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明朝的衮衮诸公们,赞美着大明即将迎来盛世的时候。
一道轻咳声。
很不和谐的在大殿内响起。
众人收起嘴里的赞美之声,纷纷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正是崭新上任的顺天知府张居正。
张居正迎着众人的目光,面色不改,神色沉稳,双目有神。
他抬头,缓缓看向珠帘后久违的皇帝。
“陛下,臣亦上疏奏事,准允陛下开议。”
张居正举臂拱手,轻声开口。
心中则是念头流转。
他的目光丝毫不曾胆怯。
当着众人的面,张居正脸上写满了,我要搞事几个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出了严绍庭这厮一开始奏请的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扯到了徽州府开征协防银,苏松两府开征协防商税银,建立税兵的事情。
他们竟然都忘了。
今天本来还是要议张居正奏请的事情。
《顺天府奏请再议今科春闱会试考生诬告案》
虽然今年这件可以说是荒唐的春闱舞弊诬告案,是发生在张居正上任顺天知府前发生的。
但是那时候,刚好又是前任顺天知府徐璠被下狱,顺天府那时候一直都处于正印堂官空缺的时期。
现在张居正上任顺天知府。
再将这件事情拿出来提,自然是合乎情理的。
毕竟当初那个诬告的考生庸部中,最先是去了顺天府举告严绍庭的。
而更重要的是。
张居正要请斩已经被革除一切功名的庸部中,还要借此奏请朝廷在已经执行上百年的南北中三榜之外,进一步细分为两京一十三省榜!
这可是变更祖制啊!
和严绍庭今天干的是一样的事情。
都是妄议更改祖宗成法!
严绍庭则是眉头一挑,当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张知府所奏之事,纯属无稽之谈!朝廷此前分明已经对那诬告微臣的考生庸部中做出惩戒,革除其一切功名,永不录用。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是考生自觉不中,所以荒唐行事,何必要严惩砍头?”
不等旁人开口。
严绍庭便唰的一下,竖起了祖宗成法的大旗。
“臣更要弹劾顺天知府张居正,其心可诛,竟敢妄议更改祖宗成法!”
“本朝自太祖高皇帝始,便定下南北榜,以正天下南北考生之公允。宣宗皇帝则于洪熙元年六月,为促天下恩科更为公允,在南北榜之外增开中榜,三地定额取士,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历代先皇皆严苛执行,三年一科,每科三榜定额取士,无有更改。”
“如今顺天知府张居正,借考生庸部中诬告一事,请求严惩问斩,继而攻讦我朝已经施行近两百年的三榜制,其居心叵测,实乃祸国之言!”
“臣请陛下明鉴,当降旨斥责顺天知府,责令其再不许提奏分榜狂言!”
在众人才反应过来,今天张居正还要提奏的时候。
严绍庭就已经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所谓祖宗成法轻易不可改的话。
礼部尚书严讷瞪大双眼,微微张着嘴,目光有些呆滞的看向严绍庭。
喂!
你小子把老夫的话给说了啊!
你让老夫说什么?
徐阶则是眉头皱紧。
心中不由一阵抽抽。
不是因为严绍庭此刻以祖宗成法而做出的反对之言。
而是因为张居正所奏的这件事情,又是自己事先并不知晓的。
高拱则是目光幽幽,眼底带着几分玩味。
自己这会儿倒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他的目光不停的在严绍庭、张居正、徐阶三人身上扫视。
热闹啊!
有好戏了!
张居正却是稳稳的站着。
他本就身形高大,面相俊美。
此刻昂首挺胸,便是不说话,也可谓是英俊潇洒。
大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可不是盖的。
张居正并没有立即回应严绍庭的反驳。
毕竟这件事,其实还是严绍庭给自己的。
至于为何自己会同意接下这个奏疏,会将这件事拿出来提?
那自然是因为自己同样需要。
就如同今日的严绍庭一样。
自己打着配合。
然后就从徽州府人丁丝绢的案子,演变成了徽州府开征协防银,苏松两府开征协防商税银,增设税兵。
朝廷里。
从来都不可能只拿着一件事来做文章。
草灰伏线。
决胜于千里之外。
奏请严惩今科春闱会试诬告案的庸部中,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严绍庭现在旗帜鲜明的反对。
剩下的。
就看其他人的反应了。
至于其他人?
