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裕王府的这顿饭。
怕是不好吃下了。
张居正心中凝重,在他刚入王府看到严世蕃的时候,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严世蕃却是随意的摆摆手。
“张阁老言重,只是海瑞这件事报到内阁,家父是觉得该依着下面人的奏请,严惩海瑞。而徐阁老则是认为,海瑞无错,更有平息徽州府百姓激变生乱的功劳。”
说到徐阶的时候,严世蕃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瞥向了张居正。
果然。
张居正在听到之后,眉头微微一动。
这个海瑞,当真是傻子吗!
张居正心中已经是又气又恼,他甚至都能想到,若这一次京中的争论传到海瑞的耳中,这个倔驴说不得就会认定徐阁老是好的。
届时。
一旦徐阁老有所请求,名为天下社稷,希望海瑞能够帮忙办事。
恐怕那个傻子立马就会答应下来。
这一刻。
张居正心中复杂混乱。
自己对海瑞,从来都没有私人成见,有的也只是在为朝廷当差做事上的不同见解。
甚至于,自己更欣赏海瑞的那种性子。
若是可能的话,自己何尝不希望能有海瑞那样的性子。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所以大明也只有他一个海瑞海刚峰,而不会再有一个张刚峰。
严世蕃则是又说道:“依着内阁的意思,现在催促海瑞入京的行文,已经发出。这一次不论海瑞有什么借口和理由,也绝无可能继续拖延入京的日子了。”
说完之后。
严世蕃便又为自己盛了一碗汤。
陈年的火腿和新鲜的笋子炖煮在一起,不同食材之间碰撞出的滋味,鲜美而丰富。
张居正却没有心情喝汤。
他已经开始担心,那个倔驴一样的海瑞入京之后,会不会被人当做枪来使。
自己当初就和他说过。
在朝为官,不是这样子的。
他偏偏不信!
还整日里大明律法明文,国朝律例如此。
律法律例当真有用的话,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了!
心中一阵烦躁。
但张居正却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目光定定的看向严世蕃,而他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个严东楼啊。
绕了一大圈子。
为的竟然就是希望自己能出手搭救海瑞,免得他日后入京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终于。
张居正低头,端起面前已经放了许久的汤碗。
他手拿汤勺,轻轻的舀了一勺送入嘴中。
果然如严世蕃所说的。
鲜香无比!
不经意间,张居正已经是将整碗汤喝完。
这时候严世蕃伸过手,接住张居正的碗,又为其盛了一碗汤,还盛了些火腿和鲜笋。
张居正也不再顾及,而是美滋滋的品尝了起来。
朱载坖则是趁机看了看面前两人,心中愈发欢喜。
都是为自己办事的臣子。
就连那个海瑞,日后也能为自己所用。
这个和事佬,自己当然愿意做。
整日里吵吵闹闹的,哪里有上下一心,君臣和睦来的好?
而席间的张居正,则是一阵狂风卷乱云般的,就将自己的肠胃填满。
这时候,他一边擦着嘴巴,一边开口道:“左侍郎或许有所不知,当初我与海瑞同在苏州,下官可是被他这个人骂的老惨了,几乎就差指着下官的鼻子,大骂下官乃是奸佞之臣。”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那个海瑞竟然能如此悍勇?
同样没见过海瑞的严世蕃,心中生出无数的好奇。
张居正说到这里,却是又话锋一转:“只不过后来苏松两府操办增产丝绸的事情,又经历了清丈两府田亩,后来下官领旨回京,海瑞早早的就去别处巡游,那时候下官竟然还担心他会途中出事,特意派遣了两名随从跟在他身边。”
这就是在说他张居正和海瑞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水火不容。
换而言之。
严世蕃今天在裕王府摆的这场鸿门宴,他张居正认下了。
只等海瑞入京,该他张居正出手帮忙的地方,就绝对不会含糊。
严世蕃这时候便笑着开口道:“如今裕王爷已是昌平书院山长,可以随时出府体察民间。我工部今日也上了一道奏章,奏请朝廷准允,拨付钱粮扩充昌平至通州水路,请朝廷准允调拨沿线百姓,以三户取一而赴河道水路徭役做工。”
此言一出。
张居正心中一震。
连带着,他再看向严世蕃的时候,眼神中都多了几分疑惑和感激。
依着严世蕃所说的工部已经奏请的事情。
那顺天府自然要承担起协办的职责。
那如严世蕃所说的,沿线百姓三户取一,可不就成了自己在顺天府推行新法的开端?
