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过后,便是一场瓢泼大雨,这雨大到了秋意泊怀疑是把隔壁苍雾内海的水给卷了过来,秋凝黎还要撑伞。豁,那秋意泊可就抓紧了机会,二话不说一手抢伞一手推人,秋凝黎也没想到自己在堂堂道君亲弟弟身边还能被偷袭,一个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雨淋了个通透,再看秋意泊,秋意泊躲在他那把漂亮又优雅的千机伞下面,一片衣角都没被打湿,笑得可恶到了极点。
“是甘霖呢,多淋淋,有好处。”秋意泊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千般万般都是为秋凝黎好的模样,秋凝黎不禁咬牙:“那你怎么不出来?!”
秋意泊耸了耸肩:“我道君了啊,这点雨对我来说就那样了吧。”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秋凝黎就成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她恶狠狠地瞪了秋意泊一眼,秋意泊微微扬起了下巴:“看什么看?你道君了你也行。”
秋凝黎二话不说就冲进了伞里,一手抓住了伞面的边缘就要来一场活灵活现的撕伞行动,秋意泊大笑了起来,把伞远远的支开了,大雨瞬间将两人都淋了个透,秋凝黎这才满意了,秋意泊将伞收了起来,笑道:“阿姐,你在这里等雨停,在宗门里想也没有什么危险,我先走一步。”
秋凝黎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秋意泊也不含糊,将给秋凝黎准备的一些修炼物资的纳戒塞进了她手里,还向她抛了个媚眼:“给姐姐的脂粉钱……走了。”
秋意泊一离开秋凝黎的视线范围,一手微抬,有一人就落到了他的手中,那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秋意泊反手就把人打昏了,转而去到了金虹真君左右。
不,现在应该称一声金虹道君。
他去了易容,甫一现身便引得四方瞩目,太虚真君见状也了然——他也知道自家师弟是个什么德性,想着总要有人趁着渡劫来报仇,这次渡劫却是太太平平,半个不该出现的人都没有,如今一见秋意泊,就明白过来了。
太虚真君含笑拱手道:“多谢长生道君为金虹护法。”
秋意泊与太虚真君无甚交情,但因着金虹道君的关系,也称呼一声‘师叔’,当即道:“师叔折煞我了,哪里要这么客气的?我想着我也没少来太虚门,师叔怎么这般见外?”
秋意泊确实没少来太虚门,他甚至还在太虚门闭过关呢,当然,这是跟他去其他门派相比的,不过这也确实是来的很多次了。太虚真君早知道金虹道君与秋意泊关系不错,时常会见一见,也不见外:“那就多谢长生师侄。”
秋意泊还想说什么,却见金虹道君从天而降,他看起来依旧是风华绝代的模样,法衣那飘的弧度都透着仙气(劫雷气),唯有发冠失去了踪影,一头长发披散而下,唇畔依旧噙着一抹温柔笑意,那双眼睛却藏不住,无机质的金芒之中现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来。
“长生。”金虹道君含笑唤了一声。
秋意泊没忍住,嘴一秃噜:“师叔,这次天劫没把眼珠子抠出来再炼一炼吧?”
太虚真君:“……”
太虚真君那一瞬间的神情仿佛是在犹豫应该骂自己师弟这等事情都告诉别人,还是应该开个玩笑打个圆场,却听金虹道君笑吟吟地说:“忘记了,下次渡劫我会记得的。”
太虚真君意味深长地瞪了金虹道君一眼,就见秋意泊把手中昏迷的人往金虹道君面前一扔:“师叔,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金虹道君只看了一眼,便抬手把人杀了,鲜血溅在了他的衣摆上,纯白的外衫上仿佛看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他笑道:“是呢,多谢你……要我怎么谢你?”
秋意泊道:“那要不要随我去游历一阵?”
太虚真君道:“长生师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师弟才渡劫,闭关几日……”
话还没说完,就听金虹道君道:“好啊……师兄,我去长生那边闭关,你莫要担心我。”
说着就笑吟吟往秋意泊这边走了,太虚真君:“……?”
金虹道君拉着秋意泊就跑,秋意泊当然知道此时不跑那是没机会了,两个道君打定主意要开溜,那里是太虚真君拦得住的,一个眨眼眼前就没人了,太虚真君一手还抬着,随即又默默地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哎……”
他就是一辈子给太虚门操劳的命!
他认了!
指望金虹来当门主,还不如重新培养个弟子来传承衣钵比较快!
