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院里。
大概是为了今天的事情,书院也给学生们都放了假。
整座书院里,便只剩下这些随便一个出去,都能震慑一方的大人物们。
但是。
今天书院里。
也确确实实就是聂豹三位老先生各自挑了一个题目,来讲经学上的事情。
毕竟。
谁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句咱们从今往后就是结党营私的小团伙了。
借用老糊涂欧阳修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君子朋而不党。
不过是朝堂官员趁着休沐,然后携带家眷前来昌平游玩踏青,然后顺带着就恰好遇到了聂豹、王畿、钱德洪这三位心学大佬、士林大儒讲授经学。
然后大家就坐在一起,打了一个照面。
算是大伙都相互之间心里有数了。
真正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在明面上去说。
就譬如此刻。
讲学堂外面的一间小茶室里。
严绍庭正与袁炜、郭朴两人相对而坐。
严绍庭端坐主人位,手上不停,忙活着烹煮茶水。
对于今天本不应该会出现在新严党诞生之日的这两人,他心中同样带着一丝疑惑。
等到严绍庭将茶水送到袁炜、郭朴面前的时候。
袁炜这才率先笑着开口:“老夫今日亦是未曾想到,左都御史竟然也如此喜好讨论经学。”
说着话,袁炜的眼里目光闪烁。
这话自然不是说欧阳必进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真的就是喜欢经学了。
而是分明之前已经和严家分道扬镳,被严世蕃当众开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欧阳必进,竟然也是新严党的一员。
这就有意思了。
若不是自己今天来了这一趟。
恐怕还要被蒙在葫芦里。
严绍庭却是笑着说道:“昌平如今就是个商铺,开门做生意,自然是来者不拒。”
袁炜淡淡一笑。
新严党当真是来者不拒?
也不看看鄢懋卿是怎么死的,更远一点的郑泌昌、何茂才又是怎么死的。
若不是自己留意。
都不会反应过来,这些人的死,和严家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离不开关系的。
再看看今日这昌平书院里。
除了欧阳必进,还有几人是过去依附严家的。
现在的严家。
算是将过去大多数的人,都给剔除出去了。
眼下,要么就是身在六部五寺,要么就是如申时行、王锡爵这样的朝堂新人。
严家所图甚大啊!
袁炜正是因为知道这事,所以才喊上了郭朴一同有了这一趟昌平之行。
他转口道:“说起来,今日老夫见昌平,又与年前那一次大为不同。眼下昌平皆为治安司管辖,却是生机盎然,足见润物在治理辖下官吏上,是有真本事的。”
说完之后。
袁炜这才端起茶杯,品尝了一口,脸上露出一抹惬意。
严绍庭则是心中一动。
看来老袁和郭朴过来,是为了当下朝廷正在由高拱领头推进的整饬吏治的事情。
他自然是顺势说道:“用人之道,无非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加之如今朝廷已经定下官吏考成之法,谁能依照定例做好差事,那自然就赏升他,若是办砸了差事那就罚贬了他。”
说完之后。
严绍庭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瞥向了一直未曾开口的郭朴,这位已经干了有一阵子的吏部尚书。
吏部啊。
这可是有着天官之称的衙门。
只不过,如今管着整饬吏治的却是高拱那个暴脾气的。
想来。
可能是在整饬吏治这件事情上,吏部和高拱之间是存在矛盾的。
果然。
不出严绍庭所料。
郭朴摇头道:“若是当真能如严侍读所言,那这吏部的差事可是太好做了。”
说完之后,他深深一叹。
却又不接着说下去了。
袁炜自顾自的喝着茶。
严绍庭只能目光扫向两人,笑着说道:“若是好办,这吏部的重任又岂能压在郭尚书肩上?”
你不自己说明白了事情,那我可就要吹捧你了。
郭朴眼光一闪。
这严润物,当真是油盐不进,半点风声都不透漏。
他只能开口道:“如今朝廷依着严侍读当初所见,详细落实严侍读提出来的考成之法。虽然已经详尽无缺,可整饬吏治这事情,总是要落到每个人身上。
“诸如这一次的徽州府,该如何考评徽州一府六县官员优劣?若是下评,则徽州府必然要一层层找上来,说是朝廷在折腾他们。
再者说……”
郭朴停顿了一下,侧目瞥了袁炜一眼。
见袁炜没有动作。
而后郭朴才继续开口道:“而且如今张居正大举变法革新口号,朝中也有不少人是响应于他的,一旦我吏部整饬吏治,做的不如他们心意,难免会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去。”
严绍庭终于是听明白了。
郭朴是在担心自己吏部整饬吏治,会被变法派和保守派给利用上。
到时候一旦他这边出了问题。
说不得就会被拖下水,陷入到是变法还是守成的纠纷之中。
袁炜这时候终于是在一旁附和着点头道:“说起来,老夫昨日下衙之后,还有所耳闻,朝中似乎有些人还是对徽州府人丁丝绢的事情,有所诽议,持有不同意见。”
说完之后。
袁炜便目露精光的看向严绍庭。
整饬吏治的事情。
你严绍庭不帮也得帮。
不然到时候,说不得伱好不容易废除掉的徽州府歙县人丁丝绢税课,以及加征徽州府六县协防银的事情,就得要被推翻。
严绍庭心中一沉。
倒不是说袁炜会在这件事情上为难自己,而是他在透露一个讯号。
如果自己配合他们。
他吏部那边,自然同样就能借着整饬吏治的事情,将那些反对严绍庭的人给贬黜了。
严绍庭沉吟良久。
袁炜和郭朴也不急于得到回答。
他们心中很清楚,依着严绍庭往日的行事风格,很清楚当下的局面,同样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半响之后。
严绍庭方才开口道:“袁阁老、郭尚书,下官此前在圣前有过一番话,不知二位可还记得。”
袁炜面露好奇:“哦?”