如何确定三户取一?
那自然需要清查沿线人丁户籍。
从昌平到通州,中间途经顺义。
昌平那边的人丁户籍不用查,如今都是明账,昌平治安司的架阁库里就能找到。
但顺义到通州方向,自己就能借着这件事,将两地的人丁户籍查一遍。
所以这才是张居正不解的地方。
为何偏生严世蕃就提出这件事情,而且已经是在自己知晓前就上奏朝廷了。
同样的。
他也清楚,这是冲着自己的变法革新来的。
难道严世蕃真的是变法派?
可他那个变法即为祖宗法的口号。
实在是让人不敢苟同啊。
又或者是因为严绍庭?
若不然的话,为何这件事是从昌平到通州,要扩建打通水路运河。
张居正当即问道:“工部为何要选在昌平?”
严世蕃未曾开口。
裕王朱载坖已经抬起头,打了一个饱嗝,而后笑着说道:“这件事其实本王前几天在昌平也有所耳闻,因为严师傅他们在昌平又弄出好东西了,一旦确凿,昌平连通通州的运河一事,则必然能够得到准允。”
“哦?”
张居正面露好奇。
这么一说。
今天这件事,还不简单了,看起来似乎又是一局大棋啊。
而在昌平。
已经一年多都不务正业的钦天监监正周云逸,终于是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到底是什么。
他接连好几天都在书院后面的夹山上观察天象。
最后。
周监正大手一挥。
三日后开挖!
对。
没有错。
经过周监正的测算,三天之后是昌平开挖红薯的最佳时机,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俱全,定然是能大丰收。
而三天的时间也足够昌平的消息传到该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
“严润物当真弄出亩产十几石的作物了?”
“这如何是真?这如何能是真的!”
徐府。
从文渊阁下衙回到家中的徐阶,满脸震惊的看着给自己通报消息的师爷。
师爷点点头:“消息就是从昌平那边放出来的,确凿无误,只是那作物的亩产究竟如何,还得要等三日后挖出来才能知道。”
徐阶满面震惊。
这件事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敢相信。
亩产十几石?
要知道,现在天底下哪怕是自家名下最好的一等水浇田,一年的亩产也不过三四石。
若严绍庭当真找到并弄出了亩产十几石的粮食,他就能原地成圣!
徐阶当即看向师爷:“西苑那边有什么动静?”
师爷摇了摇头:“这一次西苑那边并没有动静,只是听说司礼监的黄锦已经带着厂卫的人,去昌平那边了。”
见自家相爷皱眉沉思。
师爷又说道:“属下以为,或许是皇上让他们去亲眼看看消息是否属实。毕竟若是皇上也信了这等消息,那定然会如上次一样,降旨朝廷休沐。”
上一次。
是所谓昌平大辩论的时候。
那一次之后,士林之中再也没人能在经学上攻击严绍庭。
只要昌平存在一日,那严绍庭就是真正的心学子弟,是真正践行了知行合一的人。
半响之后。
徐阶这才开口道:“到时间上一道奏疏,就说老夫身体抱恙。”
师爷当即眉头一动:“相爷是要亲自去看看?”
徐阶点了点头。
他长叹一声。
“这等事情,老夫如何能不亲眼看清楚?”
西苑。
就在来自昌平的消息,不断的冲击着京中文武百官的时候。
嘉靖却是面色凝重。
他不断的看向吕芳:“你说,昌平那边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吕芳摇着头:“奴婢知晓严宾客在昌平种了那个红薯,只是他们昌平治安司一直派人盯着,奴婢们也一直没有机会能靠近。”
“混账玩意!”
皇帝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
吕芳低下头。
皇帝这是在骂严绍庭呢。
半响后。
嘉靖继续说道:“朕还记得上一次这个混账就说,天底下没有什么祥瑞,只不过是中原人此前未曾见过的东西。”
吕芳目光转动,点点头:“主子爷好记性,奴婢记着也是这么说的。”
嘉靖又说:“不过,若当真能有那么高的产量,朕愿意称之为祥瑞,朕也愿意欠他严润物一个人情!”
吕芳眉头一动。
皇帝这话说的很重了。
嘉靖则是目光幽幽。
自己确实已经垂拱而治了,也确实不会以百姓生死而起波澜,但若是能有如此高产的作物,他就足以被后世人称之为圣明之君!
就看这一次,严绍庭到底能不能弄出真正的祥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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