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红枣糕?
是林琅来过?
陆时砚神色放松些许,拿了一块山药红枣糕轻轻咬了一口。
确实跟之前林琅给他拿的山药红枣糕味道很像。
他未婚妻十八娘在做糕点生意,林琅为了感谢他借书与他,给他送过许多次十八娘亲手做的点心,这山药红枣糕是十八娘的招牌点心,也是林琅送他次数最多的点心。
如今这村子,除了林琅,也没人会再来看他。
点心香甜得很,但因着已经凉透,吃着有些费力,也许是他病的娇气起来,咬了一口久久没能咽下,他挪到炉子旁,从罐子里倒了碗温水,就着温水吃了一块山药红枣糕,饥饿感减轻些许,他又喝了半碗热水后,身上有了热乎气后,这才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浑身乏力的陆时砚,躺回去没多会儿,便又沉沉入睡。
临睡前他想着,若明日能走得了路,便去跟林琅道个谢。
若非他挂心着,他现在怕是连尸身都凉了。
这是个救命之恩。
许是因着有人记挂,陆时砚再睡着,便安稳许多。
但陈熙这一夜却睡得很不踏实。
无他,她怕陆时砚熬不过去,死了。
鸡鸣三声,她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本想先去看看陆时砚,但转念一想陆家如今的情形,她还是穿好衣服往厨房走——做个早饭好了,等会儿揣着早饭过去。
总不能揣着米面去陆家开火,忒不成样子,也容易被陆时砚发现。
他那性子,若是发现她在他家给他开火做饭,真能当场气挂了。
先偷偷摸摸,等他命保住了再说。
“小熙?”
东间传来母亲的唤声。
“哎,”陈熙应了一声:“我上茅房,娘你继续睡,天儿还早呢。”
陈母这才放心:“看着路啊。”
陈熙一边往外走一边应声:“哎,知道啦。”
她确实先去了一趟茅房,不过出来后没回屋,而是洗了手便钻进了厨房。
陈家虽不富裕,但日常口粮还是有的。
陈熙煮了白米粥,看见罐子里鸡蛋还多,便又煮了几个鸡蛋。
陈家四口人,陈熙煮了六个鸡蛋。
其中两个是个陆时砚的。
不是她自作主张,动用陈家的物资,她现在是在救陈家全家,莫说是两个鸡蛋,就是一筐鸡蛋也使得。
陆时砚的情况其实吃鸡蛋羹或者冲鸡蛋汤最好,不过太麻烦了,她不好带,万一陆时砚发现了,她既不好藏,也不好跑。
保险起见,就送俩煮鸡蛋,再带两个包子好了。
包子是前两日陈母蒸的野菜包子,直接放锅上馏就成,馏好后,陈熙先吃了一个。
野菜鸡蛋,味道还挺鲜。
正吃着,陈母就进来了,原本是担心闺女怎么不好好休息,结果一进来,就看到贵女蹲在灶前啃包子,登时就乐了:“饿了?”
陈熙:“……嗯。”
陈母马上过来道:“娘来做饭,你去睡吧,还早呢。”
陈熙马上摇头:“我不困了,昨儿白日里睡多了,娘去歇着,今儿不还要收田里的菜么,等做好了,我喊你们吃饭。”
陈母拗不过她,一边心疼,一边又暖心地被她一路推着回了屋里继续躺着。
粥熬好后,陈熙便灭了明火。
未免鸡蛋凉得快,从锅里捞出来后,她直接用芦苇叶子抱起来揣进怀里,一点儿没见凉水。
然后又包了两个包子。
临走,又从罐子里拿了几个生鸡蛋,揣好了,这才轻手轻脚出门。
不要补品,那她就想办法偷偷摸摸换成日用品送过去。
坪山村大部分人家都还在睡梦中,但也有几家是亮了灯的。
比如女主十八娘家,这么早,肯定是早起做糕点去城里摆摊卖。还有林家,早起定然是男主林琅准备上学堂。
远远地看着灯光她就躲着两家走了——能离男女主有多远,就多远!
到了陆家,大门紧闭,她能使巧劲把门从里面栓上,却没法办法从外面打开,便轻手轻脚绕到屋后。
未免昨天爬墙头被当场撞见的事情再次发生,她先是站在墙根听了一会儿,确实没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动静地爬墙。
等她小心翼翼从墙头滑进院子里,落地时发出咚一声响,虽然动静不大,但她还是立马屏住呼吸抬头朝堂屋门口看去。
没听到里面有人出来,陈熙这才揉着屁股松了口气。
堂屋似乎还是她夜里离开时的样子,她放轻脚步轻轻推开门,陆时砚还在睡着。
刚刚还在庆幸没被发现的陈熙,立马又紧张起来,一点儿动静没听到,别不是死了吧?