还想着办个道君大典呢……人都跑了,还办什么办!
算了算了,隔壁凌霄宗三位道君也没说要办一次道君大典,他们太虚门就一个道君,有什么好办的,别人说起来还显得他们太虚门骄狂似地。
哎——!命苦啊——!
另一头,秋意泊那也是美滋滋的,他也懒得再带金虹道君走大门了,直接就带到了洗剑峰上,孤舟道君不惧风雨,依旧高居老松,秋意泊上前,是有那么亿点点小心翼翼的:“师祖,我回来了。”
“嗯。”孤舟道君淡淡的应了一声,就听秋意泊接着往下说:“金虹真君成功叩问炼虚合道,如今已是阳神道君了。”
“好。”孤舟道君又应了一声,周围的风向就不对了,秋意泊当即道:“师叔,既然来了,也来见一见我师祖。”
金虹道君现身,他一身劫雷气息未散,也不知道秋意泊用什么法子掩盖了天机,至少孤舟道君就没有察觉到他,他一出现,满庭清风忽地一顿,无形之间便有什么消失了,孤舟道君看向秋意泊,便见秋意泊满脸得意,仿佛吃准了他不可能在外人面前给他一剑。
金虹道君轻笑了一声,也发现了这个未曾隐瞒的秘密,他拱手道:“金虹见过孤舟道君。”
孤舟道君默默地看向了秋意泊,挑眉示意,秋意泊笑嘻嘻地说:“明天金虹师叔跟我们一块去哈,这不刚成道君,有些事情不太熟悉,太虚真君也托我教一教师叔呢。”
孤舟道君:“……”
所以一去太虚山,就把金虹真君点拨到境界突破,然后劫雷气息未散,连关都没让人闭一下,连夜就又把人拖来了凌霄宗,打定主意让人给他出头?
秋意泊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孤舟道君平静地说:“滚。”
“好嘞,这就滚!”秋意泊拉起金虹道君就走,人都消失了,孤舟道君还听见秋意泊在跟金虹道君说:“别介意啊,我师祖就这么个性子,他平生就不爱说话,你也知道他的……”
金虹道君笑吟吟地说:“长生素日都是这么和孤舟道君相处的?”
“那可不,全靠我猜……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主打一个日常揣测上意,动不动还要削我两剑……”
孤舟道君心念一动,远处剑意骤起,只听一声丝帛撕裂之声,秋意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哎对,就是这样,啧啧,真不太好躲……”
金虹道君也是一副后怕的语气:“怨不得你们洗剑峰上英才辈出……”
言下之意,孤舟堂堂一个道君,动不动就对着晚辈动刀动剑,怎么能不养出点英才来呢?这不是英才,怕不是都活不了三日。
孤舟道君轻嗤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兔崽子。
翌日里,孤舟道君硬是到了下午,才看见秋意泊的人影,见他脸上的红痕,一看就知道是枕头压出来的,八成是睡过头了。秋意泊见到了孤舟道君,第一句是请安问好,第二句就是:“师祖,你吃了吗?”
这等话孤舟道君是懒得理他的,秋意泊自顾自的说下去:“没吃吧?要不要吃一顿再换一件衣服啊?”
孤舟道君这才发现今日秋意泊穿得格外的锦绣灿烂,他在山门中时穿得就已经不算是寡淡,今日干脆是连青色都不穿了,反而换了一身暗红拢金的法衣,暗金色的纱袍上绣完了一副完整的千里江山图,他手里还提着一把折扇,亦是镶珠嵌玉,也不知道打开是何等模样。什么道君不道君,说他是个凡间的王公贵族都有人信。
孤舟道君淡淡地说:“不必。”
“哦。”秋意泊道:“金虹师叔进我的秘境里闭关去了,师祖没其他的事情的话我们可以走了。”
孤舟道君应了一声,秋意泊便已经自顾自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与孤舟道君那等盘膝而坐不同,他就坐的格外随意,两条腿在半空中晃悠,他挨近了孤舟道君,一手握住了孤舟道君的手腕:“失礼了,师祖。”
孤舟道君并未有什么反应,秋意泊只见一点,便有个白玉小盘凭空而现,金色的虚影形成了一个繁复的阵法,将二人笼罩了进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已是天地易换,他们依旧在一棵老松上,周围的景物却是不同。
秋意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师祖要来,昨天晚上临时回来布置了一番,后面的院子是麓云山最清静的了,无事无人敢上来打扰,师祖就住这里。还有这棵老松我从苍雾道界挖来的,一直好好地养着,栽在这儿,坐在这里刚好可以欣赏云海落日。”
秋意泊一直觉得他家师祖孤舟道君是个很好养活的道君,他平时也没啥爱好,有一片地方练剑,有一棵树让他打坐,灵气充盈点别弄得干了吧唧的,再清静一点就行了。这么简单的需求秋意泊自然要满足——说实话,他之前也没想到孤舟师祖会真的来替他出这个头。
秋意泊觉得他是会来的,但可能是在万界大比的前几年到,说什么特意跑到这里来替他砍人,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别说他不敢想,就问温夷光、他爹、他三叔都不敢想这种事情。
他也算是洗剑峰头一份的恩宠了吧!
