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七月供出徐胜己藏身位置,而在这,抓住了老皮匠,以及看到了被老皮匠打成重伤的田甄。
还有,在老皮匠身上搜出来的书信。
叶无坷等军堂大人将那些书信都看完,他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
他特意把椅子摆在大堂侧门旁边,有穿堂风从这过。
这个季节的蜀中已有几分炎热,此间却微风正好。
谢无嗔看这些信的时候格外认真,眉头紧锁。
等他把信都看完之后再转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才发现,叶千办好像真的睡着了。
这么大的牵扯,他居然睡得着。
堂间,老皮匠被五花大绑按跪在那,连他都听到了叶无坷轻轻鼾声,所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叶千办?”
谢无嗔叫了一声。
叶无坷睁开眼:“军堂看完了?”
谢无嗔点头:“看完了,这些书信上的内容虽然令人震撼,但我不认为是真的,伪造这些信件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叶无坷点头:“嗯,伪造信件确实不难。”
他顺着谢无嗔的话说了一句便没有继续开口,场间就再次安静下来。
谢无嗔等了一会儿不见叶无坷发表什么看法,于是继续说道:“我这里也有宰相大人来往书信,从笔迹上看确实足可以假乱真。”
叶无坷又嗯了一声:“徐相手稿甚多,接触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想模仿他的很容易。”
谢无嗔点头。
他看向跪在堂间的老皮匠:“这些书信是何人伪造?”
老皮匠笑了。
一脸轻蔑。
“你不说,自然有办法让你说。”
谢无嗔道:“你为什么想要诬陷当朝宰相,很快你就会亲口告诉我。”
他问叶无坷:“叶千办,是否可以问供了?”
叶无坷像是在这一会儿又睡了,这让谢无嗔微微皱眉。
“叶千办?”
谢无嗔又叫了一声。
叶无坷没睁眼,谢无嗔也就不好再叫。
只是这大堂上还有不少双眼睛看着,全都等着叶千办开口说话。
安静的时候时间过的就会显得稍慢些,每个人都等着叶无坷睁眼。
老皮匠心中也微微有些疑惑,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与叶无坷交锋,但叶无坷的反应,明显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他看来,书信上牵扯到了当朝宰相叶无坷必然会有些激动才对。
年轻人做事本就容易冲动,再加上叶无坷必然不信这些书信上的内容,所以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让廷尉用刑。
就在谢无嗔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叶无坷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从书院出来向东行大概两百步是个十字路口,向左转走大概三十步。”
叶无坷看向老皮匠:“你在那里摆摊,做缝补生意。”
老皮匠心中巨震。
谢无嗔眼神一凛。
叶无坷坐直了些,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我可记错了?”
老皮匠沉默片刻后回答:“叶千办没记错,之前几年我都在书院东边路口摆摊,我手艺很好,生意不错。”
叶无坷道:“我在白鹿关见过你。”
老皮匠没有回答。
他一时之间摸不清楚叶无坷到底知道多少,是早就盯着他了还是过目不忘?
如果是前者,那可能接下来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就要临时改动,如果是后者,好像影响不是很大。
“书院有个姓钱的先生。”
叶无坷道:“在我去漠北回来之后不久被我拿了,不过是暗中拿的,对书院弟子们的交代,是他老家发生变故急匆匆赶去处置了。”
“这位钱先生有个儿子也在书院,两个人是一起拿的,他们现在还在廷尉府昭狱,倒是没交代出来多大的事情。”
“这位钱先生很有名气,抛开学术上的名气不谈,他最响亮的名气是节俭......你又擅缝补......”
叶无坷看向老皮匠:“看来他应该知道的更多些才对,廷尉府对他的判断好像低了,回去之后我亲自问问。”
老皮匠心中震荡越发激烈。
叶无坷道:“白鹿关有个看起来与你年纪差不多的死在我面前,我只觉得他依稀有些面熟。”
“我回去之后仔细回忆所有与这般年纪的老人有过交集的地方,想起来有个只远远见过并未说过话的,是书院中的老花匠,于是派人去书院问了问......”
“廷尉给我的回复是,这位老花匠之前与书院说他年纪太大干不动了回家修养,书院自然不会阻拦,还给了他一笔安抚的银子。”
叶无坷似乎是真的累了,才坐直没多久就又斜靠在椅子上。
“在白鹿关,那天夜里吸引我的人是你,而你在那个门口与老花匠换了,老花匠在我面前自杀。”
叶无坷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差不多通了。”
差不多通了,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老皮匠和谢无嗔两个人,心口同时紧了一下。
此时此刻,谢无嗔才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老皮匠对叶无坷那般忌惮。
此时此刻,谢无嗔也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陛下会对一个出身山村的少年如此看重。
“你是那个缝缝补补的人。”
叶无坷看向谢无嗔:“军堂大人,今天就先不审了。”
谢无嗔脸色微变:“叶千办......这是何故?”