这般想着,她赶忙走到床边。
有呼吸,还活着。
陈熙拍了拍胸口,真是吓死她了。
不过瞧陆时砚脸色,比昨天好了些,虽然还是惨白没甚血色,但至少没了昨日那明晃晃的青黑色。
确定了人没事,她也没敢多待。
这会儿天都灰蒙蒙了,陆时砚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再者,等天亮了,村里人起来劳作,被撞见了,她不好解释。
本想找个能保温的东西把鸡蛋和包子放进去,打量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她一咬牙,直接把包好的包子和鸡蛋塞进了陆时砚被窝——有被褥捂着,能多保会儿温。
又把那几个生鸡蛋放在屋里的显眼处,陈熙便赶紧走了。
这会儿还早,还没什么人出门,她没爬墙,而是走的大门——万一正被撞见,走大门比爬墙更好解释一些。
啪一声,木栓落槽的声响,陈熙推了推门,见栓上了,这才低着头,快步离开。
屋里,正睡熟的陆时砚,听到关门声,直接睁开了眼。
有人关门?
他觉得有些奇怪。
大早上,不该是敲门么?
怎么是关门声落栓声?
他听错了?
正准备起身出去看看什么情况,胳膊碰到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在被窝里,陆时砚脸色一变,直接掀开了被子。
原本以为是什么怕冷的小动物钻进了被窝,结果就看到两个包用芦苇叶子包裹的规规整整严严实实的东西。
陆时砚目露疑惑,什么东西?
他拿过其中一个拆开一看,是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
刚刚有人来给他送吃的?
还热着,想必没走太远。
另一个他看都没来得及看,便马上下床朝外走,想着快一些能赶上当面给人道个谢。
因为走的急,一出门就灌了几口凉风,还没能把门打开,就先撑着门咳了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这口凉风的刺激,陆时砚再撑着开门时,外面已空无一人。
天都还没亮,这么早起来,还惦记着他的,也只有要早起去学堂的林琅。
自打他上学堂后,十八娘每日都会给他备两个煮鸡蛋,让他读书饿了吃。
他这是都给了自己吃?
但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十八娘多给他煮了两个。
那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仁义纯良,为着当初他提供的那一点点帮助,这大半年两人都不知道给他还回来了多少。
没能赶上当面道谢,陆时砚也没气馁。
等他好些,就亲自去他家里道谢。
林琅其人正直清润,别人待他一点点好,他就百倍千倍的还,自是不会介意他晚上一日两日,他甚至都不会需要他的道谢。
不过,他不能把好友的善意当理所应当。
天快亮了,陆时砚没有再栓门,只是虚虚掩着。
往屋里走的时候,他被山间凉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但进了屋,把那两个还热着的鸡蛋拿在手里,温热从手心传至全身,直至心底,一股暖意蕴起,他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
这世间,也并非全是冷血无情之辈。
把另外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两个还热乎乎的包子。
十八娘现在给林琅添伙食了?
他倒是沾了林琅的光。
捡了最后的木柴烧了点热水后,陆时砚就着热水吃了一个包子,一个鸡蛋。
不是他要省,是吃不下那么多。
剩下的鸡蛋和包子,他重新包好收了起来——中午可以吃。
这会儿他才看到桌子上多了几个鸡蛋。
不用问,肯定也是林琅放的。
等他去收床边案几上的山药红枣糕时,这才注意到那几片参片,陆时砚清澈的眸子微微颤动。
嘴唇都紧紧抿了起来。
这份恩情,太重,也太大。
他陆时砚记下了。
有朝一日,他必定报答林琅和十八娘今日之恩。
而更让他感激的是林琅的细心体贴,怕他难堪,送了东西,都没惊动他便离开了。
昨晚是,今早更是。
这番情意,委实难得。
一路上也没碰到人,只觉得十分幸运的陈熙,并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事被按到了别人身上。
当然,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
让陆时砚以为是别人帮的他反而更好,这样他就不会费心去查,她也能顺利些。
刚一进门,就看到陈父陈母急冲冲往外走。
“爹、娘,你们做什么去?”她有些诧异。
陈母忙冲过来,仔细打量她:“你这死丫头,到哪里去了,把我和你爹吓坏了!”
