大批的灾民进入厢军,会有大量的民变,乃至于兵变,朝廷需要花大量的钱去平反……
可人生不就是这样么,即便是内里夫妻两个吵成了一锅粥,到了外面,不还得装成恩恩爱爱的模样,朝廷也是如此,大家当然知道里面问题多如牛毛,但上了朝堂,不还得歌功颂德,说什么煌煌盛世,天下太平。
无论怎么样都好,章衡是可以交差了。
章衡将数据什么的当面交给赵祯,赵祯看了之后也是颇为振奋,连看到宋庠与丁度被调换去荆湖南路与广南西路都视而不见。
章衡十分理解赵祯的想法,也理解他的做法,这也是章衡敢对宋庠丁度下手的缘故。
赵祯所思所想很简单,情势所迫罢了。
去年河北东西路大旱,然后又有什么王则造反祸乱数路,茶盐法改革什么的,最终便是税赋骤减,流民遍地。
因为这些事情的连锁反应,章衡在户房的继任者丢了官职,才刚刚上去三司使的张尧左都难以摆脱被调任的命运。
归根结底,就是赵祯感受到的压力太大的缘故。
税赋骤减,曹署百司都得缩减开支,人向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忽然缩减两千万贯的开支,曹署百司哪里肯?
而且缩减开支这种事情,不是说大家按照比例来,事有轻重缓急嘛,人也有亲近疏远之分嘛。
有些曹署事情重要,又与三司亲近,然后开支不仅没有被削减,还上涨了些。
而有些曹署事情不重要,与三司又有怨怼,开支便被大幅度削减,甚至影响到官员福利发放……
至于什么重要不重要,远近亲疏什么的,无论三司怎么处理,总是会引起很多的怨怼的。
所以最后张尧左被换了,当然也有赵祯保护他的意思。
大约的意思便是,赵祯被钱给逼疯了。
所以,只要章衡能够给他搞钱,搞一搞宋庠丁度什么的,大约也是可以容忍的。
章衡摸得透这点,这便是他敢大胆下手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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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云虹第一次进樊楼。
当然,这也是他第一次进汴京,他跟着魏祖顺的时间倒是不短,从成都府路时候便跟着了,但进汴京还是第一次,所以,进樊楼也是第一次。
他进了樊楼,说了房间名,然后便被引着曲曲绕绕的走了一段路,脑袋都要转晕了,侍者才道:“文先生,到了。”
文云虹推门进去,看到了笑呵呵的佟伯鼎。
佟伯鼎笑道:“恭喜文先生,京西南路是富裕路,以后您来了,也能常到汴京来了。”
文云虹矜持一笑:“贵东家好算计,某还以为就针对宋帅,没想到贵东家连丁帅都给算计了,贵东家真是恩怨分明啊。”
佟伯鼎眼睛一咪,但也不恼,笑道:“文先生,得了便宜便莫要卖乖,你要这么说话,我老佟现在转身就走,不过你也别担心,你随便吃喝,甚至叫几个女孩子玩玩,这钱都记我头上,您也不算是白来一次。”
说着佟伯鼎作势便走。
文云虹哪里还敢端着,赶紧连声道:“佟先生,佟先生!在下错了,在下错了!”
佟伯鼎呵呵一笑:“想通了?”
文云虹苦笑道:“哪有什么想通不想通的,就是心里有些憋气,就好像是被你们拿着当刀耍了一遍,心里终究是不太舒服。”
佟伯鼎笑眯眯的也不说话。
文云虹与佟伯鼎做了一大揖:“佟先生,东家托我向贵东家致谢,我东家说了,感谢贵东家的馈赠,以后请贵东家多多指教,另外,贵东家若有需要襄助之处,说一声即是。”
佟伯鼎终于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拍着文云虹的肩膀道:“贵东家的好意我们收到了,也请转告贵东家,我家三郎说了,朝中需要有能力的人,在地方干得好,在朝里也自然不会差。”
文云虹听完很是激动,就要与佟伯鼎作揖,被佟伯鼎拉住了:“文先生,不用这般,咱们的交情只看行动,不用浮于表面这些东西。”
文云虹连连称是,然后问起最关心的问题:“我东家即日便要去京西南路赴任,但对于如何治理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佟先生何以教我?”
