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商人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严绍庭那是一清二楚。
但凡是将这帮人提出来都砍了脑袋,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不会被冤枉了的。
剩下那一个。
则是光砍头还不够,得要株连九族才行!
高拱却是皱眉开口道:“严侍读,眼下两淮之事急报地方民变有乱,方才我等在陛下面前便说明白了,需要查明缘由才可给各方定罪,如今你岂不是也在妄加揣测。”
严绍庭看向老高。
他不急不慌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
不用严绍庭开口,吕芳便已经是将刚刚严绍庭说的话记录完毕,上前取了纸条送到嘉靖面前。
严绍庭则是继续开口道:“陛下,这是微臣搜集的近来京中物价高涨之具体涨幅。”
众人不由看向了他。
虽然最近京师物价横飞高涨,闹得百官怨声载道。
可也没有谁会真的去查一查,这具体的物价到底是如何,又都涨了多少。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微臣深受皇恩,觉得在朝中为陛下做事,总是要讲究实证的,不论是做什么事都得要先查清楚查明白了,有了这些数目才好说话。
“这上面记录了近来京中物价横飞之际,其中尤以京师盐价涨幅最高,乃至于超过原本盐价的三倍之。
“而后便是柴米油,柴火由燕山附近百姓供应,另有山西石薪(煤炭古称)添补。所以并未涨价,甚至因为未至冬日,价格还低了一些。
“而反观京中新米价格,却是较之去岁涨了一倍有余。余下京中各类货物价格,亦是在一倍之两倍之间。
“而这些价格上涨的货物,全都来自于南方。但臣此前查阅户部档案,近来即便是两淮有民变生乱,漕运却并未受到影响。
“但扬州却居运河关口之地,唯有两淮盐商因朝廷清查盐课税赋,心中不满,加之鄢懋卿或许有急于求成之意,方才让这些两淮盐商借机制造混乱。
“以抬高京中物价先行,引得朝廷关注,再于扬州制造所谓民变,让朝廷产生惶恐,担心若是两淮动乱导致漕运中断,最终引发京师货物短缺中断,九边军饷钱粮缺少,让朝廷投鼠忌器,停办清查两淮盐课税赋。”
嘉靖冷哼了一声。
抬头看向面前众人。
“户部。”
户部尚书高燿赶忙拱手走了出来。
嘉靖冷声道:“京中近来物价横飞高涨,户部可有查明?”
嘭。
高燿不曾开口,便先跪在了地上。
很显然,户部并没有去调查清楚京中物价上涨的具体情况。
嘉靖冷哼了一声,又看向别处:“高拱?”
高拱是领着户部事的。
听到皇帝喊话,高拱面色沉重的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严绍庭所查京中物价高涨之数目,大抵属实,当嘉奖以兹用心办事。”
帷幔后,嘉靖无声一笑。
高拱倒是比高燿聪明,反而是提了严绍庭在户部的官职,那他调查出来的数目,自然也算是户部的功劳。
嘉靖将手中那张纸条抖了抖:“都拿去看看吧,免得朝廷里有些人整日里只知道喊着京师物价横飞,弹劾这弹劾那,却不知道到底又有哪些东西涨价了。”
皇帝这话有些诛心了。
不少人羞愧的低下头,心里却开始骂起来严绍庭。
吕芳取了纸条,送到众人手中传阅。
严嵩最先看完的,传给徐阶后,便开口道:“陛下,老臣看了这份数目,倒是也觉得虽然如今两淮之变虽然未曾查明,但严绍庭所言却是有几分道理。”
等到袁炜看完了之后。
亦是开口道:“陛下,凡事讲究因果,两淮不可能突然生变,也不可能仅仅因为鄢懋卿当差做事或有不法,便惹得两淮遍地民变。
朝廷清查两淮盐课,动的自然是两淮盐商的利益。若是依此来说,两淮三十处盐场盐户去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背后则或许确实是两淮盐商所为。”
等到袁炜表明了立场后。
今日最先开口提及两淮之事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则是更进一步。
“陛下,臣请陛下降旨,严查两淮盐商!若当真今日两淮民变是两淮盐商在背后鼓动,当将其一一严惩不贷,以正国法!告诫国朝一众商贾,严防再有贼子借百姓妄议朝堂政令,对抗朝堂!”
万寿宫大殿上。
风向开始转变。
严绍庭心中一笑。
他才不会管鄢懋卿到底有没有罪,朝廷最后又会如何处置了他。
将矛头对准两淮盐商,才是自己真正的图谋。
让鄢懋卿去两淮,当初也是这个意思。
鄢懋卿是好人吗?
不是。
两淮盐商是好人吗?