陈熙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之前看到村东边池塘便有几只野鸭子,我去看看能不能拾几个鸭蛋,见你们都睡着,就没跟你们说。”
“家里又不缺几个野鸭蛋,”陈母这才放松:“以后可别一个人跑那么远。”
现在村里都对他们家很看不惯,万一被人使坏,害了性命不至于,但受了惊吓或者什么伤可怎么好。
就算只是骂一骂,她也心疼。
陈熙笑着哎了一声,就招呼陈父陈母吃早饭,还主动进屋去喊陈耀起床。
陈耀洗了脸,在吃煮鸡蛋的时候,听到娘说妹妹大早上去塘里拾野鸭蛋,马上来了兴致:“妹妹下次带我一块去!我们一块去拾鸭蛋!”
陈熙一口回绝:“不拾了,娘不让去。”
陈耀眨了眨眼,也没闹,只是乖乖地哦了一声。
等吃完了饭,陈父陈母今日还要去地里忙活,陈熙便打算去邻村找许半仙打听打听陆时砚的病,还有他吃的药。
正准备走,就听到正往外拿农具的陈母开心地跟陈父说话:“等明日把铺子收了,咱们就都搬到城里去。”
陈父:“所以今儿得把地里都拾到好,明日一早咱们一家子一块去过文书。”
陈熙正盘算着该怎么跟许半仙开口,模模糊糊听了一耳朵陈父陈母的对话,原本没太在意,正要借口说去找许半仙看看额头的伤会不会留疤,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讯息,她登时拧紧了眉头:“娘,你们刚刚说什么铺子?你们在城里买铺子了?”
陈母一脸欢喜:“哪是买的啊,城里铺子那么贵,租的,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在城里开铺子,不想天天城里家里的两边跑么,我和你爹三日前去城里看好的,原本想着等定好了,给你一个惊喜,钱都已经付了,明日过了文书,咱们一家都能搬进去了,那铺子可大了,足足有两间!”
听到不是买的,陈熙便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陈母又道:“那东家急着回老家探望生病的父母,租的急,价钱可划算了……”
没等她话说完,陈熙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在陈熙惊恐的目光中,陈母眉开眼笑道:“我和你爹怕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直接付了五年的租金!说好了明日去过文书的!”
陈熙:“………………”
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不稳。
“快快!”陈熙都来不及多解释忙招呼陈父陈母:“我们现在就进城!找那个骗子把租金要回来!”
陈父陈母一愣:“你在说什么?什么骗子?”
陈熙拉着两人就往外走:“租铺子的!是骗子!你们被骗了!快点跟我进城找他去!”
一听被骗了钱,陈父陈母马上急了。
一边小跑着出门一边吩咐陈耀就在家哪里也别去。
本想跟着的陈耀听到这话,乖乖应下,眼看着爹娘还有妹妹跑远。
坪山村离县城并不近,几十里地,光凭着两只腿,怕是跑过去也没力气讨要被骗的钱,陈熙先定了神,让陈父去李叔家借驴车。
但昨日退婚的事,让陈家在整个村子都不受待见,李叔连门都没让进更别说借驴车。
看陈父这么受打击,陈熙心里颇不是滋味,她安抚了陈父陈母,自己去李家借牛车。
“我头疼了一夜,怕是要死了,”陈熙白着脸在心里给李叔道歉:“李叔你行行好,就当救我一命,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李老头虽然看不惯他们退婚,但也做不到真见死不救。
陈家不仁不义,他可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
终于借道了驴车,一家人赶着就赶紧往城里去。
借车的动静不小,村里很快就知晓陈熙快要病死了正赶着往城里寻医。
正值早晨,村里人吃了饭,正都打算出门劳作,瞧着满脸惶惶,急匆匆赶着驴车老陈两口子,脸上甚是嫌弃厌恶,但落到白着脸蜷在车上的陈熙又很是唏嘘。
这可不是报应么。
所以说,人啊,缺德事不能干,老天爷都瞧着呢!
赶着车子出村要从东头走,陈熙正在心里祈祷,那骗子千万可别已经跑路了!
她满心里都是这一件事,对于身后村里人看热闹的话还有话里话外的奚落嘲讽,压根没留意。
刚出了村子,往大路上拐时,陈熙眼风里瞥到一抹影子。
她略有所觉,抬头看过去,就见陆时砚拎着一捆柴,正一脸冷漠朝这边看。
陈熙:“……”
唔,瞧着精神恢复了些,她没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