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
也是这个庄园。
老皮匠背着一个行囊走到这,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还让会让人有几分心疼。
如今太平盛世,这个年纪的老人背着行囊赶路至此难免让人有些联想。
是家中有什么巨变所以孤身一人了,还是不远千里前来看望已经多年不曾回乡的儿子?
老皮匠在门前稍作驻足,然后抬起手扣响门环。
这门环扣响的方式,粗听起来并无奇特。
可是门里边的人足足等到这老皮匠将门环扣响十八次之后,才过来将院门打开。
下人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是谁?”
老皮匠抱拳:“我从大望山来,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到这,求见一位二十多年前的故识,还望通报一声。”
开门的下人脸色微变,说了一声稍等后就转身跑向正堂。
片刻后,南宫七月亲自到门口来接。
“是王爷遣你来的?”
南宫七月一边走一边问。
老皮匠点了点头:“出了些变故,所以王爷让我赶来此地见你。”
将老皮匠请进客厅,南宫七月问道:“是什么变故?”
老皮匠道:“世子死于漠北。”
南宫七月脸色猛然一变,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怎会如此!”
老皮匠将世子在漠北身死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就重重叹了口气。
“王爷说,世子死于漠北,朝廷必会追查。”
他看向南宫七月:“如今廷尉府里出了一个叫叶无坷的新人,查案如神,朝廷若要追查的话,必是此人赶来益州。”
“这个叶无坷因为其他案子被牵扯,如今人在白鹿关,不出意外,数月之内必会到蜀中来。”
南宫七月随即问道:“世子之死,是否与此人有关?”
老皮匠道:“是否与此人有关也不能杀了他。”
南宫七月皱眉问道:“为何?”
老皮匠道:“皇帝李叱将叶无坷捧起来用,实则是一步杀招,叶无坷做什么,代表的就是李叱所思所想。”
“谁敢在这个时候杀了叶无坷,那李叱就有足够理由大开杀戒,叶无坷不死,我们还有时间筹谋后路,若叶无坷死了,连王爷都无法脱身。”
南宫七月颓然落座:“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要退出蜀中?”
老皮匠摇头:“为了顾全大局,为了能保护更多人,此时,该有取舍。”
一句该有取舍,让南宫七月脸色再次起了变化。
“我知道了。”
南宫七月道:“先生既然奉命来找我,这取舍之事自然是落在我身上。”
老皮匠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起身后退两步,然后撩袍跪倒:“王爷说,让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南宫七月连忙将老皮匠扶起来:“我为大楚效力,就是为王爷效力,如今复国大业全在王爷身上担着,与王爷相比,我一人生死又算的了什么。”
他问:“先生教我,我该如何做事?”
老皮匠道:“蜀中,王爷布局最高一处,你可知是谁?”
南宫七月点头:“知道,我与他一直暗中有所往来,二十几年前我们便认识了。”
老皮匠道:“你说的可是苏重臣?”
南宫七月:“难道不是?”
老皮匠摇头:“不是,是道丞谢无嗔。”
南宫七月脸色再变,再次按捺不住的起身问道:“连道丞也是王爷的人?”
老皮匠示意他坐下后耐心解释。
“其实谢无嗔也是你们的旧识,二十几年前武林大会,陛下曾经亲自召见你们二十名新秀,谢无嗔就是其中之一。”
南宫七月惊讶道:“可是当初说要求取功名的是苏重臣。”
老皮匠嗯了一声:“是,谢无嗔身份更为隐秘,所以从未张扬,晁擎天表面上为了保护苏重臣,可实际上要掩护是谢无嗔的身份。”
南宫七月:“原来如此。”
老皮匠道:“当年你们二十个人,陛下分别亲自接见,向你们每个人都吐露心声,也有殷切交代。”
“不过你们这二十人中,只有谢无嗔,你,晁擎天和苏重臣四个人对陛下忠诚,其他的也是各怀鬼胎。”
“谢无嗔在苏重臣离开之后也离开了,借助他家族势力进入宁军,身份,比你们都要光明些。”
南宫七月懂了:“谢家当年还是要两面押宝,谢无嗔就是押个概率的事,所以先生刚才说谢无嗔忠诚,我却是不信了。”
他与苏重臣晁擎天等人都是出身贫困之家,自认清白纯粹。
谢家出来的,哪有什么纯粹可言。
老皮匠道:“谢家当年怎么安排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谢无嗔不久之后必任道府,他若成封疆大吏,对复国大业的帮助有多大你该清楚。”
南宫七月点了点头:“若因为他是世家出身我就要以死保他,我万万不答应,若因为复国大业而保他,我纵死无憾。”
他抱拳道:“如何安排,先生只管说就是了。”
老皮匠道:“我先见你,下一步去见苏重臣,苏重臣位居按察使,他能保则保,不能保也要为保谢无嗔而做出牺牲。”
“当年苏重臣和顾山章上山杀晁擎天,你托病下山,这些年你一直都藏身益州,始终等待王爷号令。”
“现在世子身死,复国大业遭受重挫......王爷身边,还有幼孙尚需抚养成长,你我做臣子的,在这个关键时刻都该挺身而出。”
“在叶无坷到益州之日,你杀张迁一家。”
老皮匠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与张迁也时常暗中见面,你们两个私交......也算很好了。”
“杀张迁,于你来说定然是千难万难,所以若你不方便动手,我可以代你出手,不过需要你在现场。”
南宫七月犹豫再三,点头:“我可以。”
老皮匠道:“多谢!”
