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西苑。
万寿宫中。
黄锦正指挥着宫中的小内侍们,对整座万寿宫从里到外进行着打扫清洁。
毕竟年关将至。
虽然平日里这些洒扫的事情每日都要做,但年关前大扫除却是亘古的传统习俗,便是天家也不能免俗。
至少这年关前的大扫除还含着寓意的。
扫去旧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
中原人对这种美好的祝愿,总是乐此不疲。
内殿道台上,嘉靖正由吕芳伺候着,结束了今日的早课。
瞧着里里外外正在忙活着的小内侍们,嘉靖的脸上浮出笑容。
“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
“再过几日,就是嘉靖四十二年了。”
皇帝的脸上带着笑容,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吕芳陪笑道:“今年朝廷顺遂,主子爷气色都比过去几年好上不少,等过了年后,咱大明朝定然是能更好的!”
嘉靖依旧是满脸笑容:“苦日子过了,好日子也过了,好好坏坏,只要往后一日比一日好,那就是福气。”
吕芳当即说道:“往后定然都是好日子!”
嘉靖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忽的看向吕芳,笑着道:“听说严绍庭那小子,要当爹了?”
吕芳当即会意,心中一动,轻声回答:“是当初在太医院做事的李时珍诊的脉,准准的不会出错,为此严阁老还特意下了令。”
“哦?”
嘉靖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严嵩都下了什么令?”
吕芳笑着说:“阁老在严家发了话,如今严家谁人都要让着陆诰命,就连严宾客,现在晚上都不许去屋里过夜了,更不许他纳妾、通房。”
嘉靖眉头一挑,眼里露出几分玩味。
“那这小子可不得要憋上一整年,没成想严嵩倒是对这头一胎重孙儿如此看重。”
大户人家的规矩,嘉靖自是知晓。
更遑论他就是皇帝,皇家对这等事情更是有着详细的规定。
严嵩竟然能下令不许严绍庭纳妾、通房,更是现在开始就不许严绍庭回屋过夜,属实少见难得。
吕芳点点头,颇为感叹道:“往日里就听人说,阁老整日里念叨着想要早早的四世同堂,如今陆诰命有了身孕,阁老可不得好生的护着,万求这投胎能一切顺遂。”
嘉靖点了点头,这话倒是在理。
他亦是当爷爷的人,对这等事情自然是感同身受。
尤其是皇家子嗣艰难,比之严嵩其实更为重视。
他当即说道:“那咱们也不能小气了,既然是严家的头一胎重孙儿,咱们是不是也得好生的表示表示?”
吕芳当即抬头看向皇帝。
只见嘉靖坐在道台上,却已经是着手掌拍着膝盖,沉吟着思索了起来。
吕芳心中一动。
看来皇帝对严家长房孙媳妇终于怀有身孕的事情,也是很看重了。
不过也算正常。
毕竟陆诰命那可是陆炳的女儿。
既是陆炳的女儿,又是严家的长房孙媳妇,皇帝自然是更加的看重。
没多久。
嘉靖便开口道:“这两日你先拟好了旨意,等过完了大年夜,正月初一就去严府传旨。”
吕芳当即躬身,心中砰砰的跳着。
皇帝这是要在开年后头一天,就给严家一份大大的恩典呀!
嘉靖继续说:“备上两道旨意,若是男儿就赐武略将军、加飞骑尉,授锦衣卫千户官。”
吕芳心中震惊。
这可真真是天大的恩赐了。
朝中哪个官员,家中夫人有了身孕,孩子尚未出生就能有这等恩赐。
武略将军虽然名头不显,但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武散阶,飞骑尉亦是正正经经的从五品武勋,至于锦衣卫千户官那更不要说了,正五品的官职!
可以说,严家这个还没出生的娃娃,在娘亲肚子里就开始拿朝廷俸禄了!
国朝上下,可再没第二家能有这等恩赐了。
但很显然,皇帝的意思是要备好两道旨意。
那就是还有若生了女娃的旨意了。
果然。
不等吕芳开口询问。
嘉靖便笑着说道:“若是那女娃娃,便加赐为先县主,一应礼制皆从宫中出,内帑内岁备下金银器物,留待出嫁之日以作嫁妆!”