叶无坷道:“刚才费脑太重有些疲乏,要想与这位老人家好好聊聊更费脑力,我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与他交心。”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也不管谢无嗔同意还是不同意直接起身。
他走到老皮匠身边的时候稍作停留:“我对你能推测出来的事暂时也就这么多,不过应该让你有些惊讶,我先回去歇歇,你也好好想想是不是得重新整理一下说辞。”
他吩咐道:“此人不必带回牢里看守,就把他留在大堂上。”
谢无嗔道:“也好,这里四下明亮通透反而不容易与人接触。”
他起身吩咐道:“调一队人来守着。”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军堂,我已经请了人来帮忙。”
谢无嗔微微一怔。
叶无坷走到门口后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很快,张金简带着一营战兵就跑了过来,这三百余人已全副武装。
叶无坷抱拳道:“这大堂上是个重犯,劳烦张大哥亲自带人看着,封锁府衙前后,不准任何人靠近,在我回来之前,谁靠近此人都可能是此人同党,若不听阻拦的,可杀。”
张金简一抱拳:“明白!”
然后他挥手吩咐:“分五队,府衙前后左右各一队人守着,剩下一队跟我留守大堂。”
他进门之后朝着谢无嗔抱拳俯身:“卑职右前卫校尉张金简,拜见军堂大人。”
“右前卫的兵?”
谢无嗔笑道:“你可知我也是右前卫出身?”
张金简肃立道:“回军堂大人,大将军曾经说过您的事,您是我们右前卫每一个人的榜样!”
谢无嗔哈哈大笑:“榜样谈不上,你喊我一声老队正总是没错。”
他走到近前拍了拍张金简肩膀:“你既然是叶千办请来的,那就把差事办好,右前卫有句话,叫守是一道闸,攻是一杆枪,今日这府衙,你与你部下便是铁闸一道。”
“呼!”
张金简肃立行礼。
回到府衙后院的叶无坷又找了个地方斜靠着坐下,似乎刚才那短短片刻确实消耗了他极大的精力。
“姜头。”
三奎压低声音问:“你觉得那个老家伙哪里不对劲?”
叶无坷闭着眼睛说道:“他被抓就不对劲。”
在白鹿关能将所有潜在威胁全都抹掉了的高手,在益州如此随便就被抓到了。
审问南宫七月的时候叶无坷让廷尉用了真言药水,不管是观察还是试探,叶无坷都确定真言药水起效了,南宫七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
而且,南宫七月绝对没有被施以迷魂之术。
那么只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南宫七月确实是旧楚余孽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迷魂术的施术者让他说的。
叶无坷靠在那不再说话,所有人都退到更远些的地方。
月亮门下边,余百岁蹲在那皱着眉头沉思。
“南宫七月被抓,是他自己主动走到大堂上来的,当时他的目的,是想让苏重臣获罪凌迟。”
余百岁看向斜靠在门口的三奎:“当时我都没有怀疑过合理还是不合理。”
三奎道:“因为合理。”
小土司褚绽染坐在月亮门旁边的矮墙上,一边晃荡着两条漂亮的腿一边仔细听着。
她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聪明,连余百岁这个臭家伙都比不上。
然后她想,莫非也是因为吃菌子吃坏了脑子?
三奎道:“他本来就是要杀苏重臣报仇,所以当他知道能让苏重臣被凌迟处死的时候就毅然决然站出来,这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甚至连围观的百姓都为他叫了一声好。”
余百岁道:“事情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变了。”
他蹲在那颠着屁股说道:“南宫七月是晁擎天的人,他想杀苏重臣是为晁擎天报仇,当他出现的时候,他和旧楚余孽,温家,魏君庭,徐相,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一点关系。”
“可在他出现之后,根据他的招供,他不但和旧楚余孽有关,还和魏君庭有关,更是牵扯出来那个被看押在大堂上的老东西。”
三奎总结:“合理又顺利。”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还是闭着眼睛。
“姜头很少很少这样费脑筋。”
三奎道:“看来连姜头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破解的办法了。”
“现在的问题是。”
余百岁道:“只要审问,最终指向的必然是旧楚余孽,必然是徐绩,而且还会把这两者牵连起来。”
“姜头的难处在于......”
余百岁压低声音:“他也恨徐绩,可现在就不得不找到此案与徐绩无关的线索。”
三奎:“那就干脆一窝端了,反正大村长也不想让徐绩继续当大官。”
余百岁:“唉......”
他再次看叶无坷。
然后又叹了口气。
有些事他知道,但他从来都没有和姜头师父提起过。
当初唐安臣被处死,和徐绩不无关系。
虽然唐安臣在叶无坷和叶扶摇那谈不上有多亲近,可毕竟那是父亲。
余百岁也知道,以姜头师父的聪明又怎么能想不到这些?
后来说唐安臣牵扯到邪教谋逆,十之七八是徐绩借此打击开国武将。
三奎问:“那要是现在不审了,直接把那老东西押送长安交给陛下亲自过问呢?”
余百岁摇头:“更难,只要这老东西到了长安就一定会有人促使陛下在朝堂上公审此人,那影响可就更大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徐绩在不该倒台的时候倒台,牵连进去的人,从地方到朝堂会是何其之多。”
他刚说到这,叶无坷忽然睁开眼睛:“就押送朝堂,对付这些人,徐绩才是超品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