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
小夫妻两在得到李时珍的保证之后,终于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既然不是他们夫妻两人的问题。
那就是时机未到。
老严头想要老严家四世同堂的希望,也就能继续进行下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按照李时珍的说法。
其实晚一些更好。
毕竟子嗣绵延一事,还是得要有个好的身子骨。
除了给严绍庭开了一个安神的方子外,李时珍对陆文燕的叮嘱就是当下一切都不需要改变,继续保持就好。
这在严绍庭看来,就是要让大妹子继续做事,借以锻炼身体。
陆文燕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大概是因为心头那块阴云消散,如今这位已有诰命在身的老严家当家少夫人,竟然是罕见的要自己亲自动手做几道菜,用以款待李太医。
而严绍庭则是陪着李时珍,趁着等待老严头下衙回家的时辰,闲聊了起来。
“宾客的意思,是想要在昌平书院开一门医术课?”
品着茶,李时珍笑着询问了起来、
对于严家今日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李时珍很是满意。
所谓医者。
除了望闻问切病人病症,也能看一个人的秉性。
至少在李时珍看来,今日把过脉的这个严府年轻人,是个秉性纯良的。
更不要说,对方提出来的这个建议了。
严绍庭点点头:“先生有所不知,昌平书院尚未建设之初,本意便是为了能让昌平百姓子弟日后能有一门安家度日的手艺。只是时运所致,得聂老先生三人垂青,书院才有了圣贤经学课业。只不过,书院设立之初的本意,却从未更改过。”
李时珍面带疑惑:“只是这医道……”
“先生之虑,晚辈明白。医道浩瀚,非自幼学习不可成才,医理药理更是有无数前人积攒,非有天赋者难以进学。”
严绍庭缓缓说出李时珍的顾虑。
但他想要的却是另一回事。
既然这一次老严头能让胡宗宪出面,将李时珍给请到京师,自己岂能这么轻易就让李时珍这等人物离开?
怎么也得给老李留在昌平,为其养老送终。
自己可是相当敬老爱幼的!
李时珍笑着点头:“宾客所思,欲为昌平子弟多些手艺,自是功德无量。而如今昌平,老朽入京之际,也多有耳闻,此地于宾客之手,已成首善之地,民风淳朴。老朽非是藏拙不愿倾囊相授,而是医道如宾客所言,艰难无比。”
其实。
若不是自己对昌平有所耳闻,光是胡宗宪的邀请,自己就当真愿意给前头那么些年被天下人唾弃的严党看病?
严绍庭却是伸出双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圈。
“先生有所不知,晚辈想要在昌平书院开的医术,非是先生所想的那些,而是另一种方式和效果。”
在知道李时珍要进京之后,严绍庭就专门去太医院逛了一圈。
然后才知道。
所谓外科手术,所谓的解刨医治,当下就有一套已经成熟的理论和工具。
类似于后世的手术钳、手术刀之类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有出土可自行查找)。
在李时珍疑惑而又好奇的目光中。
严绍庭笑着说:“晚辈所想的,是先生能否在昌平书院,授业医道之急救与外伤之术。”
随着他这话一出口。
李时珍也果然是医道圣手,当即挑眉道:“宾客要用于军阵之上?”
见李时珍立马就能反应过来。
严绍庭当即拱手回答:“确实如先生所言,晚辈是想要整理出一套可行之法,能用于军阵急救。诸如将士四肢外伤,以及体表伤口,能快速止血缝合并加以消毒防止发炎化脓。”
其实战场上的伤亡,更多的都是战争之后产生的。
战场上,立时死亡的将士只是少数。
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受了伤而无法得到充分医治,在战争结束后因为种种原因而一步步走向死亡。
即便不死。
可能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而落下残疾。
只是不经意间,他却是将一个个新鲜的名词脱口而出。
李时珍眼神中,更是渐渐多了几分重视。
他更是心中惊叹,自己这一趟回京,看来还有更大的惊喜。
而这个惊喜,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李时珍也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好!敢问宾客,何为发炎?又何为消毒?”
