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红薯地里。
满是窒息声。
徐阶一口气差点都没有上来。
他严绍庭竟然当众,不要脸的侈谈东南商贾出海事。
东南商贾出海与否的事情。
什么时候需要你严绍庭来指手画脚了?
但是。
徐阶却也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一旦今天严绍庭所谈论的事情以及他所表达出来的态度立场被传扬出去,那么东南的局势恐怕就会立即为之发生变化。
固然自己和严绍庭以及严家不对付。
但今天严绍庭有一句话却是没有说错的。
商人逐利。
严绍庭现在已经旗帜鲜明的表示,要支持东南商贾出海行商。
那些过去只能偷偷私下里出海做生意的东南人氏会怎么想?
自己要出言反对?
那松江徐家,立时就会被天下人所抛弃。
松江布恐怕从此以后,也要改姓易主了。
目光一转。
徐阶已经开口道:“陛下,朝廷若是准允商贾出海,海上险阻尚且不提,一旦我朝百姓在海外遭遇风险,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嘉靖侧目看向了自己必须留在朝中的次辅。
他未曾开口。
反倒是一旁的朱载坖眉头微皱。
朱山长拱手道:“徐阁老,您是在询问皇上吗?”
徐阶眼神一闪,赶忙解释道:“回……回山长的话,微臣只是对严宾客所提之事存疑,担忧我朝百姓出海遭遇风险。”
朱山长却好似是才听明白了一样,随后点头道:“那就等严宾客解释就是了,方才皇上也已经询问过了。严宾客历来不论是奏事还是做事,都有章法,徐阁老何必急于一时?”
说完之后。
朱山长挪了挪屁股。
虽然有红薯藤叶垫着屁股,但坐了这么久,屁股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但徐阶却是脸色紧绷。
裕王今天竟然也在用话挤压自己。
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徐阶不由目光深邃的重新打量了一眼某位书院山长。
而严绍庭则是已经开口道:“陛下,其实徐阁老这个问题,正好回到了微臣此前所说的海权之论上。”
面对儿子和次辅的言语交锋。
嘉靖并没有管束。
一个能光用言语就暂时压住臣子的儿子,才是一个好的继承人。
而当严绍庭开口之后。
嘉靖便立即面露好奇:“哦?朕倒是忘了问你,这海权之论究竟是何物?”
随着皇帝的发问,众人也止住了要继续辩论的欲望,纷纷重新看向严绍庭。
“海权,在微臣看来,即是我大明通过大海大洋获得丰富且不计其数的财税,并且拥有能够保证我朝持续从大海大洋上获得这些财税的能力。”
这算是总结性的言论了。
随后。
严绍庭便继续道:“为此,臣年余之际与工部、兵部及朝中能征善战勋将商讨,深以为然若要保证臣方才所言之局面,我朝当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战船队!
朝廷的水师战船,可以用来保护我朝商船运载更多的货物,去往西洋及欧逻巴诸国贸易,为朝廷和天下赚来更多的财税及利润。”
海权强国的条件是什么?
商品输出国。
强大的船运。
海外贸易基地。
强大的海上力量。
在当下这个时期,大明就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商品输出国。
大明拥有着几乎所有的,外商所需要的商品货物种类,反倒是大明对外面的商品需求并不大,至多也就是对一部分原材料的需求量较大而已。
而朝廷现在虽然已经无力打造宝船、福船,但大明的造船业依旧不是西方所能比拟的。
当下大明所欠缺的。
只不过是走出去。
抢占一个个前沿海路基地,打造强大的水师,进而蜕变成海军。
严绍庭继续道:“水师战船不光能在将来保障我朝商贾出海安全,亦能在当下用于清剿东南沿海倭患、海寇,保证我朝沿海安宁。
“臣更以为,等到五年之后,我朝东南沿海倭患尽除之后,水师战船即可深入大海,清剿海外海寇,每岁朝廷组织东南商贾商船出海贸易,我朝水师战船则可专门为其提供护卫。
如此,我朝自海外所获之利,自东南出海商贾所获之利,亦可算作是取之何处用之于何处了。”
徐阶要癫了。
严绍庭这个不要脸的。
不光是当众提出开海,让东南商贾出海做生意。
他甚至还提出了要让朝廷的水师,去护卫商贾的商船出海做生意!
当真是岂有此理!
朝廷的公器,又岂能为商贾之流所用!
当真是数典忘宗!
徐阶心中已经是将严绍庭从里到外都给骂了一遍。
但他明面上,却是脸色平静,波澜不惊。
而在场其他人却是听得如雷贯耳。
让朝廷的水师保护商贾出海,这可是从未有人提过的设想啊。
众人再看向严绍庭的时候,眼睛里分明多了些东西。
即便是礼部尚书严讷。
也恨不得在此刻,举手同意。
以及在场那些出身东南的官员们,恨不得是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严绍庭,狠狠的给他一个热烈的亲吻。
好人啊!
严宾客当真是天底下的第一好人!
这一刻。
谁若是说严宾客不是东南商贾的话事人。
谁就是叛徒!
谁就是大明朝的卖国贼!
朝廷的水师,当然是用来保护大明的子民。
朝廷要开海准允商贾出海做生意,那自然由朝廷提供保护。
不管是逻辑还是道理,都合情合理。
谁敢反对这件事。
谁就是大明的敌人!
人群中。
严世蕃悄默声的转头看向四周。
人群里的气氛变化,他这种人精自然是感受到了。
自家逆子,似乎在这一瞬间,成了全场人的朋友?