佟伯鼎笑道:“临安商行的陆掌柜已经起行去京西南路了,文先生到时候与陆掌柜商量即可。
襄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乃是连接南北之重要枢纽,又是西进东出之要害。
临安商行再次设下襄州分部,西出可至梓州路、成都府路、利州路,东出可覆盖淮南京北,北上可接秦风路、永兴军路,南下则覆盖荆湖地区。
临安商行有飞燕香皂、水泥、砖头等拳头产品,又有诸多产业可以进驻,襄州将会成为中部最为发达之地区,每年增加一百多税赋,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文云虹进京之后,对大名鼎鼎的临安商行早就闻名遐迩,闻言大喜道:“有此臂助,东家事成矣!”
文云虹赶紧又问道:“那垦荒与民户之事?”
佟伯鼎轻松道:“东家说了,两件事可以当成一件事来干,鼓励民户分家去垦荒,分出来的民户可垦荒十亩。”
文云虹一听有些傻眼了:“就这么简单?”
佟伯鼎笑道:“就是这么简单,以前是地少人多,但收税却是按户来收,当然大家不愿意分家,但若是分家有好处,谁不愿意分呢,如此一分,多出几十万户也是轻松自如。
不过这是投机取巧的手段,关键还在于工业上,临安商行会在襄州大规模投资,届时会需要大量的工人,工人会在当地招募。
工业会吸引大量的人口,你们可以趁机在利州路、成都府路吸引民户迁到京西南路去,不过……”
佟伯鼎笑了笑道:“……估计现在各路转运使都会严防死守,没有那么简单的,所以,最好还是鼓励民众多生育,这才是王道。”
文云虹满意而去。
然而佟伯鼎并没有离开,而是换了个房间,然后见到了孟甫。
孟甫的态度比文云虹还要低一些,没办法,东家势弱,幕僚也硬气不起来。
在孟甫问起该如何发展江南东路的时候,佟伯鼎给出的回答却是不同的。
佟伯鼎道:“江南东路赋税下降是因为去年旱灾的影响,今年会迎来一个回升,不过,就算是这样,想要达到你们承诺的千万贯税赋却仍然是不足的,但有一大利好,便是河北东西路。”
孟甫诧异道:“河北东西路?河北东西路现如今人口少了许多,哪有什么消费能力?”
佟伯鼎笑道:“河北东西路去年损失太大,田地撂荒,其余生产也是十不存一,正是百废待兴,需要重建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有江南东路商人组团北上,以贷款的方式,提供粮食、提供农具种子,提供各种重建的物资供河北东西路重建,你说,你们江南东路能够卖出去多少东西去?”
孟甫顿时眼睛发亮:“你的意思是,鼓励商人去河北东西路做生意?”
佟伯鼎摇摇头道:“是这个说法,但需得组团去,盯着河北东西路的不止你们江南东路,竞争不小,但如果你们能够组建起来商团一起北上,人多力量大,自然能够抢下最多的份额,如此一来,重建两路的收入,能不能补上增加的两百万税赋?”
孟甫喜道:“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佟伯鼎笑道:“关键在于,当有了河北东西路这两路作为合作伙伴之后,江南东路的产品有了销路,商业滚动起来之后,会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届时百业振兴,商税的增长将会令贵东家感觉到震撼的!”
孟甫大喜,有了佟伯鼎的指路,他心里算是有底了。
江南东路与其他的路不同,这是江南几路的精华地带,原本便十分发达,孟甫不知道该怎么去发展,他倒是研究过章衡在泉州与广南东路的发展章法,但看来看去,都不适合江南东路。
泉州与广南东路都是属于白纸上画图,但这江南东路却早就是一片锦绣江山,这完全是不同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借鉴。
佟伯鼎给出的建议却是发挥江南东路原本就具有的生产能力与雄厚的资本的优势,利用河北东西路如今百业待兴的局面,全力争抢这一块的业务,以达到让江南东路的商业与资本活跃起来的目的!
厉害啊!
孟甫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