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政治。
历来都是各方争斗,在充分表达了各方意见和利益追求后,从中取得一个平衡点的产物。
基本上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人能好处全占。
更多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是同一方,内部也会有不同的利益诉求。
但严绍庭觉得自己今天可以试试,换一种方式。
在面对到底是要惩罚还是要从轻发落又或者是犒赏宣府的选项上。
严绍庭做出了第三种抉择。
全都要!
反正有那么多活生生的蒙古人,不拿来背锅岂不是太过浪费了。
想定算计和目标后。
严绍庭微微颔首,神色沉稳:“回禀皇上,臣以为朝廷内外对这一次蒙古人南下一事,虽然各持一词,但说到底都是为了朝廷和大明江山社稷。”
严绍庭目光闪烁着。
这话是必须要说的。
就好比一篇文章,开头就得要亮明主题。
不管朝廷当下言官们如何上疏争论,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也是在严绍庭说出这话后,殿内内阁、六部、都察院林林总总十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别看当下朝廷里言官们怎么争论,背后又怎么可能少的了他们的推波助澜。
严绍庭这话说的就好听啊。
大家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
咱们这些人都是公忠体国的大忠臣!
而严绍庭紧接着便又开口说:“亦如朝堂政见之不合,却皆为国家社稷。此次蒙古人三路大军南下,强攻边墙,其图谋自去岁宣府镇便时有禀奏京师,可见蒙古人这一次准备良久,因而朝廷虽然今年初额外拨付三十万两钱粮军需,但细算起来准备的却并不如蒙古人时间充足,两相抵消。
“在此情形之下,宣府镇亦能以十万将士坚守千里边墙,生生拦下蒙古人那三路大军强攻,已经彰显宣府镇上下誓死捍卫我朝疆土的决心,亦不堕我朝威武。
然国中却有逆党白莲教暗中作乱,勾连蛊惑乱臣贼子形同奸党,方才能在暗中引得那三千余众蒙古人避过朝廷及地方卫所兵马查探,一路潜入京师地界,此乃逆党及乱臣贼子以有备而因不备,方才致使蒙古人进犯京师,岂与宣府镇不曾用心戍守边疆有关?”
万寿宫大殿内。
此刻只有严绍庭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畔。
而总结起来严绍庭的道理也很简单。
朝廷今年虽然是额外拨付了三十万两钱粮军需给宣府镇,但关外的蒙古人却是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的,这笔账便算是抵消掉了。
如此情况下。
宣府和关外蒙古人的力量便算是重回原本的平衡,而不是朝中最开始那帮言官所说的,朝廷拨付了钱粮那么宣府就不能放过半个蒙古人进来。
毕竟过去寻常年间。
蒙古人可是不少攻进关内的。
最后便是一路进犯到京师地界的三千蒙古骑兵了。
那是白莲教这等逆党和那帮被拉下水的乱臣贼子干的事情。
从这个逻辑出发,严绍庭的指控就很清楚了。
要是没有白莲教逆党,那么这三千余众蒙古骑兵大概也不可能潜入京师。
仔仔细细,一字不漏的将严绍庭的话听完,杨博心中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不管严绍庭现在是什么打算。
至少他已经履行了约定,为宣府镇上下说话。
严绍庭则继续说道:“皇上,我朝历来讲究公允,赏罚分明。如今于此事上,岂不是更应该职责分清,功过分明。江湖上亦有冤有头债有主的说法,若是没有白莲逆党及犯下大逆的乱臣贼子,则蒙古人绝无可能潜入京师。
宣府镇乃是边关重镇,历来职责皆为防守边墙,并无查探逆党及边墙后方地方官府、卫所的权责。如此情况,朝廷又如何能因逆党及大逆乱臣贼子之事,而怪罪宣府镇?”
将自己的道理摆出来后。
严绍庭并没有停下。
既然自己全都要,那就得要将双方都哄好,也得要将宣府镇和杨博的那份人情给实实在在的拿到手。
他的神色已经放松了一些,嘴上继续说道:“此次昌平迎敌,皇上轻率内廷禁军亲征,亦见战后昌平伤损。虽宣府远在边关,但蒙古人三路大军来犯,虽为佯攻,却必然是以全力进攻,方能牵制宣府兵马。如此情况,宣府镇上下官兵,时值今日也未曾有敌军攻入关内的急报入京,可见我朝官兵正以马革裹尸制止,于边墙内外与敌军做那誓死搏斗。”
如果说最开始,自己是在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说话,那么这一刻严绍庭发誓,自己说的全都是真情实感。
毕竟当下大明九边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谁不知道?