秋意泊乐滋滋的想着。
孤舟道君并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道:“人在何处?”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不急?师祖您先在这里休息,那些人应该会打上门,到时候我再来请师祖。”
孤舟道君平静地道:“那些狐朋狗友,你还想留?”
秋意泊道:“还有用,就留一留……师祖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孤舟道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秋意泊莫名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要等又要留,叫他来作甚?
秋意泊没敢多嘴,他昨天回来当然不止是给孤舟道君安排住处,还有将门中弟子的嘴都管了一管,可千万不能说漏了嘴,否则孤舟道君砍得就不是别人了,绝壁是他秋意泊!
别说,秋意泊当真还有些后悔把孤舟道君请来了。
另一侧,玄机道君和焰梦道君却明显的察觉到了孤舟道君的到来。这一位道君的存在极其嚣张,并非说他一来便肆无忌惮的抢占天道法则,而是他的出现让两人都不自觉地退避三舍,那种隐隐之间的锋锐无匹之感,若不是明确的感知到卓丰道君还在青云剑宗,玄机道君还当是卓丰道君来了。
可他又明确的能感知出不是卓丰道君,虽说卓丰道君已是当今第一剑修,即将叩问合道之境,可玄机道君却觉得远远不及此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必知道境界,不必清楚剑意,就已经能够明确的感觉到对方的强横。
上一个让他有这般感觉的人,还是战狂崖那位戮天道君。
而焰梦道君则是与玄机道君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地道:“该不会是戮天道君亲至了吧?”
“不是戮天道君。”玄机道君道:“若是他来,能这般平和的留在后山?”
是的,那位道君一到,就没有换过位置,也无一丝战意。玄机道君迟疑了一瞬:“应当是秋少爷家的那位老祖?”
“或许是吧。”焰梦道君起身:“我去拜见一下那位老祖?”
忽然之间,两人皆是一顿,那位道君动了?方向是往……山顶去了?
山顶便是秋长生这位山主的住处,他不在时便有器灵守候,旁人不得擅入。
玄机道君眼中流光一动:“去拜见一番也无妨。”
两人联袂出门,刚经过那片花园,便见华庭中总是在烹茶调香抚琴的那位剑钗器灵如今已经站了起来,侍立在一旁,亭中有两人,一人着红,一人着青,红色那位很明显只有化神境界,是秋长生,而另一位应当就是他的那位老祖了。
走进了,玄机道君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只有阳神境界?他没看错吧?亦或者是伪装出来的?秋长生仪仗的那位老祖,居然只有阳神境界?
这般令人恐惧的威势,居然只是一个阳神道君?
那位剑钗器灵见他们来到,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依旧垂袖俯首立于一侧,秋意泊正在和孤舟道君介绍一下他住的地方——来都来了,总不能认不清他麓云山的组成构建吧?至少要知道他住在哪里,金虹住在哪里,有事也能及时找人。
他见玄机与焰梦两位道君联袂而来,他对玄机道君起了点嫌隙,如今自然是懒得起身相迎,左右他平日里迎不迎也看心情,玄机道君并未察觉出异样来,秋意泊率先开口道:“这位是玄机道君,焰梦道君。”
“嗯。”孤舟道君淡淡地应了一声,秋意泊不以为意,随口道:“两位道君,坐。”
玄机道君素来是见面三分笑,他问道:“秋少爷,这位便是你家老祖么?”