严阁老似乎是又睡着了。
高拱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袁炜亦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高拱、袁炜两人如此,那么郭朴和高燿两人自然也不会开口说什么。
剩下的工部尚书雷礼、兵部尚书胡宗宪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则是目光看向了严绍庭。
剩下的。
也就是严讷等人了。
严讷等人也没有开口,而是留意着徐阁老的动作。
就是这样。
万寿宫大殿内,竟然在严绍庭开口反对之后,忽然就陷入到了安静之中。
诡异的平衡。
最后。
竟然还是嘉靖微微皱眉,开口出声打破当下的寂静。
“张居正,严绍庭所说成法不可改。”
“你又如何说?”
问完之后,嘉靖的目光幽幽的瞥向在场,这一个个闭口不言的臣子们。
好啊!
都好的很!
让朕冲锋陷阵?
张居正颔首躬身道:“回禀陛下,诚如严侍读所言,我朝施行南北中三榜已有一百多年。但是也如严侍读所说的,太祖高皇帝时本是天下只一榜,而后改为南北两榜。
“再至宣宗时期,尚未改元,宣宗皇帝便下旨改南北两榜为南北中三榜,随后方才有了近二百年施行的三榜定额取士之法。
难道太祖高皇帝可改章法,宣宗皇帝能改太祖高皇帝成法,本朝便不能改之?”
大殿内。
只有张居正的询问声。
严绍庭心中微微一笑。
自己刚刚只是起一个铺垫作用,现在他不打算开口了。
嘉靖见严绍庭也不说话了。
眉头微微皱起。
他只能自己询问起来:“既然是那考生庸部中诬告,顺天府认为仅革除其一切功名,永不录用,不足以以正视听,便只复议其定罪严惩即可,何故又要奏请开两京一十三省榜单定额。”
这不是多余嘛。
张居正却是回道:“回禀陛下,顺天府认为今科春闱会试考生庸部中之所以明知主考官无错,却偏生要诬告主考官,乃是因为其自觉不中。
而他乃是隶属南榜考生,朝廷对三榜早有定额,而他也自知无望高中,却还要胡乱诬告,知法犯法自当严惩。仅以革除功名,永不录用,绝不足以惩戒,警告往后其他考生。”
其实这个话题。
关系的只是天下恩科取士的公平性问题。
可是哪里又有绝对的公平。
如今三榜定额取士,不过也是国初的时候权宜之计。
难道就因为北地文风不盛,所以定额之数就要少于南榜?
这是公平吗?
为何偏偏宣宗皇帝,又单独弄出来一个中榜。
还不是因为之前的南北两榜,算不得真正的公平。
可是三榜就公平了?
徐阶这时候终于是在一阵思量之后,缓缓开口道:“陛下,不论是两榜还是三榜,都是朝廷为了彰显取士公允。如今顺天府奏请开两京一十三省榜定额取士,实则与三榜并无差别。”
这是同意张居正的奏请了?
严讷、潘恩等人眉头一挑。
张居正当即开口道:“徐阁老所言极是!两榜是为了朝廷取士公允,三榜亦如是,臣所奏请两京一十三省榜,也是如此,各省道一榜定额取士,方才是最为公允之法!”
当先生的和做学生的,都支持这件事,严讷和潘恩两人就要开口附议了。
反正按照两人所想。
既然这件事是张居正奏请的,而严绍庭反对,那么徐阁老同意。
或许就是为了和严绍庭及其背后的严家严党打擂台呢?
不管张居正之前是不是提出了变法革新。
但他还没有明确说,和他们这些人划分界线啊。
那也还算是自己人。
只是下一刻。
不等严讷、潘恩开口。
张居正就紧接着说道:“陛下,臣以为若要开两京一十三省榜,其目的便是为了朝廷取士公允,各省定额取士。
而如何定额,臣以为当清查两京一十三省人丁户籍,依照各省道人丁户籍之数,而定各省道恩科榜单定额取士之人数!
“如徐阁老所言,分榜定额取士乃为朝廷彰显公允,而清查各省道人丁户籍再定各榜取士定额,则最为妥当公允!”
瞬间!
刚刚要开口附议两京一十三省榜单定额的严讷、潘恩两人,又立马紧紧的闭上了嘴,目光诧异的看向张居正。
而后缓缓的移向了方才出口同意张居正所请的次辅徐阶。
伱徐阁老,当真也同意这个请求?
清查各省道人丁户籍?
这不就是你张居正之前上疏奏请变法革新里面的东西吗!
你张太岳,什么时候也学严绍庭了。
搞事情!
换汤不换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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