这些年,草原上的蒙古人不说视长城如无物,如履平地,那也是寻得机会便能翻过长城,席卷北地。
但这一次蒙古人三路大军强势来犯。
宣府还能死死的将对方挡在边墙外面,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入京师,说那些蒙古人攻进宣府,这足以证明宣府镇边军这一次是实实在在拿着命去御敌的。
严绍庭目光闪烁,心中明白,之所以有如此局面,定然是马芳清楚若他挡不住前方的三路大军,才会真正陷入死局。
不过就是如此。
也让严绍庭看到了,当下的明军还没有真的落入无药可救的地步。
但想来这样的情况也是正常。
若不然,小屁孩朱翊钧登基后,也不可能完成那赫赫有名的万历三大征。
别管结果如何,也别管有什么影响。
明军能在那个时候,完成那样的壮举,就说明底子还在。
虽然后面的事情众所周知。
但功过还是得要分清楚的。
想到这些。
严绍庭语气一沉,双手抱着笏板躬身颔首:“正因如此,臣以为宣府镇此次有大功于社稷!前线将士誓死戍卫我大明疆土之志,当以褒奖。宣府镇总兵官及以下将领,统兵有方,亦不可降罪。朝中各部司官员,心系边关,内阁诸阁老通宵达旦宵衣旰食,皆为社稷,亦当勉力。我皇陛下更是亲征来犯之敌,足可告慰列祖列宗。”
年轻人的口气就是大。
声音洪亮的,余音环绕在大殿内经久不息。
袁炜看的都已经瞪大双眼。
他望着严绍庭的侧脸,心中一阵翻腾。
高啊!
实在是高!
比皇城外面大明门城门楼子还要高!
杨博更是傻了眼。
难道今天是要超计划完成预定任务?
不光是为宣府镇上下脱罪,还要给宣府镇上下定一个大大的功劳?
徐阶则是沉着脸。
自己有心要将祸事引到宣府镇头上,但现在严绍庭这番话,却让他如同遇到了刺猬一样难以下口。
真要是按照严绍庭说的。
自己要是否定了宣府镇这一次的功劳,那就是否定了满朝文武,否定了六部、内阁甚至包括他自己。
更为关键的是,还要否定皇帝。
没见严绍庭这小子说的?
朝廷各部司衙门心系边关,内阁宵衣旰食,皇帝御驾亲征杀敌。
全场,唯二坐着的严嵩,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大孙子如今亦有自己当年七八成功力了!
虽然严嵩还没事先就宣府的事情,询问严绍庭的计划和目的。
但现在朝廷里言官们分成两派,各持一词。
严嵩隐约能猜到,这背后可能有徐阶在暗中推动。现在。
大孙子这一手,直接就是将局给搅了。
你们都别吵了,大家都是为了朝廷,都是有功的。
至于罪过?
可不就是蒙古人和白莲教逆党的。
这一套搅风搅雨,祸水东引,玩的可是相当丝滑。
顺带着,还将所有人都给拉下水,雨露均沾。
谁反对就是在反对整个朝廷和皇帝。
原本还准备躺平待在内阁,给大孙子站好最后一班岗的严嵩没来由觉得,自己是不是接下来连内阁都不用去了?
如今也快入秋了。
不如就用换季身体不适,等入冬再以偶感风寒为由,待在家中。
老严头悄默声的谋划着自己退休不成便转为退二线的计划。
御座上。
嘉靖却是眼神暗暗的戳了戳严绍庭。
这样的回答,似乎并不符合当初既定的图谋啊。
若当真宣府有功无错,那自己还如何拿捏马芳和宣府镇了?
但嘉靖却又不能明说。
毕竟严绍庭最后可是将自己也给拉下水了。
自己总不能打自己的脸吧。
真要是那样,免不得严绍庭这混账小子就要带头说一说自己这个皇帝亲自带兵出城迎敌的事情了。
嘉靖眼神不由冷了几分。
“胡搅蛮缠,胡言乱语!”
“说东说西,扯了这么多,倒是谁都要沾一份功劳了!”
嘉靖淡淡的看了严绍庭一眼,准备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严绍庭迎着老道长的眼神,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顺带着还了老道长一个眼神。
虽然知道您急。
但您先别急。
严绍庭当即面露笑容,奉承道:“功过与否,自然还得是皇上圣裁。微臣今日之言也只是说此次之事,微臣是觉得我朝上下都是忠君报国的臣子,这一次议的也都是军国之事,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嘉靖瞪了严绍庭一眼,挥了挥手:“行了,说东说西,功过与否朕心里有数!”