严世蕃目光转动,很快也就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
严家虽然不是东南出身,在东南也没有利益。
但通过这件事情,东南很大一批人都要重新思考和严家的关系了。
严绍庭却依旧只是面带微笑,神色不起波澜。
这帮人不过是因为过去有了路径依赖,加之固有观念的影响而已。
至于说到底是官办还是民办,反正东西都是卖出去,赚的都是外面的利润,何必分的那么清。至于说水师战船护航?
后世多常见的事情啊。
只不过是当下人不曾想过,又或者是觉得对此有所忌惮。
但自己不会啊。
因为老道长看重什么,自己最清楚。
于是。
严绍庭重新抬头看向老道长。
“臣在朝为官,知晓动用朝廷水师战船,为东南商贾出海的商船护卫,有失体统,但若是与之相比带来的利润而言,则尽显无关紧要。”
利益。
老道长除了求名之外,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利字。
而徐阶则是紧紧的闭上了嘴。
严绍庭已经将自己的话都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继续重复动用朝廷水师战船,会让朝廷有失体统?
嘉靖则是眉头一挑:“那你且自己说说,这件事情上朝廷还有……该如何获利?”
严绍庭面带笑容。
老道长到底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说,朝廷之外,宫中内帑又该如何从中获利。
但自己是谁?
公忠体国严润物啊!
大明朝最大的保皇派头子!
严绍庭当即说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这桩事情之利可分为五份!”
五份!
嘉靖眉头又是一动。
高拱却是当即问道:“严宾客,仅仅这出海一桩事,就能有五份获利?”
虽然老高现在是管着朝廷整饬吏治的事情。
但他说到底,在内阁是管办户部差事的。
钱粮上的利润,他如何能不关心。
严绍庭点点头,不置可否的开口解释。
“其一,东南海商出海可取海外之利而入我国中,激增百姓产出,则可进而为百姓增加收入。”
“其二,为激励东南商贾转为海商出海,我朝商贾载货出海可免征商税,而回程之时于各市舶司依照载回货物计价开征商税,此乃朝廷可得财税。”
“其三,民间商贾出海,货运只当只能是民办所产货物,对应亦是售卖于海外民间,而朝廷亦可以对外商号为主效仿丝绸之事,对外出售官窑瓷器、贡品茶叶等,专事与海外诸国王室大臣交易,为朝廷及内廷赚取利润。”
“其四,我朝激励官民出海贸易,亦可激增海外商贾前来我朝,则朝廷于沿海各市舶司亦可对海外商贾开征商税,以增朝廷商课财税。”
“其五,往来官办民办商船行于海上,我朝水师战船护卫,势必激增朝廷工部名下各造船厂打造战船、商船,转而增进朝廷财税,亦可以此贴补朝廷名下造船厂,打造更为强悍的战船,载货更多的商船。海外虽然路远,我朝鞭长莫及,但有朝一日我朝圣君王道,也必当会随着我朝战船、商船宣威于万里之外。”
东南海商的利润必须要保证,不然这件事就不可能通过。
而朝廷和内帑的得利也必须要确保。
这就是为何严绍庭提过民办和官办的区别了。
大明民间的货物,运出去售卖的对象自然也就是国外的百姓。而大明诸如官窑瓷器之类的,那自然只能是欧逻巴那帮人伦混乱的一家子王室们享受了。
商贾、朝廷、内廷都得利。
顺带着,水师这边也能获得更多的关注,以及将来更多更强大的战船。
虽然水师历来不太受重视。
但到底还是属于五军都督府辖下。
水师力量增强,大明朝那帮勋贵们大抵也是乐见其成的。
尤其是对东南那帮商贾出口零商税的政策。
只会不断的刺激这帮人大量出口。
而至于说他们再回来时所需要征收的商税。
对于一趟就能获得数倍乃至十数倍的海洋贸易利润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是最无法接受的局面。
这帮商人连这点商税都不愿意缴纳。
那他们就等着在海上连人带船,一起沉到海底喂鱼去吧。
即便他们上了岸。
也自然会有苏松两府已经在组建的税兵们等着。
最后的最后。
严绍庭面色庄重的看向老道长。
他挥袍举臂,拱手抱拳,颔首弯腰。
“启禀陛下。”
“若陛下准允此事开办,微臣预估,不消数年,我朝自海外所得利润,便可冲抵国中人丁田赋税额!”
此言一出。
嘉靖眉头不受控制的猛烈一跳。
他的目光深深的看向严绍庭。
如果真的和严绍庭说的一样,那朝廷日后所得财税,可就不是如东南丝绸买卖一样每年不过千万两的利润。
而是大明朝的财税收入,将会整个翻倍!
那得是多少的银子?
嘉靖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雪白,都是雪的银子。
只是一瞬间。
皇帝的脑袋里只剩下两个字。
出海!
出海!
大明朝一定要出海!
而在其他人的脑袋里,同样只有两个字。
同意!
同意!
无条件同意!
谁不同意,谁就是在场所有人的敌人!
那么。
现在可否还有这样的敌人呢?
皇帝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
而在场的官员们,亦是相互打量着。
严绍庭则是默默不语。
自己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该布的局也已经布完了。
接下来。
就是坐看风起云涌,自己从中不断获利即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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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反清1850》
简介:大清道光三十年。
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起义风起云涌。
国祚已经206年的大清王朝,已经江河日下。
值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朱元鸿一脚将大清踹进深渊,向全世界宣告: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明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