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永远都是哀嚎不断。
留在诏狱里的朱七,加重了用刑,以求尽快查清所有的军需贪墨账目前后。
光是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或许。
朝廷就该时不时的抓几个贪官污吏,塞进诏狱里一顿严刑拷打。
然后再召集朝堂官员,在诏狱参观审讯过程。
最好是事后,再让这些官员们清理诏狱里那些个残肢断臂以及满地黏糊糊的血肉。
如此。
大抵能让不少人绝了贪墨舞弊的念头。
不过这等美好愿景,似乎并不会真的实现。
而在此刻的大明锦衣卫诏狱外。
陆绎满脸惊恐。
他瞪大双眼。
“姐夫,你想造反啊!
私自拦截御史奏本,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事可不兴做啊!”
嘭。
某位陆姓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脑袋发出一声闷响。
陆绎满脸吃痛的捂着脑袋,眼巴巴委屈的看着正在揉着拳头的姐夫。
严绍庭瞪了眼小舅子:“你小子是不是巴不得我谋反被砍头啊?”
陆绎憋着嘴,小声道:“那您不是要我带着他去拦下那个海瑞的三十二份奏本……”
说着话,陆绎冲着不远处眼神好奇看过来的齐大柱挪了挪嘴。
严绍庭沉声道:“没让你做什么,只要将那些奏本拦下两个时辰不入城就行,剩下的事情不用伱操心。”
两个时辰的时间,差不多足够自己办好所有的事情了,严绍庭默默的想着。
陆绎则是有些不确信的再次询问道:“真的就只是拦在城外两个时辰?”
只不过是将奏本拦在城外,不让其那么早入城,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随便找个什么由头,都可以做的让人指摘不了。
不过……
陆绎还是小声开口道:“不过您要是真的想让这些奏本不进城里,也不是没有法子。”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盯着陆家小舅子。
他总觉得这小子是有点谋逆心理的。
陆绎则是继续鬼鬼祟祟的小声说道:“这时候酷热难耐,一个不小心某处驿站烧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严绍庭立时狠狠的瞪了一眼。
就知道这小子没好心思。
竟然还敢烧驿站,毁了监察御史的入京奏本。
严绍庭当即严词道:“收起你这些心思,只要拦在城外两个时辰就行。”
陆绎点点头,往院门处的齐大柱那边走了两步。
随后他又回头道:“真的?其实我说的法子,真的可行。”
“滚!”
严绍庭一声怒吼。
陆绎拔腿就跑,到了院门处,不等齐大柱反应过来,这小子便拉着对方一溜烟的消失在严绍庭的视线里。
院中寂静。
严绍庭抬头看向诏狱外的那棵硕大参天的槐树。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
竟然会在这诏狱院中种了一颗槐树。
不过此时槐树树叶茂密,春日里存留下的槐还能零星看到几串。
枝繁叶茂的,倒也不觉得阴森。
倒是诏狱里不断传来的惨叫声,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阴森恐怖。
严绍庭摇摇头,记着时辰,提起脚步迈出诏狱。
出了锦衣卫衙门,严绍庭便寻路往皇城内走去。
算算时间,两个时辰后,朝廷各部司衙门也就到了下衙的时候。
而按照惯例,如海瑞这等小小监察御史的奏本,会先被送到通政使司衙门。而后会因为他是监察御史,那三十二份奏本会被放在今日收到的所有奏本的最上面。
等到明日一早,各部司衙门上衙前,就会被送入文渊阁,交由内阁辅臣们审阅票拟。
若是在今日朝廷下衙前送到,则依旧会按照惯例,直接抄录存档后便直接送到文渊阁,由内阁辅臣们当日完成审阅票拟。
当然,这是大明朝如今的行政流程。
而若是放在国初,凡是御史的奏本,都将会不分时辰的直接送至圣前审阅。
进了皇城,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到文渊阁班房外。
这几日严绍庭都在宫外忙活着清查军需贪腐一事,数日不曾来文渊阁。
班房外的那张小桌上,堆着几份也不知是昌平还是东南来的奏本。
左右都不过是些小事。
严绍庭未曾在意,而是拿着陆绎给的那份有关于海瑞那三十二份奏本摘要的纸张,塞进袖中,而后便走进班房。
“下官,参见严阁老、徐阁老、高阁老、袁阁老。”
数日不见。
严绍庭忽然而来。
一时引得班房内四人抬头注视。
四人脸色各异,心思自然也不相同。
严嵩依旧是满脸笑容,如今看自己这个大孙子,是越看越喜欢。
大抵是恨不得现在就将屁股下那把椅子,让出来给大孙子坐。
徐阶则是默默无声,只是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新晋内阁辅臣袁炜倒是热情,招呼了一声,又开始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严绍庭私下里聚一聚。
反倒是高拱。
有别于往日的露出真挚的笑容。
“润物来了啊,可是军需的案子有眉目了?”