严绍庭愣了一下。
自己刚将这些都说出来了?
随后。
他便立马用上了万金油的理由。
“只是晚辈在朝为官,因为还兼办和欧逻巴诸国往来贸易的事情,因此与诸国商贾往来也多了些,这些都是从他们那里听闻得来。”
寻了一个由头。
严绍庭继续道:“所谓发炎,其实就是体表出现伤口,会因为空气中某些我们看不见的病种而导致伤口生变,发炎继而化脓。所以,需要用一些药物对病患所处区域以及伤口消毒,防止发炎化脓。”
经过严绍庭的解释,李时珍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欧逻巴诸国也已知晓,这空气之中也有病种。倒是这发炎的说法却是头一次听,想来就是我中原医道在伤患之处流脓前的说法了。”
严绍庭却是一愣。
怎么听着李时珍这话,空气中的病菌问题,中医早就知道了?
见严绍庭面露诧异。
李时珍笑着说道:“知道是一回事,但却不知究竟是为何物,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才是难处。”
从古至今,医道上多少遗憾。
李时珍轻叹一声,无奈的摇摇头。
随后他才看向严绍庭,重新露出笑容。
“不过宾客能有此心,要在昌平书院开设医道急救之术,倒是好事!”
说到此处。
李时珍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若是宾客有意,老朽倒也愿意教授愿学之人,只盼能让这世间少些病痛。”
这是同意了?
严绍庭满脸笑容:“先生能同意,那感情好!我与诸多外商往来,知晓消毒可用那反复蒸馏出的高度酒,也知有一物名为放大镜可让人窥探过去不可见之物。若是先生愿意留在昌平书院,教授天下愿学之人,晚辈必将全力以赴,只为天下人能少些病痛!”
李时珍也没想到,在听到几个新名词之后。
竟然真的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高度酒是什么?
放大镜又是何物?
李时珍心中悄然生出一个想要求解的虫子,勾心的想要一探究竟。
两人随后针对昌平书院医道急救课业展开了更加深入的交流。
不多时。
老严头也到了下衙回府的时辰,严绍庭和李时珍之间的交流才算告一段落。
而在顺天府衙。
严府巷的消息也早就传了过来。
“严绍庭有疾,似不举?”
拿到消息的张居正,脸上带着可谓是精彩绝伦的表情。
他当即走到外面。
“来人啊!”
几名府衙官吏快步上前,拱手抱拳:“府尊。”
“替本府去寻些方子,抓了药送去严府巷,以表我顺天府的心意。”
在场众人也已经听闻了严府巷的八卦。
现在再看自家府尊的话。
那方子,定然就是能医治严绍庭不举的方子了。众人憋着笑,想笑又不敢当着张居正的面笑,只能是一个个低下头拱手领命。
自家府尊,当真是报仇不隔夜。
今天才和严绍庭、海瑞起了冲突,这会儿就因为刚传出来的消息,特意送药去严府。
这不是让伤口上撒盐?
而在家中,等李时珍为老严头诊完脉之后,不曾听到老严头有什么暗疾,严绍庭为此大松了一口气。
只要老严头活的长长久久,严家的影响力才能一直保持。
只是不等自己放下心来。
顺天府送药的人就到了府上。
放下药,将张居正的话带到,便急匆匆唯恐被打的逃离严府。
严绍庭一阵不解。
然后想明白了,才追着冲出府门。
外面已经是空无一人。
但严绍庭还是对着空荡荡的严府巷怒吼一声。
“张居正!”
“我与你势不两立!”
