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府的蓉大奶奶原是宁国府贾蓉的正房。
同贾琅关系并不密切,倒是同邢夫人有些许交情。
因而这秦可卿故去,邢氏常去灵房落泪缅怀,这就给了贾琅放入玉簪的机会。
但他嘴上应的好好儿的,却并未真的将那珠钗放入棺中。
只奉了礼便要走,却在这当口见那忠靖侯史鼎的夫人携侄女史湘云送祭礼拜会。
后又有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等纷纷携礼而至。
当下更是心惊。
待回了荣国府便直去书房寻贾赦去了。
又说这贾赦,因着自个儿幼时溜猫逗狗,颇惹人嫌,留下许多旧怨。
自儿子贾琅入大明宫进学以来,便一直等着儿子回家哭诉与人发生争执云云,早已做好打上门去的准备。
谁承想竟相安无事这许多天,倒叫他有些失意。
忽听闻小厮来报,“琅四爷到了。”
这才喜笑颜开,忙忙叫人进来,只自个坐在案前,拿余光打量贾琅。
“今日来可是有事相求?”贾赦这般问道,心中满是为儿争气的激动。
贾琅也想不出父亲竟这般孩童心性,只让底下下人出去,不许围着书房。
方才躬身作揖见礼,“今日却有一事要烦请父亲解惑。”
果然!
贾赦险些掩饰不住喜悦,只得咳嗽一声道:“琅哥儿不必拘礼,快快说来便是。”
“儿子想问,那宁国府故去的蓉大奶奶秦可卿,究竟是何人?”贾琅转身坐下。
原来是被宁国府欺负了,待老爷我带我儿打上门去,让他们瞧瞧我的厉害!
贾赦还在这般想着,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复又问道。
“琅哥儿你方才说的是宁国府的谁?”
贾琅方又说了一遍:“宁国府蓉大奶奶,名唤秦可卿的那个。”
贾赦面皮一抽,“宁国府那个不是已然去了么?琅哥儿因何提到此人?”
贾琅瞧着父亲脸色便知晓那秦可卿果真身份有异,只将太上吩咐之事同贾赦尽数道来。
甫一听这话,贾赦吓得赶忙去捂贾琅的嘴。
“我儿!
万不许这般大声,被旁人听了去又要多生许多事端!”
贾琅避开父亲伸向他的大手,只蹙眉问道:“此人究竟是何人?”
贾赦瞧着实在瞒不过,便低声开口道:“那位秦可卿,是秦家抱养来的养女。
养到十五六岁,因生的花容月貌便入了宁国府,做了贾蓉正房......”
贾琅当即打断这话,“父亲说的我都已知晓,何苦还拖着我不讲实情?”
天老爷!
何故让我生了个这么聪明儿子!
贾赦心中叫苦,却还是好生安抚。
“这是那秦氏明面的身份。”
他闭了闭眼,声量如蚊虫低鸣,“实际上,她是先废太子独女,该是姓朱才是。”
什么!
贾琅“腾”的直起身来,也不说话,只在房内来回踱步。
贾赦瞧着儿子这架势,竟比当年老父在堂要请家法时还要瘆人几分。
当即续道:“琅哥儿莫急,那知晓秦可卿身份者不多。
只要咱们不说,必不会惊动官家。”
贾琅闻言也顾不得什么,只冷笑道:“知晓此事者不多?
今日四王八公家的来了一半!
同我们家相熟不相熟的都送了祭礼来!”
他握拳,手心内似还能感受到那冰凉珠翠。
“便不说他们,她秦可卿是什么身份?能让大明宫掌权内相亲来送礼?”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咱们家同太上关系亲厚、不同寻常么!
贾赦到底不是个蠢出生天的废物,话说一半,这未竟之意已是被他参透。
只是他仍心下侥幸,“太上比不上官家铁腕治下,却是个最重情义的。
手中又大权未失,咱们追随着如何不好?”
“父亲!”
贾琅只觉心火燥热,“当今不是那昏聩愚昧的,又正是与太上分庭抗礼之时。
咱们家这般显眼,焉知不能被杀鸡儆猴?
便是太上肯保咱家,又肯花费多少气力?
太上麾下旧臣何其之多,失了我们不过不痛不痒。
但今上若是除了我们,却正是立威的好时机!”
一个不愿出全力,另一个却肯狠下心,誓要从暮年之虎口中撕下块肉来。
还未开战便胜负已分。
“届时二龙相争,他们不痛不痒,只咱家会灰飞烟灭啊!”贾琅这般说道。
那边贾赦已被这番话吓得魂不附体了,“若是如此,我们该如何做才能保全自身?”
贾琅在房内踱步盘算,“父亲先同我细细说来,此事你参与多少?”
“我只是知晓实情,却未曾参与半点。”
到了此刻贾赦已不敢再有隐瞒,当下全盘托出。
“自今上登基,我不理荣国府世事后,那贾珍便同太上麾下走得越发近了。
蓉哥儿的婚事本定了川宁侯之女。
不知他们如何操作,竟让蓉哥儿有日瞧见那秦可卿,就此情根深种、非卿不娶,这才将亲事换了。”
“先废太子独女,为何被丢在养生堂?
再有那秦氏之父,又是谁的麾下?”贾琅复又问道。
贾赦一一答了:“原是先废太子妃不忍女儿受苦,诞下女儿对外报了个死婴。
后托了自家亲信将那孩子送出去,一番运作便由秦邦业抱养。
至于秦氏之父秦邦业应是先废太子麾下罢?”
贾琅早就面色如常。
方才疾言厉色只是为吓住贾赦,让其莫要隐瞒。
若是因这些事便气愤难当,他早被活活气死了。
“被幽禁非死不得出的先废太子夫妻自个儿存活尚且艰难,却能联络家臣送个女婴出去。
那是个会喘气会哭号的孩子,又不是什么物件。
事成的这般轻易,父亲也不觉得奇怪?”
贾赦被问的老脸一红,想要生气却又心虚,只反问道:“那琅哥儿觉着是怎么回事?”
“我只问父亲,算算秦可卿的年纪,那时今上刚刚登基,手中尚无权柄。
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的还能是谁?”
是太上!
贾赦恍然大悟。
“若只是为了个已故先废太子,今日四王八公及那些大臣谁会给宁国府这个情面?
那些人家精明着呢!”贾琅又道。
他是不对宁、荣二府众人抱什么希望了。
除了自家人竟都是些蠢货饭桶!
太上真是好心机,好手腕啊!
在贾赦口中重情义的太上,能将亲子幽禁二十余年,让其潦倒残生。
又能将孙女送至麾下养着,博一个慈悲美名。
便是今日这孩子死了,太上也能借着这个孩子给官家一个好大的没脸。
这是告诉官家:这些人都在我麾下效力,你要争权还早着呢!
明面上便有这好些人,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
那私下又有多少势力?
这让官家如何想?又如何不怒?
贾赦瞧着贾琅只怔怔出神,许久不曾言语。
便小心翼翼问道:“琅哥儿,咱们现下该如何啊?”
贾琅这才回过神来,想摸玉佩,却摸了个空。
“若父亲信我,咱们这次必得壮士断腕、破釜沉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