这时候。
吕芳才是真正的听傻了眼。
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瞪大双眼,眼神中带着浓郁的迟疑,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县主啊!
虽然这个字眼有些陌生,但这却是正正经经宗室之女才能得到的赐封头衔。
县主,乃宗室郡王之女方可得之。
按照皇帝此刻所说,那只要等陆文燕这一胎生下来的是个闺女,虽然是严家姓,但也是要记入宗人府黄册玉牒的!
更不要说皇帝后面说的话。
一切礼制由宫中支出,这就是说若是女娃娃,皇室就会将其包办养起来。
至于最后说的每年内帑留下金银器物,充当此女日后的嫁妆。
整个大明朝,就算是那些个正儿八经朱家的郡君,也没人能得到这等赏赐啊!
就在吕芳震惊皇帝竟然能给严家那方才怀上,还未出生的娃娃这等天大的赏赐之际。
嘉靖却开口笑着解释:“前番朕准允严绍庭所奏,开行待官生保送制后,他去昌平传旨,不是传出来裕王视他如少弟的话?既如此,他的娃娃,自然便算是朕的孙女儿了。”
吕芳脸上干笑着。
虽然皇帝这话是开玩笑的。
但皇帝却提到裕王在昌平当众说的那话,很显然皇帝是听进心里了。
但凡是这道旨意,等到开年后大年初一颁下去,朝廷里有心人自然能看明白其含义。
吕芳不由笑着说道:“主子爷,可若是这头一胎是个龙凤胎又如何?”
他这亦是顺着嘉靖的玩笑说的玩笑话。
却不想嘉靖当即板着脸。
很认真的双手拍腿道:“他严绍庭若当真有这等福气,那两道旨意一并送过去!”
得!
吕芳默默的笑着低下头。看来皇帝今天是真真的在兴头上,这等大方的赏赐,若当真这一胎是个龙凤胎,天知道等旨意送过去后,朝廷里又会如何的议论。
这时候。
黄锦也抽空赶了过来。
“主子爷,今日外头天气不错,主子爷是不是要出去走走?”
虽然这两天未曾下雪。
但前些日子,京中也下了几场雪,朝廷当下对这等天象也少了些忌讳。
这两日天气放晴,气温也回来了些。
算是个逛游的好日子。
而且钦天监那边也说了,等腊月底京师还会有一场大雪,刚好能契合这瑞雪兆丰年的寓意。
好年景!
这是当下所有人心里头念叨着的事情。
嘉靖今日确确实实是心情好,当即挥手道:“用过早膳,便出去转转。”
黄锦脸上浮出憨憨的笑容。
应下这件事情,便去安排。
万寿宫里,可谓是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而在万寿宫外。
在北京城外。
昌平治安司衙门。
严绍庭却是一时头大。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本来只要将自己身上肩负着的几桩事情做好总结,等年前御前总结会议,将自己手头上的数据都呈奏上去,自己这一年的差事便算是了结了。
而且他很有信心,自己在嘉靖四十一年的差事业绩,必然会是朝廷里的翘楚。
光是今年东南两地做成的丝绸生意,老道长喊自己的那句大明财神爷的话便不算虚的。
七百万两的后续财货,也在前些日子,柏富贵这帮外商经由对外商号完成了交割,财货也都从对外商号转交给了户部。
钱货到了户部,其实也是在严绍庭的手上。
除了部分用作抹平朝廷今年的开支,一部分赶在年关前充作俸禄发了下去,余下的都转到了军需的账目上,留作开年后军备之用。
这个账目是清清楚楚,全都在严绍庭的掌握下。
而至于东南沿海七处市舶司今年的进项,虽然还没到京中,但也在运来的路上了。
这笔账有些杂,但徐文璧亲自带着人押送回京,严绍庭只需要将账目整理出来,到时候两方比照就能算清楚。
这些事情办完后。
他便算是没什么大事了。
但让严绍庭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年关将至的时候,最不该也最不可能出问题的昌平,却偏偏就是出了问题。
治安司衙门里。
严绍庭这位治安司司正,罕见的坐在了公堂主位上。
在他的眼前,是徐渭、周云逸、肖俊鹏等人。
徐渭低声道:“我朝立国之后,对如东官庄这一类的地方便颇为谨慎,国初诚意伯勘探天下气运,不少地方都被打散,那个时候东官庄就被一分为二,庄子东边归怀柔县管,西边则归咱们昌平管。”
周云逸立马补充道:“只是因为这东官庄来头不小,整个庄子又全是杨姓一家人,祖上都是一脉顺下来的,即便朝廷将其一分为二,可庄子里却分外团结,除了财税依着朝廷规矩交给两处,平日里却都是如同一地,所以……”
说完话,周云逸脸上浮出一丝紧张,小心的抬头看向坐在公堂上的严绍庭。
严绍庭眉头皱紧,开口说:“所以,这个东官庄就成了个三不管的地界?”