高拱很是热情,最近因为替文官们再一次阻拦住皇帝插手军权,而被朝中文官们无声推捧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俨然已经是限制皇权的急先锋和表率。
而清查军需,高拱那旗帜鲜明的态度,更是在朝中收获了包括但不限于科道言官们的称赞。
私下里。
官员们虽然不敢言皇权、军权一事,但对于吹捧高拱亦有首辅之德的话,却是在不少人中间流传开了。
严绍庭颔首点头:“回禀高阁老,确实是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腐一案的事情。”
高拱满脸好奇,已经自居为清查京师各部衙门军需贪腐一案的主导者。
他开口询问道:“案子查到哪一步了?可曾明白了,如何贪腐,又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严绍庭回道:“回阁老的话,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腐一事,下官等人彻夜审讯。现如今可以知晓的是,此事根源是出在朝廷财政亏空上。
因这些年朝廷财政吃紧,下面人拿不到足够钱粮,方才致使成例军备军械制造,相较过往几乎是则折半。
不过,即便是朝廷钱粮短缺,也不能掩饰了这些人继续从中上下其手,横行贪墨。有关涉案官吏,已经有锦衣卫在整理供词文书,不日便能整理出来,交由内阁审阅,再行呈奏陛下。”
高拱面露笑容,眼神中带着满意。
他身居内阁,执掌户部事,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朝廷如今艰难时局之下,还有人在下面悄悄的大肆贪墨。
一群不成器的玩意!
朝廷能有几分钱粮,竟然还敢贪墨。
愚蠢至极!
高拱心中暗骂着,开口说道:“案情清查如此迅速,润物辛苦了。”
在他之上的徐阶,则是默默的侧目看了一眼高拱。
徐阶眼神流转,心中默默腹诽。
前些日子,你高肃卿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你高肃卿,是恨不得当场就手刃了严家一众的。
如今倒是夸赞起了人家。
而严绍庭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下官今日来文渊阁前,户部乙字库大使,在审讯之时不堪刑讯,已经死了……”
班房里,气氛一沉。
几人神色变化,却未曾多言。
毕竟进了锦衣卫诏狱,那些个犯官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严嵩则是默默开口道:“这人死不足惜,只是有关乙字库的案情,可否查明?”
严绍庭点点头。
目光在班房内游走,瞥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某人。
徐阶似有所感,迎上严绍庭的眼神。
随后徐阶开口道:“该犯可曾坦白出什么?”
严绍庭嗯了一声,笑着说道:“这厮当真是嘴硬,至死都不曾应下自己所犯诸罪,临死之前竟然狂言,罪不在他身,而是在我大明朝朝堂之上,在这文渊阁内。
下官以为,这厮可谓是临死疯狂,意图胡乱攀咬。如今死了,便也是合该如此,罪有应得。”
听到严绍庭所说。
徐阶的脸色果然是悄然一松。
但是下一秒。
严绍庭却又说道:“不过……”
刚刚放下心的徐阶,又是心中一紧。
那户部乙字库大使,死了也就死了,怎么事情还没完没了了起来?
严绍庭继续道:“这厮死之前倒是说了,户部乙字库往日负责朝廷军服、甲及奏本用纸存储。而今乙字库中,所存物资十不足一。
而依照过往惯例,乙字库所需军服、甲,皆是以去岁各地所产,织造而成,待年底或年初运至京中,存于乙字库。
数目清楚,一旦朝中定下要运往何处军中,便可年中运至,以备诸军将士使用。
而乙字库之账目,自数年前,便开始慢于过往成例,时至今日,库中亦是十不足其一。
下官查其他各库账目,亦有此等问题,然唯有乙字库最为明显,最为胆大!”
班房里,严绍庭默默的解释着。
严嵩四人则是面色凝重。
这件事到此刻,已经很明显了。
且不论如今乙字库里是不是足数存储,便是那有违过往成例,以头一年地方所产织造的军服、甲存于京中库房,而变成时间拖延存储。
这中间至少有一整年的空白,是被完完全全贪墨了。
但有鉴于如今乙字库里,十不足一的库存。
很显然。
这些人可不只是贪墨了一年的份额。
徐阶当即伸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当真是胆大妄为!”
“国家如此艰难,这些害群之马,竟敢如此胆大,侵吞国家钱粮,军中辎重!”
“查!严查到底,凡是涉案人员,一律不得轻饶。”
“叫了锦衣卫,好生仔细的查!”
众人对于徐阶的愤怒,并未感到意外。
朝中为官,大多数人都会手脚不干净,但如此胆大妄为的贪墨,却是少之又少。
而如今又被查出来了,自然是要一查到底。
严绍庭则是心中冷笑,拱手低头道:“如此,下官便再去西苑一趟,圣前回禀,便出宫继续追查此事。”
高拱挥手:“润物速去,若是朝中有人胆敢诽议,只管与本官说来,本官替你出面严惩胆敢妄议之人。”
严绍庭拱手作揖,默默的退出文渊阁班房。
他一路走出文渊阁,到了文华殿和文渊阁之间,通往三大殿的东直门下方才停下脚步。
不多时。
身后文渊阁方向,便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有些急切,似乎是在追赶着什么。
而严绍庭的脸上,则是露出一抹笑容。
奸臣,这不就跳出来了。
他当即转身,拱手弯腰。
“阁老,这是要去往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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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