张居正送药,严绍庭府门怒骂。
一时间成了京师里头的热点新闻。
至于说严绍庭到底是不是因疾不举,谁也不清楚。
但这不妨碍京中好事者嚼舌根。
人们总是这样。
尤其是官场上的人,既然律法之内无法攻击干掉你,那能恶心就要狠狠的恶心你。
至于严绍庭和张居正的矛盾,则是伴随着版本越来越离谱的流言,传的到处都是。
然而就在这个时期。
谁也不知道为何,内阁次辅徐阶,忽然就大发雷霆。
那是严绍庭传出似乎因为有疾而不举,被张居正去遣人送药上门狠狠羞辱之后的某一天。
徐阁老兼管吏部事,便去了一趟吏部。
在一番巡查之后。
吏部尚书郭朴,左侍郎李春芳被徐阁老当众叫到了公堂之上。
公堂上。
周遭鸦雀无人。
徐阶双手按着桌案,站在公案后。
郭朴和李春芳则是站在案前,几名吏部胥吏则是跪在两人身后。
周围的吏部官员们皆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任谁都看得清楚,徐阁老脸上那阴沉沉黑压压的神色。
这帮人怎么就惹到徐阁老了?
众人心中猜测无数。
而在一阵沉默之后。
砰的一声。
徐阶双手高高抬起,而后又重重的拍在桌案上。
他抬起头,双目怒视眼前的吏部尚书郭朴。
“国朝当下诸事繁杂却又皆干系社稷,千难万阻,却任谁也不敢懈怠。”
“伱郭朴执掌吏部,古称天官,乃百官之首,却不知秉公执法,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尽心当差做事。”
“时下两京一十三省,官缺何时能补齐?”
“朝廷整饬吏治,所查不法官员,何时能裁定罪责?”
“这吏部公衙内,几只小小胥吏,竟然敢聚众赌博,如此懈怠。”
“你郭朴,还想不想干了!”
郭朴那是满脸的沉重,好端端的徐阶不在文渊阁待着,跑来了吏部。
你来也就来了,翻箱倒柜一番,竟然就找到了这几个人在衙门里聚众赌博。
天爷爷的。
这几个人自己都没见过,更不要说自己治下,竟然能出现赌博的事情了。
可是不等郭朴开口解释。
徐阶便是猛的一挥手:“什么都不要说了,来人啊!将这几名胥吏拖出去,狠狠的打!”
随着徐阁老话音刚落,便有一队兵丁走了进来。
这些分明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只见这些人不由分说,便将那几名吏部胥吏拖了出去。
不多时。
外面便传来一阵棍棒声,伴随着一道道凄惨的叫喊声。
而后又过了一阵。
有人进来禀报。
那几名胥吏竟然被生生打死了。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吏部衙门里所有人齐齐的后背发凉冒出冷汗。
只是徐阶又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训斥了执掌吏部的郭朴一顿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便拂袖离去。
被落了面子的郭朴,也只能是生受着。
谁让人家是内阁次辅,而现在严嵩在内阁已经不怎么管事,徐阶已经是名义上的首辅了。
只不过没多久。
外面便传来了消息。
徐阁老接着又巡查了六部五寺三法司。
更是找出了不少错漏的地方,亦是如同在吏部一样,当众将各部司衙门的堂官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甚至于,就连礼部尚书严讷,大理寺卿迟凤翔等人,也被徐阶不留情面的当众责骂。
一时间。
整个京师朝堂都不知道徐阁老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之间竟然这般大发雷霆。
而当严绍庭收到消息,看明白事情后,也是被惊的满脸雾水。
只不过他现在带着李时珍在昌平,一时间却是赶不回京中。
将手上的消息递给徐渭。
严绍庭双手枕着脖子,就靠在了身后的躺椅上。
“咱们这位次辅啊,看来是也想在京中搅风搅雨了。”
徐渭快速的将讯息看完,而后眉头皱紧。
他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实在看不懂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看不懂就对了。”
严绍庭冷笑了一声。
因为自己现在也看不懂徐老狗弄出这些事情,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徐渭则是眯着双眼说:“不过他既然是在京中搅动风雨,那目的想来也是落在京师之内。只是这件事情,却不好提前查明白。”
严绍庭哼哼着站起身背过双手。
“那就等!”
“等着看他徐阶究竟要搅出怎么的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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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