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答部可汗巾律斜靠在他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根如玉般的把件,如果不仔细看,实在不好分辨出来那是一根人骨。
这根骨头来自巾律最疼爱的小儿子科克,五岁那年科克不幸病逝,巾律格外悲伤,于是留下了科克的一根小腿骨。
如今这根骨头已经晶莹如玉,若不知情的看到了也不会觉得害怕。
巾律面前有几个人单膝跪着,最前边的人是巾律的叔叔,已经六十几岁的特勤哲力。
“大汗。”
哲力单手放在胸前以示尊敬。
“突玉浑的使臣已经到了,他很干脆,表示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如今突玉浑兵强马壮,有甲士百万!”
闭着眼睛的巾律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表示。
巾律不算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但他觉绝对是一个聪明人。
他很固执,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他也很自负,他不认为自己的抉择会错。
他骨子里看不起中原人,认为中原就是上天给强者准备的丰盛礼物。
当年帖木儿追随大宁皇帝陛下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大宁立国之后,帖木儿一统草原。
对于依靠黑武人也想成为草原霸主的答答部,帖木儿当然不会心慈手软。
一场大战,答答部被帖木儿打的元气大伤,自此之后再无争雄之力,只能向帖木儿宣誓效忠。
帖木儿是个严格总守着草原古老规矩的人,他是个坦荡的英雄。
答答部宣布投降宣誓效忠之后,他并没有对答答部赶尽杀绝。
甚至在成为草原大汗之后,帖木儿对答答部还颇多照顾。
帖木儿说,草原人不该一直互相残杀,应该团结起来,一起过幸福美好的日子。
答答部却记恨在心,暗中勾结黑武,在帖木儿巡视的时候,黑武剑门的高手将其杀害。
之后几年草原就彻底乱了起来,答答部本想趁势而起,但可惜,那个时候他们实力弱小,黑武人也看不起他们。
哈察钦后来在黑武人的支持下迅速崛起,逐渐成为草原最强的部族。
后来哈察钦没落,答答部才重新崛起。
如今草原迎来了新的巨大的变动,而此时黑武人对草原的控制力一年不如一年。
大宁势必要在这个时候重新掌控草原,答答部也要重新面临选择。
敏锐的巾律很快就察觉到了大宁对草原的干预和渗透,于是他立刻向黑武请求帮助。
然而不巧的是,此时的黑武国内也出现了巨大的震荡。
黑武汗皇突然染上重疾,人还勉强活着,可朝中已经大乱。
黑武的皇子们为了争夺汗皇之位各显其能也各忙各的,哪里有空搭理答答人。
巾律很聪明,他知道大宁对答答部不可能如对其他部族那样宽仁。
他坚信自己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判断,那位人间帝王不可能不为帖木儿报仇。
别的部族可以向大宁乞降,可以归顺,但答答部一定不能。
所以后来他才会勾结温暖。
在他看来,答答部与大宁和解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他以及他整个家族全都被屠杀殆尽,为帖木儿陪葬。
第二,大宁换一个皇帝。
所以他无比期盼着大宁之内出现叛乱,那位让他害怕到夜不能寐的大宁叱帝下台或是被杀。
但他又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宁内乱上,他知道谋逆的成功可能极低。
于是他开始向别的地方寻求帮助,他将目光瞄准了大宁西南边疆外边的突玉浑。
答答部和突玉浑一个在大宁西北一个在西南,如果突玉浑真的愿意帮忙,在西南牵制住大宁,那答答部还有机会。
他的使团一走就是一年,这让巾律觉得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可就在诸部联军准备围攻他的时候,突玉浑的使团来了。
膨胀之极的突玉浑大单于伏树接连灭了几个小国之后,更认为自己有天下共主之姿。
他也想试试,大宁到底硬不硬。
此时此刻,金帐内,巾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天不灭答答。
哲力继续说道:“突玉浑很重视与我答答的联盟,这次他们的主使是突玉浑大单于的侄子沿芒。”
“大汗,我亲眼看过突玉浑的强大,我觉得突玉浑完全有实力和宁人一决高下。”
“另外,这次随突玉浑前来的西域诸国,都是愿意与我们结盟共同对抗宁人的。”
“其中深毒的使臣看起来似乎比突玉浑的人还要高傲,据说深毒是突玉浑西南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家。”
哲力道:“沿芒在路上的时候就不止一次说过,他将一直都在咱们的身前挡着,只要宁人敢伤到他,突玉浑大单于马上兴兵东进。”
巾律睁开眼睛,他缓步走到哲力身前,伸手把哲力扶起来:“我的叔叔,这次你辛苦了。”
他拉着哲力的手回到那个巨大且舒适的软榻旁边,请哲力与他同坐。
哲力说什么也不肯,惊吓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作为巾律的亲叔叔,他比谁都清楚巾律这个人有多狠毒有多残暴。
巾律的汗位,就是亲手勒死了老可汗得来的。
答答部的可汗传承,并不一定是父亲传给儿子。
上一任可汗也可能会把汗位传给他的弟弟,甚至可能是哥哥,还可能是叔父辈。
当时老可汗觉得巾律太过狠毒,连亲兄弟都能谋害,于是决定他死后将汗位传给他的弟弟沃达。