同样不是。
这就是两条狗,且就让狗咬狗起来。
等事情到了今日,便是两淮的这两条狗都有罪。
接下来,自然就是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解两淮盐政之变,革除大明盐政过去二百年里积攒下来的各种弊政。
徐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在众人都开口表明态度的时候。
他拱手站了出来。
“陛下,如今两淮之事,或许由商人逐利所致,也或许是鄢懋卿乱政所为。但不论如何,两淮既已生乱,朝廷便不能不管不顾,若不召回鄢懋卿看押待审,则朝廷有失公允。
“民心似火,长久下去,即便是今日两淮民变背后有两淮盐商鼓动,到时候天下人却也会认为,乃是陛下用人不当所致。
“而陛下之圣明,则平白蒙污。
“臣以为,还是要将鄢懋卿召回京中看押待审,命离着最近的张居正北上扬州,缉拿一应两淮盐商,命其严加审问。
若不然,朝廷若是继续放任两淮不管,而若此次之事背后当真有两淮盐商出手,或许真会激起两淮生变,到时候祸事蔓延,便是两淮彻底乱掉的时候。”
刑部尚书潘恩亦是附和道:“臣附议,此时朝廷理当下令召回鄢懋卿,审查两淮,防止两淮盐户百姓激变之下,真的造起反来。”
徐阶目光深沉的看向帷幔后方。
他今天主打的就是一个皇帝的名声最重要,顺带着借两淮生变,将清查盐务的差事,弄到自己这一方人的手上。
其实,嘉靖也已经有些意动了。
让鄢懋卿喊回来,然后顺带着审讯两淮盐商。
事情换个人也是办,银子照旧还是能弄回来。
但自己的名声不能被下面的人弄坏了。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沉。
他看出来了徐阶的心思,今天是真的说到道长心里去了。
但是。
现在的张居正,懂个屁的盐政。
严绍庭当即看向刑部尚书潘恩。
而后沉声开口道:“就凭那帮眼里只有利益的商人也敢造反?就是给了他们天大的狗胆,他们也不敢真造反!”
潘恩当即回头看向严绍庭。
心中颇为愤怒。
你爹今天逼的老子颜面尽失,你个小子难道也要来戏弄老子?
潘恩当即开口:“若是两淮当真有人要造反,严侍读敢担下这个罪过吗?”
严绍庭却是不理这位。
而是转头看向嘉靖。
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现在两淮盐商已经出手,那基本可以断定鄢懋卿已经搜刮的差不多,两淮盐商已经被搜刮到开始肉疼的地步了。
他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即便现在召回鄢懋卿,也不该以回京看押待审为名,至少朝廷明面上是不能这样做。
“鄢懋卿是以钦差身份南下两淮为朝廷和陛下做事,若是因为现在两淮有变,就将其召回看押待审,岂不是正好就中了两淮地界上有心之人,意图攻讦陛下所用非人之过?
“臣以为,明面上以述职为由召回鄢懋卿,命其将近来清查两淮盐课所得银两一并带回。暗地里朝中有司审查鄢懋卿于两淮所为,是否有不法。
“而两淮盐商审查之事及后续盐课清查,亦不可交由张阁老。张阁老如今坐镇苏州,执掌朝廷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之事,此事比之两淮盐课之事更为要紧。
“如今事情是发生在两淮,两淮辖于南直隶之下,不如让锦衣卫和东厂南下扬州,彻查两淮民变一事。一旦两淮盐商背后鼓动百姓确凿,便当即拿下,查抄家产。
另可派南直隶巡抚赵贞吉去往扬州,安抚劝退百姓,继续清查两淮盐课。”
等严绍庭说完了话,徐阶却是眉头一紧。
他倒是没有想到南边还有个赵贞吉在。
而这个赵贞吉如今又刚刚好就是南直隶巡抚。
比之张居正去扬州,那可是更加的合适了。
严绍庭亦是安静的等待着。
盐商的事情,只有弄到锦衣卫和东厂那边去,才能将这帮人给一网打尽。
而至于说赵贞吉这个滑不溜的,便是去了扬州,最多也只是将堵在扬州城外的两淮盐户盐丁们劝返。
至于说继续清查两淮盐课?
按照赵贞吉的路数,最多就是维持现状。
徐阶没想到赵贞吉这个人,嘉靖同样也没想到。
但他却觉得严绍庭的提议,比之徐阶的提议更为妥当。
鄢懋卿不是以回京看押待审之名召回,而是以述职之名带着前期弄到的银子回来。
那他这个皇帝就不是用人有失了,同样银子也弄回来了。
至于敢挑动百姓对抗朝廷的两淮盐商,让厂卫去查更为妥当。
尤其是。
嘉靖听到了严绍庭刚刚说的那番话里,还有一句查抄两淮盐商家产。
这倒是个好机会。
不等众人开口言语的时候。
想清楚明白了的嘉靖,便当即开口道:“就按照严绍庭说的办。”
高拱却是眉头皱紧。
虽然严绍庭提议的也是将鄢懋卿召回,让赵贞吉去扬州安抚劝返百姓,清查两淮盐课后续事。
也确确实实是在办事,不曾有朝堂权柄争斗。
但他却觉得事情不是这样办的。
高拱开口道:“陛下,鄢懋卿被召回京师,赵贞吉去两淮。眼下我等也知晓,此次两淮民变大抵是有两淮盐商在后背出手。
“若是厂卫将其尽数定罪,两淮盐商一空,两淮盐务又该如何运转?
臣以为当谋定而后动,如今便要将其事议定。”
当高拱话音刚落。
严绍庭便当即抱拳,深深的看了老高一眼。
“陛下,高阁老所言极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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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