严绍庭脸上笑容不改,继续拍着马屁:“皇上圣明,微臣其实就是知道皇上心里有着一杆秤,才敢胡言乱语这么多话。若不然,只怕微臣刚一开口,就要被皇上降旨乱棍打出去了。”
嘉靖哼哼着,脸色却稍稍缓和了一些:“看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见老道长态度有了变化。
严绍庭赶忙转口道:“启禀皇上,虽然微臣今日说朝堂上下都有功。但这一次蒙古人来犯,宣府镇还是有些责任要担的……”
嘉靖眯着双眼,要不是自己知道这小子撅屁股拉什么屎,哪里能等他一通狗屁放到现在。
见严绍庭还记着自己的事情。
嘉靖哼哼了一声,却没有开口。
杨博却是在听到严绍庭说宣府镇还要承担责任,心中不由一惊。
他赶忙开口:“不知严宾客所言,宣府镇还要担下什么责任?”
严绍庭侧身看向杨博,而后面露笑容,拱手抱拳道:“杨尚书莫急,下官之所以这般说,乃是因为宣府镇御敌有力,当褒奖。但宣府镇谋略短浅,若是在去岁查探得知蒙古人会有图谋,便亲来京师力陈利弊,早做准备。即便宣府镇辖下有千里边墙,但想来也能有更多精力防备各短板之处。如今既能拦住蒙古三路大军,那么也就能将最后这一路三千余众也挡在边墙外头。”
杨博眉头皱紧,不知严绍庭这话又是目的何在,心中不免生急。
倒是上方的嘉靖嗯了声。
只要严绍庭给出一个由头,自己现在依旧有机会拿捏宣府。
嘉靖当即点头道:“此言说的在理。”
见皇帝也如此认定,杨博心中更是焦急了起来。
倒是徐阶,带着满头雾水的看向原本一番言辞,已经将所有过错都推到蒙古人和白莲教身上的严绍庭。
这小子又要搞什么事?
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
不过想到严绍庭说的,宣府镇还要担责,徐阶亦是心中暗自生笑。
严绍庭默默感受着殿内气氛的转变,微微一笑。
他说道:“微臣思来想去,或许是宣府镇总兵官马芳久在边关,可能是因此少了长久谋略,只将精力灌注在一时御敌之上。当下虽然不宜临阵换将,但宣府镇却也不是不能做出调整。
“微臣以为,皇上可降旨,宣召宣府镇总兵官马芳进京述职,前线暂交宣府巡抚赵孔昭代管,继续抵御蒙古人。
算算时节,当下即将入秋,等到了九十月份关外就要降雪,蒙古人绝无可能一直拖延到降雪之后才撤军,必然要在降雪前撤回去。若是微臣猜测无错,恐怕此时关外那三路蒙古人眼看潜入关内的人没有消息传出,已经开始在筹谋退兵之事了。”
严绍庭话音刚落。
严嵩便皱眉开口:“小儿乱言!未曾经历边疆战阵,如何敢妄加揣测边关战事走向!”
嘉靖却是笑着伸手:“阁老言重,既是廷议,当畅所欲言。关外蒙古人何时退兵,想一想也是有成例可鉴的。”
说罢。
嘉靖已经是目光看向杨博。
杨博则是默默的看了眼严绍庭,虽然不知严绍庭为何会有提宣府镇要担责的事情,但想着今日一开始对方将这一次事情的过错都推到蒙古人和白莲教身上。
杨博觉得自己还是要再信严绍庭一次。
他迎着皇帝的注视,躬身道:“回禀皇上,严宾客所言并非胡乱揣测。北方时节靠前,入秋之后不用多久关外草原便会降雪,若是蒙古人这个时候不退回去,那么他们就要顶着风雪赶回各部,路途上必然会有大量伤亡。”
嘉靖搓动着拇指,目光审视的环顾了一圈。
“诸卿以为呢?”
其实这事就如杨博所言,就算蒙古人是铁打的,也不可能在降雪之后还待在边墙不走。
于是众人一阵附和。
嘉靖终于是心满意足的看了眼严绍庭。
还好这小子最后没有坏了自己的图谋。
他当即站起身,目光下沉。
“诸卿既有言,便以严绍庭所说照办。”
“朝廷即刻拟旨,传召马芳回京述职。”
“朕要问一问他,还能不能继续替朝廷坐镇宣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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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书:《大明:1392》
洪武二十五年,太祖数十年培养的太子驾鹤西去,幼年丧父,中年亡妻,老年丧子,建立不过二十余年的大明王朝,即将迎来场权利的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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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切的终结,都要从应天府的一间客栈说起,从此大明开始走向世界,成为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日月所照,皆为明土!
率土之滨,皆是明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