他拱了拱手道:“在下玄机,久闻道君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在下焰梦,见过道君。”焰梦道君也跟着行了一礼。
秋意泊正想承认了孤舟道君就是他家老祖,却听孤舟道君平淡地说:“不敢当,我非老祖,只是老祖座下一弟子尔。”
秋意泊一顿,那就叫师叔吧,反正他平素就喊凌霄道君叫师叔,称孤舟道君师祖主要是跟着他爹那边的辈分,“师……”
他话刚出口,就被孤舟道君打断了:“小师叔,我还有事,暂且告退。”
说罢,孤舟道君起身离开了。
秋意泊:“……?”
玄机道君和焰梦道君更是沉默了下去,待目送了孤舟道君离去,这才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那尴尬的神色不过一瞬,自然不为他二人所见,只见他一手持杯,轻描淡写地吹去了面上浮叶,浅饮一口,道:“两位道君看我作甚?”
玄机道君只觉得喉中有些发干:“那位是……?”
秋意泊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道:“这是我师侄啊。”
玄机道君:“你……师侄?”
这是实话,秋意泊当着孤舟道君的面都敢叫师侄,别说现在。凌霄宗的侧殿里也清清楚楚列着辈分,秋意泊就是朔云道君的弟子,就是梨萧道君的师弟,就是孤舟道君的师叔。这是实打实的,根本狡辩不得,除非朔云道君现在活过来说把秋意泊扔出门墙——众所周知,朔云道君现在死得不能再死了,已经魂飞魄散了,朔云道君再出现,那九成九是有贼人生事。
他刚才有一瞬间的愣怔主要是没反应过来——他到现在还怀疑孤舟道君身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对劲啊,师祖怎么就跟他打起配合来了?
这怎么就开演了?!
秋意泊垂眸,掩去了眸中异样,淡淡地说:“可是觉得他眼熟?说起来,也算是有些缘分,温夷光就是他座下一弟子。玄机你见惯了温夷光,自然看他眼熟。”
“夷光真君是他的弟子?”玄机道君干巴巴地说:“这真是你……师侄啊?”
“嗯,也不算正经收入门下的弟子……不然呢?”秋意泊笑道:“难道我还有本事硬摁着一个道君的脑袋让他唤我‘师叔’不成?”
那温夷光确实没啥名分,他正经师傅是离安真君,孤舟道君只是‘顺手’教一教他,也不算是正经师徒。温夷光到现在还管孤舟道君叫师叔呢,真正要改口,还得名正言顺改了一堆东西才行……比如侧殿里头的青灯要改,玉牒要改,麻烦得很,反正孤舟道君、离安真君乃至温夷光本人都无所谓,也就导致到现在温夷光到现在也没改口。
玄机道君一想也是,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不是,夷光真君还是个外门弟子?连个记名都不是?”
“非要说,那就是外门弟子。”秋意泊皱了皱眉头:“但是他其实是我的护卫,你不是知道吗?今天你是怎么了?”
焰梦道君不曾见过温夷光,只是听玄机道君提过两嘴,知道那是个极其厉害的大乘剑修,甚至就快叩问道君之境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提的,奇怪就奇怪在他是秋长生的护卫,秋长生吃个果子,温夷光都要毕恭毕敬替他削了切好插上签子的那种。
能得玄机道君特意提上一嘴,可见温夷光的实力,可这样的人在秋长生这里不过是个护卫。
焰梦道君突然领悟到为什么玄机道君在听闻麓云山发了个斥责信去战狂崖后,就上门来劝说她来麓云山卖惨了……这确实是个不得了的势力啊。
这位秋少爷是真的有些东西在身上的,怨不得他从不畏惧道君,带着一个大乘剑修就敢来十方道界开宗立派,还与几位道君交好。
玄机道君等那一点骇然过去,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夷光真君与你那位……咳咳……师侄,脾性相似,居然不是你师侄的真传。”
秋意泊随口道:“师侄门下有两位真传了,他性格冷淡,没有再收徒的意思,应该是轮不到温夷光了。”
玄机道君颔首,秋意泊此刻又问涂朱:“我离开这两日,山中可有异样?”
涂朱垂首恭敬地道:“山主,未有异样,只是坊间传闻极是难听,想必战狂崖就快有动作了。”
战狂崖不是自个儿想,而是到了这么个难听法,就不得不有动作了。
需知众口铄金,假话说上一千遍,一万遍,或许它仍旧是假的,但不妨碍不知内情的人当他是真的。造谣一时爽,辟谣跑断腿,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道理。
十方道界又不像是凌云道界一样通了网,今日的消息能传到,明日的消息谁知道能不能传到?