巾律收买了老可汗身边的随从,得知这件事之后他立刻就怒了。
但他没有叛乱,他先是假意千辛万苦的寻找能为他父亲治病的药,以此让他父亲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
同意他亲自到金庭进献灵药,巾律得到了接近他父亲的机会。
他的父亲对他太了解了,一直对他有着戒备。
可是当他背起老可汗出门观景,又亲手为老可汗沐浴搓背的时候,老可汗的心,还是因为父子之情而不再那么强硬。
巾律趁机跪下来对他父亲说,当年不小心杀死兄长都是意外,他也很愧疚,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他也从来都没有想做可汗,他愿意真心辅佐叔叔沃达。
老可汗还是被他打动了,请了他的弟弟沃达到金庭来,他要亲自主持一场晚宴,让沃达与巾律和解。
当天晚宴的时候气氛很融洽,三个人都喝了些酒,尤其是沃达,喝醉之后行为稍显放肆,因为他确实很开心。
巾律怂恿沃达将他父亲的王冠摘下来为他父亲献舞,以表示下一任可汗对老可汗的服从和忠诚。
完全喝多了的沃达和开心极了的老可汗,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巾律的诡计。
当时在大帐外的人,看到了沃达从老可汗头上摘下来王冠,然后在老可汗面前又唱又跳。
之后巾律就让所有人退下。
只过了不到一刻,巾律就大声呼喊来人。
当侍卫们冲进去的时候,发现老可汗已经死了。
巾律说是沃达喝多了酒勒死了老可汗,而他为了救父亲又一刀捅死了沃达。
当夜,巾律就调集金庭禁卫,将沃达一家全部处死。
宣布继承汗位的巾律第一件事就是带兵血洗了金庭,将包括在他母亲在内的人全都屠杀。
他的几个弟弟也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全都被他斩草除根的灭了满门。
当时的哲力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如果他不服从那他的下场必然和沃达一样。
于是,当夜哲力带着他的亲兵充当了巾律的刽子手。
那一夜屠杀,哲力亲手砍死的人就有上百之多。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被巾律杀死,还成为巾律的左膀右臂。
此时此刻,巾律拉着哲力的手让他坐下,哲力怎么敢?
三年前,巾律的长子就因为喝多了酒在这张软榻上睡着了而死于非命。
看到他的儿子睡在他的软榻上,巾律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甚至脱下来自己的大氅为儿子盖好,然后微笑着吩咐人不许打扰了儿子熟睡。
只过了四天,他的长子就在狩猎的时候被自己的亲兵意外射死。
哲力太了解巾律了,今天他只要敢在那张软榻上坐下,那他明天就可能出意外。
“大汗。”
哲力再次单膝跪倒:“尊卑有序,臣不敢与大汉同坐。”
巾律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下来一些,他笑了笑示意亲卫给哲力搬过来一把椅子。
“我只想知道,突玉浑使臣的话有几分可信。”
哲力回答道:“臣觉得突玉浑值得信任,如果突玉浑大单于伏树不是真心的话,没必要让他的亲侄子来,而且伏树还亲口对我说,他会让沿芒去见宁国的使臣,告知宁人答答部是突玉浑的兄弟国家。”
巾律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亲自去准备一下晚宴,我今天夜里,亲自招待沿芒和诸国使臣。”
哲力连忙俯身:“臣马上就去安排。”
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他一刻也不想和巾律相处。
“还有一件事。”
巾律道:“你让人把西域诸国使臣的旗子都挂到营地木寨上去,高高的挂起来。”
哲力再次俯身:“臣这就去办。”
从金帐之中出来,哲力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久之后,西域诸国的旗号就都挂在了答答部营地外围的木寨上,对着宁军大营的方向,高高挂起。
不久之后,得到了巾律命令的答答部使臣找到鸿胪寺官员。
他告知自己已经没有耐心等待了,叶少卿还想见他,那就到答答部大营去好了,如果叶少卿敢去的话。
说完之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好像这一仗还没有开打他们答答人就已经是赢家。
鸿胪寺的官员在请示叶无坷之后,任由答答部使臣离去。
大帐内,叶无坷正在和鸿胪寺的其他官员议事。
在鸿胪寺内做事的人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他们都有着绝对丰富的学识和阅历。
“应该是在这。”
一名已有五十几岁的老者动手在白纸上画出一副简单的地图,他将突玉浑等国的位置标了出来,特意还把深毒的位置也标了一下。
“深毒大概是在这,但我们对这个国家一点了解都没有。”
老者看向叶无坷:“突玉浑这十几年来确实一直都在壮大,已成大宁威胁。”
叶无坷问:“诸位判断,如果我们对答答部继续动兵,突玉浑向大宁动兵的可能有多大?”
众人商议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叶无坷。
“至少七成。”
那位老者说道:“突玉浑的使者来草原之前,突玉浑应该就在备战,而我们西南边疆的兵力不足,就算我们现在派人回去请示陛下也有些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