郭朴则是眼中带着期待:“严侍读说的什么话?”
望着两人。
严绍庭笑着说道:“下官在朝为官,向来只知道谨遵圣命当差做事。下官觉得,袁阁老和郭尚书,也定然如此。”
郭朴还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袁炜却是眼前一亮。
“是了是了!”
他连声出口,面有喜色。
郭朴侧目看了过来。
袁炜则是冲着对方使了一个眼色。
可不就是吗!
他们今天虽然来昌平了,但绝对不是那什么新严党。
他们都如严绍庭所言,是绝对的保皇党!
不等郭朴出声询问。
袁炜已经笑着说道:“润物不愧是陛下钦点的公忠体国之臣!老夫这一次,算是受教了!”
这话。
也就等同于是认可了严绍庭给出的解决办法,也同样是答应下了严绍庭的人情。
那让后朝中可能会牵扯到严绍庭及其提出的奏议的人事,他和吏部自然会帮着出手压下去。
若是压不下去。
那就以整饬吏治的名义,将问题从根本上直接解决了。
好不容易。
将袁炜和郭朴送走之后。
严绍庭还没有缓一口气。
老小子严世蕃,就已经双手插袖,悄无声息的从书院里走出,凑到了严绍庭身边。
“和这个袁樊中谈好事情了?”
严绍庭歪头侧目看了过来。
他点点头。
“谈好了。”
严世蕃嗯了一声,也没问究竟都谈的什么事情,只是冲着书院里摆了摆脑袋。
“老爷子和胡汝贞,在等着你。”
严绍庭面露意外:“其他人呢?”
严世蕃微微皱眉,有些不解,而后才开口道:“既然是休沐出城游玩,自然是都出去自寻地方耍去了。”
听着这话。
严绍庭也没再多问,随着老小子进了书院。
屋内。
也如严世蕃所言,只有老严头和胡宗宪两人。
胡宗宪这个当学生的,如今也终于是有机会能侍奉在严嵩身边了。
严绍庭进来的时候,胡宗宪正在为老严头添茶。
见到严绍庭父子二人进来,也只是看过来露出笑容。
老严头则是冲着大孙子招了招手。
“刚刚我还在和汝贞说起你,之前你对戚继光部的支持,如今算是收获颇丰。”
严绍庭拱手上前:“这都是大司马的功劳,孙儿不过是顺着大司马的眼光,出些绵薄之力罢了。”
胡宗宪则是摆手道:“还是阁老说的在理,若不是润物去岁在朝中转圜,将郑泌昌、何茂才等一干犯官家产抄没,转交前线平倭大军所用,怕是浙江道还得要些日子才能平定倭患,学生现在只怕也不能侍奉在先生身边。”
这三人一来一回的,相互吹捧着。
严世蕃站在一旁,却是翻了翻白眼。
他不禁轻咳一声。
在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之后。
严世蕃这才开口道:“爹,眼下张居正在朝中喊出了变法革新,徐阶等人如今看来已经和张居正分道扬镳,以图压制张居正的变法革新,我家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了?”
毕竟今天新严党的主要成员都见过面了。
要是后面没有动作,岂不是白弄这个小团伙了。
严绍庭目露好奇,侧目看向这个老小子。
严嵩则是眯着双眼,问道:“你想做什么?”
严世蕃却是面色一正,好似是浑身正气一样。
“儿子是在想,既然徐阶现在和张居正已经闹得师生关系断绝。”
“咱们是不是顺水推舟,将徐阶那边弄下来几个人?”
“就比如那个刑部尚书潘恩。”
严嵩眉头微皱:“为何?”
严世蕃当即一抬头,面色坚定道:“爹,不说旁的,儿子只要看到这个潘恩,就能看出来他不是个好东西!背地里,定然是有数不尽的不法黑手,只要找出来,就能将他参倒。”
老严头顿时一愣。
而严绍庭则是眉头微皱,看向了严世蕃。
怎么?
您是属狗的?
鼻子能闻出来贪官的味儿?
还是说,一丘之貉最是了解彼此?
严世蕃却是精神抖擞道:“潘恩执掌刑部,权责刑名,若是这个时候将他参倒,便等同于是选了徐阶一条手臂。”
道理。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严世蕃紧接着,就面露羞涩。
他竟然还有羞涩!
若不是严绍庭看的清楚,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食了。
严世蕃开口道:“而这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位子,儿子不才,最近也在诵读我大明律等书籍了……”
严绍庭不禁为之一震。
好嘛。
原来是小阁老自己想进步啊!
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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