“什么样的传闻?说来听听。”秋意泊道。
涂朱迟疑一瞬,焰梦道君干脆利索地开了口:“坊间传闻,秋山主是我新道侣,为我讨回公道这才以卵击石……战狂崖无德,掩盖战云道君入魔一事,放任战云道君为祸修仙界。”
“关于战云道君入魔一事,众人皆传,乃是秋山主放出去的消息。”说罢,焰梦道君殷切地看着秋意泊,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哦?”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他抬眼看向玄机道君:“玄机,你放出去的?”
玄机道君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瞬,摇头道:“怎会?我做这些事做什么?”
“那是谁放出去的?”秋意泊笑着端起了茶盏:“这么心急做什么?我既然答应了你替你解决此事,何必这么急切?生怕我不入局似地。”
他喝了一口茶:“后悔了吗?”
玄机道君心知遮掩不下去,颔首道:“后悔。”
秋意泊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心中却是淡淡的。若非今日带着孤舟师祖回来,玄机道君恐怕也不会这么干脆的说出口。说到底,玄机道君能将这类似于道歉的两个字说出口,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背后的势力。
他也心知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同伴月道君等人一般,不论修为高低,论一个脾性相合,便能引为至交。可他还是那句话,他自认行为做事虽然提不上恭敬,可与玄机相交,从没有差过他什么,哪怕是以利相交,经年累日下来,也该有三分真情在。
如今可见是没有的。
秋意泊:“也罢。”
玄机道君与焰梦道君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焰梦道君或许还好,玄机道君却觉得秋长生仿佛哪里变了,可恍惚之间又觉得他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可能是有那位师侄撑腰,变得更有底气了吧?
秋意泊看着玄机道君,含笑道:“玄机道君,今日此事,你想用什么来换?”
玄机道君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秋意泊温和地说:“战狂崖,一位合道两位阳神,我麓云山总不能凭白替你担了这事儿,也不能凭白替你解决了这事儿,你想用什么来换战云道君的命?”
玄机道君苦笑道:“秋少爷,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们……”
“我掺手此事,不过顺手而为,其根本在于为焰梦道君不平罢了。”秋意泊看向了焰梦道君:“此后,非我所为。”
玄机道君很清楚秋意泊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怜惜焰梦道君,所以发出了一分问责贴,斥责战狂崖。此后的事情,不是他的主意,也不是他做的,他不问焰梦道君要什么报酬,是因为此事与焰梦道君无关,但……与他有关。
所以秋少爷在问,他能出什么报酬,让麓云山出面替他杀了战云道君。
麓云山与战云道君,与战狂崖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冲突。
玄机道君丝毫不怀疑他今日若说不出什么满意地答案来,秋长生会毫不犹豫的翻脸,以他心计,完全有能力将此事撇清——比如亲上战狂崖,面见戮天道君,与他说清楚这一切都是他逼迫所致。
他甚至能以此事发下天道誓言,只要话术足够,完全可以在天道誓言里做下文章——他可以的,秋长生此人,口舌如簧,这些东西他会的很。
甚至他都不必上战狂崖,简单传出消息就是了——对比起一个小小的无名无望的麓云山,一个刚建成二三十年的炼器门派,凭什么去挑衅战狂崖?说是道君之间的博弈更能取信众人不是吗?
大不了再送上两件法宝,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焰梦道君张口道:“秋少爷,你是什么意思?!”
秋意泊一指抵唇:“嘘——焰梦道君,你是苦主,与你为难,有趁火打劫之嫌。你既有痴心人,亦有为你不平者,你只管端坐钓鱼台便是了。”
焰梦道君一顿,她不是个不聪明的人,相反,她很聪明,只不过是局限于某些规则,非她之过。她知道自己打不过战云道君,这些年强忍杀子之仇留在北风城只为了吊起战云道君心魔,也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引得众人不平,至今未报大仇,其根本就在于戮天道君。
戮天道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战云于焰梦有亏,若焰梦亲杀战云,他绝不插手。但其他人,不行。哪怕是焰梦新找了个道侣,那也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无关,焰梦想报仇,可以,只要她自己有能耐,有实力,至于怎么杀成,戮天道君无所谓。
秋意泊不信焰梦道君没有真的杀上过战狂崖与战云生死一战,应该有,但输了,否则她不会那么肯定自己打不过战云,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呢?道君之战,可不是一方关键时候收手那么简单,生死一线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十有八九是戮天道君救的她。
这就是戮天道君的规则,他就是这么强横的拦在其中,他公正,他也护短,就是这么简单,若焰梦道君要寻其他人来联手,那就先过了他这一关。
玄机道君不把秋意泊当朋友,秋意泊自然也可以不用以朋友之谊对待他。既然是利用,那就大大方方互相利用,不要用玄机道君肮脏的情谊去玷污了高贵的利益。
秋意泊微笑起来,他平静地看着玄机道君:“所以,玄机道君,你愿意给出多少为焰梦道君复仇呢?”
