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林氏祖宅。
林氏如今的族长正是林如海远房表兄,名如泉。
瞧着是个端正面貌,眼角略带笑纹的宽厚模样。
此时正端坐在一把楠木交椅上,饶有兴致点茶品茗。
他面前有一反复踱步的青年男子,正不住往堂外张望,口中还念叨着。
“怎得还没到?可是路上耽搁了?”
林如泉颇感无奈放下茶盅,“子谦,静心。”
林子谦一屁股坐在右手边的楠木交椅上,不住抱怨。
“爹你也真是的,县主回来是大事,日前就来信说今日会到。
怎得你还不紧不慢的,没得叫人觉着咱家无礼!”
林如泉瞥了眼自个儿这傻儿子,只叹是个忠厚有余但智谋不足的主儿。
他不由摇摇头,复又摆弄起面前的茶盅。
林子谦瞧着实在心焦,上前一把按住老父亲的手臂不许他动作。
“爹!
眼瞧着时辰已然过了,县主还没到。
咱们要不要再派人出去迎一迎啊!”
“诶呦!
你这混小子给我仔细着点!我刚咬好的盏!”
眼瞅着一盅上好茶汤毁于一旦,林如泉终不复冷静模样,对着长子吹胡瞪眼起来。
他没甚好气的回道,“急有什么用?急就能将县主即刻迎来了?”
林如泉将茶盏一一摆放好,又接道。
“县主传书回来,只说圣上有旨意叫她回祖籍接管产业,这些咱们早就知晓。
至于旁的,带了多少人?是个什么章程?
如何下榻?如何相迎?这些一概没提,全靠咱们自个琢磨。”
“正是如此!”
林子谦急道,“县主归家自然要按制迎接。
偏父亲你要拿对自家子侄那套,只当迎个平常闺阁小姐般,一应典仪都未曾准备。
若县主是个不好相与的,咱们全家都要吃挂落!”
“都叫你莫急,莫急!怎得还这般浮躁。
光想着不得罪人,却不知如何经营!”
林如泉一捋胡须,提点道。
“凭她是什么县主,也不过是女眷,脸皮薄的很。
便是觉察不妥也不会声张。
大不了为父不要这张老脸,日后亲自赔罪便是。
借着此事瞧瞧这县主是个什么脾气性情,也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
“还能如何?
合族耆老占了县主的,自然该交出来。
今日他们都不来迎接,可见是不敬县主,也没打算将霸占的田产、店铺吐出来了!”
林子谦一甩袖子,显然是看不惯族人丑恶嘴脸。
“你啊!太嫩!”林如泉摇摇头,不欲多说。
只道,“且看看罢!”
再说回琅、黛这边。
自离了京都一路南下,先过了扬州。
黛玉站在船头,头戴帷帽,遥遥指着江边的一处楼台,轻声对雪雁道。
“瞧那儿,可还记得?”
几乎是瞬间,雪雁的泪便落了下来,哽咽着低声道。
“那是咱们家别业。先侯爷……”
黛玉命人拿了酒水果馔,又安了香炉,炷了沉香,跪倒在甲板上,遥遥祭奠。
贾琅也顺着黛玉,命贾家众人俱都跟在后头,肃穆跪拜。
遥遥拜别扬州别业,路上也没再出甚么岔子。
贾琅同邓文荣于船舱品茗闲谈,黛玉也时不时凭栏远眺。
只觉心胸开拓,眉宇间轻愁消散不少。
就这么顺水行舟,一路到了姑苏。
黛玉去信时不甚详细,只说自个儿奉旨归籍,待想提及贾琅时却又被制止。
黛玉虽不甚明白,却也笃信表哥不会害她,因着便由贾琅做主,将信寄出。
因着离京时是五月中,这一路行船昼夜不停,如今也不过一月之数。
下船之时,黛玉还未曾过了孝期。
贾琅冷眼瞧着林宅众仆役穿红挂绿、喜气洋洋的来码头迎接,已是心下不悦。
又听为首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隔着船帘问候。
“小的林空,给小姐问安。
咱家老爷正是林氏族长林如泉,如今正在宅内等姑娘回家呢!”
这话说的,竟提也不提黛玉如今身份,还摆着族长老爷的谱呢!
黛玉原本欢快的神色当即悲怆下去,期期艾艾瞧了贾琅一眼,又道。
“表哥可瞧见了?
原以为得了陛下封赏可叫家里看重一二,谁曾想还是这副模样。
倒是我痴心妄想了。”
贾琅本想叫晴雯出去教林宅众人些规矩,谁料邓文荣竟越众而出。
“世子不若让我去瞧瞧?
陛下叫我来也是为着提点那些个不长眼的人家,莫要怠慢了世子和县主去。”
听了这话,贾琅自无不可,“那便有劳小邓公公了。”
“无妨,无妨。”
邓文荣行了一礼,这才一掀船帘出去了。
黛玉眼瞧着邓文荣离去,这才略有担忧道。
“表哥,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她想着贾琅信中不愿提及自身,许是想低调些去,因而才有这么一问。
“张扬?”
贾琅哼笑一声,“我只怕还不够张扬呢!”
他隔着帕子将手覆在黛玉柔软无骨、美胜春葱的纤纤玉手上,轻轻一拍。
“莫担心,万事有我。”
于是黛玉只低头婉约一笑,也不再多言。
邓文荣出了船舱,便叫领头人林空来回话,只说。
“咱们姑娘还在孝中,这般大红大绿的马车轿子实在不敢坐。
叫你们主人家去备一架黑布素车来。
再者县主归籍,怎得只叫你个老仆来迎?
你家主人呢?难不成许久未曾迎接大人,忘了制度不成?”
那林空被说的面色臊红,却见来人只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小子。
于是便生了轻视之意,只撇嘴皱眉。“你是贾家的?
我们老爷迎接自家侄女,哪轮得到你个外八路的奴才指手画脚?
姑娘是县主没错,可咱家老爷也是长辈,哪有叫长辈出来亲自迎接的道理?
再者家中事务繁忙,千头万绪的,一时也分不出人手做这做那的。
小姐回家是好事,却也很该体谅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难处。”
林空说着,又上前一步,高声道。
“不如你去跟林姑娘说一声,请她看在族长老爷的面上,先委屈着些,回家去再说罢!”
林空说完,也没等邓文荣再说,当即叫人搬行李、拉马车,预备带人回宅子。
林宅众人正兴高采烈搬运,却听船舱内传来一句骂声。
那声音听着年岁不大,可骂的倒是犀利的很。
“林如泉是甚么东西?也配叫爷给他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