南宫七月问:“然后呢?”
老皮匠道:“徐胜己创建了一个组织名为魏君庭,还有一人也是魏君庭的首领,此人必会到益州来,而你部下有人在魏君庭中效力,他该会与你联络。”
南宫七月:“借此将目标指向徐绩?”
老皮匠点头:“徐绩想把温家,温贵妃,还有王爷以及我们都甩出来,既然他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们不义。”
南宫七月思考片刻后说道:“好,我来安排。”
老皮匠道:“此举,是断臂而生,以我等之牺牲,力保王爷及少主安稳度过难关。”
南宫七月一怔:“先生也?”
老皮匠道:“你有赴死之心,我已有赴死之念,这臂膀若不断的狠厉一些,瞒不住叶无坷。”
南宫七月皱眉道:“我这一年来对叶无坷也有耳闻,听说此人年不过十八,竟然有如此本事?”
老皮匠道:“李叱是何等人也?能得李叱重用的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这个叶无坷聪明的让人害怕,如果只死你一个,他还会深究,所以苏重臣大概也是要死的,用一位按察使将他的疑虑打消一些,而我......则是最后一步棋。”
他抱拳道:“你我黄泉路上作伴,去参见大楚皇帝陛下。”
南宫七月也起身抱拳:“好!你我为伴!”
三日后,道府衙门。
听闻有一位老乡前来求见,道丞谢无嗔有些疑惑,这是已经多年没有人用过的暗语,一下子就把往事给勾了起来。
他让人将老皮匠请进来,见面之后他便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
“你是王爷的人?”
“不是,我是温家的人。”
在谢无嗔面前老皮匠并无隐瞒,因为他很清楚,对待谢无嗔和对待南宫七月所用之态度,必不能相同。
老皮匠将来意说明之后,他就看向谢无嗔:“这件事,若是不推到旧楚余孽身上,怎么都瞒不过叶无坷那双毒辣的眼睛。”
谢无嗔皱眉问他:“你能说服南宫七月,证明你在楚王那边也深受信任,你又说是温家的人,这其中有何隐情?”
老皮匠坦然道:“我在几十年前就离开温家,被派往楚王家中做奴仆,这数十年间,早已取得楚王信任。”
“那些为了复楚而效忠楚王的人,我大概都知道,这次世子死在漠北,我刚好就是被楚王委以重任之人。”
“我知道你们的过往......”
老皮匠语气平静但格外认真的说道:“二十几年前救了晁擎天等人的根本不是苏重臣,而是你。”
“苏重臣与你是同乡,与张迁也是同乡,你当初说两位同乡都死了,只是为了留一条后路。”
谢无嗔在这一刻,马上就动了杀心。
老皮匠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笑了笑道:“军堂大人不必急着杀我,我本就是要死的。”
“我这次来蜀中善后,本意是为了温家,可温家若成大事,离不开未来一位封疆大吏支持。”
“为了死保你,我与其他人都可赴死,若军堂大人对我不信任,那能不能保下你我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
“军堂大人若想顺利成为明堂大人,最好还是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之后,你自己再做决断。”
谢无嗔思考良久,语气缓和下来:“先生的想法是?”
老皮匠道:“东主死后,家族故意把她侍女田甄留下,是因为家族早有判断,徐绩之子徐胜己必然会想接近田甄来打探家族秘密。”
“田甄这个女人没什么本事,也不是个多聪明的,她被徐胜己控制只是早早晚晚,所以在该死的时候再让她死,比让她马上就给东主陪葬要好的多。”
谢无嗔何等聪明,马上就反应过来。
“在关键时刻利用田甄,以此来证明徐胜己与温家有来往?可如此一来,你又怎么保的下温家?”
他才问完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想办法坐实了徐胜己主动接近温家侍女,就是为了陷害温贵妃?”
“徐绩父子为了争夺朝权,不惜陷害二皇子,而要陷害二皇子,就先要陷害温贵妃。”
他说到这站起来,看老皮匠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满是震撼和敬佩。
“先生要一举多得?”
老皮匠道:“徐绩担心自己大权旁落,所以把温贵妃那边甩出来,他可以做的事,温家也可以做。”
“将所有事都推倒徐绩和徐胜己身上,只有幕后主使是这么大的人物,才能让叶无坷不再追着楚王和温家不放......这个叶无坷,是个实打实的鬼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