玄机道君心中已过千般念头,如今此事,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了秋长生,只要他已死,此事就此了解。战狂崖也不会再追究……但不成,光是他身边的涂朱剑灵与跟随在秋意泊身边的却邪、疏狂都够捉下他了,更别提还有一个没有走远的师侄。
玄机道君侧脸看向焰梦道君。
……焰梦会帮他杀秋长生吗?
不会,焰梦想复仇想的都快走火入魔,她连来麓云山哭求一个化神真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复仇的机会。
当年她的根基本身就因为产子而变得摇摇欲坠,又生生受了战云一剑,玉台碎裂,后来恢复记忆后又追上了战狂崖与战云一战,更是受了重伤,她的修为此生或许都不会再有存进了……或许,她现在连维持道君之境都很勉强。
中间又有戮天道君横栏其中,如今已经是她距离报仇雪恨最近的一次了,她是不会放弃的。
那么……就此罢手?
不可能,秋长生不会放任他就此脱身事外。
此前玄机道君见秋长生发出问罪贴,就赞他是个把握人心的好手,事涉桃色绯闻,又涉及道君,以弱凌强,实在是一招妙棋。如今他坐在此处,听着秋长生的话,才知道原来秋长生把握人心的恐怖。
他看似在问他愿意出多少,实则在问,他对焰梦的情谊有多少。当着焰梦的面……他若拒绝,他此生与焰梦再无缘分。
焰梦道君目光灼灼,她看着玄机道君,等待着他的答案。
玄机道君抿了抿嘴唇:“我愿以我半生积蓄来换。”
秋意泊摇了摇头:“不够。”
秋意泊笑道:“我不差钱。”
玄机道君垂下了眼眸,隐去了眼中的暗沉:“明人不说暗话,秋少爷,你想要什么?”
“悦来商行。”秋意泊笑道:“我想要悦来商行。”
“不可能。”玄机道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悦来商行非我一人所有,就算我愿意将它给你,我师傅也绝不会同意。”
“那是你与你师傅的事情。”秋意泊目光赞许地看着他,似乎在夸赞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的理由。“如何说服你师傅,是你的事情……玄机,一个商行换一个阳神道君的命……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合道和一个阳神的命,这样的事情,若你拿不出来像样的东西,我也很难与我家老祖交代。”
“我难道回家了跟老祖说,我找了我师侄来十方道界,拼着他重伤陨落也要叫他杀个合道道君,说不定老祖交代我的麓云山还会尸骨无存,就为了与人争风吃醋?”秋意泊说到这里,轻轻地笑了起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到时候焰梦道君非嫁我不可了。”
“你不能叫我难交代,是不是?”秋意泊优雅地交叠着双腿,一手置于膝上,另一手却去攀折了一朵盛开的牡丹来,他轻轻一掷,牡丹便簪在了焰梦道君的发上。
乌发如云如瀑,衬得那朵牡丹越发鲜妍娇艳,美不胜收。
焰梦道君低声问道:“我知道这有些过了,但是……玄机,当真不成吗?”
玄机道君在这一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我回去与师傅商议。”
他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焰梦道君,他怕再看一眼,他冷硬的道心就会阻止他。
秋意泊微笑着看着焰梦道君:“我是男人,我懂男人。”
“看一个男人,不能看他待你有多好,要看他对你能付出多少。”秋意泊眉目含笑,譬如春山:“嘴上说的情比金坚,爱若痴狂,可他不愿意的为你付出,那还是不要再看了为好。”
焰梦道君低声说:“战云也曾为我付出一切。”
“那又是两说。”秋意泊道:“你若是忘记你那个儿子,左右他杀你、杀儿子都是为了你,你们还是能在一起的,不是吗?”
“我是人,不是个怪物。”焰梦道君凄然道:“可是我现在却觉得我是个怪物……我明明知道你在逼他,却根本不想拦你。”
“那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交易。”秋意泊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我与他做交易,怎么替你杀了战云,你与他做交易,拿的是什么,你心中应当清楚。如今做出这般可怜的模样,与我看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