周云逸点点头。
在一旁,如今承当治安司首席书吏的肖俊鹏,当即双手拍在一起。
“可不就是这样!”
“宾客是有所不知啊,咱们治安司原本是准备将东官庄也依着咱们昌平之法改造的,但那些杨家的人不听啊!”
“他们……他们还说不知道什么治安司,都是老老实实的大明百姓,朝廷要征税征辟徭役,他们只管遵令便是,余下的都无关他们的事。”
严绍庭当即看向了他。
这个肖俊鹏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
虽然当初是自己将他从通惠河码头弄到治安司的。
但自己也没有再给更多的恩赐,肖俊鹏进了治安司后也就是从最基层的书吏做起。
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做到治安司首席书吏的位子上的。
如今整个治安司,除了自己这个不常来的司正,就是徐渭这个司丞做主,周云逸在治安司是没有官职的,所以肖俊鹏便算是治安司的三把手了。
严绍庭当即看向徐渭。
徐渭立马拱手低头:“这件事是属下未曾安排好,以至于整个昌平就留下这个东官庄直到今日都未曾完成改造,宾客若要罚,便罚属下就是。”
严绍庭却不急于发话,而是看了肖俊鹏一眼。
肖俊鹏是什么人?
他本就是从通惠河码头那等人来人往的混杂之地混上来的,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
肖俊鹏当即开口道:“宾客,其实这件事徐司丞并没有错,错都在那个东官庄。您以前定下的规矩,要让百姓们自己接受咱们治安司的法子,但东官庄一直不接受,司丞还是时常过去劝说,但那帮人都和驴子一样,就是不听,咱们也总不能让民壮队过去强改不是……”
严绍庭面露笑容,治安司确实就得要有如肖俊鹏这么一个人在。
他笑着说道:“既然事情是这么回事,那徐先生自然是没错的,也就说不上要责罚了。”
徐渭却还是拱手弯腰:“属下拜谢宾客宽恕,有关东官庄的事情,属下日后还是会亲自盯着,尽力争取早日完成改造。”
严绍庭却是摆了摆手。
“改造的事情暂且不说,既然是东官庄的百姓自己不愿意,那就说明咱们的差事办的还是不够好,东官庄的百姓觉得改造了不如他们现在的日子过的好。”
给东官庄改造一事定了性子后。
严绍庭当即转口道:“当下要紧的是,这个东官庄当下和那什么……禅院……”
肖俊鹏立马开口:“南麓禅院。”
“对!”严绍庭面露笑容,看了眼肖俊鹏:“就是这个南麓禅院,怎么又和东官庄生出了嫌隙?”
肖俊鹏看了眼前面的徐渭。
在得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和准允后,这才长长一叹,跺了跺脚。
他开口道:“宾客有所不知,东官庄和这个南麓禅院的事情,说起来那可是扑朔迷离、源远流长了!”
严绍庭当即眉头一挑:“哦?还有这等神奇?”
肖俊鹏重重点头。
“可不就是!”
“若要算起来,这事还得要从前宋开始说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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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