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开启,贡院封闭。
整个汴京原本的躁意骤然一降,竟凭空生出一丝岁月静好来。
会试第二天一早。
华兰便应了母亲王若弗的邀约,上玉清观烧香去了。
不止玉清观。
刚出了玉清观的门,华兰便被王若弗拉着去往别的去处。
临到中午回家时,大慈恩寺和城外有名书院的孔圣人像下,都有她们的身影。
可以说是赶庙如赶场。
一切弄完,便已是累的不行,所以华兰也没去盛紘用饭,而是径直回了自己家用午饭,休憩。
积英巷。
盛家。
葳蕤轩。
今日盛紘也休沐在家。
饭桌上。
看着王若弗略显疲惫的神色,盛紘心里略微触动。
他虽然不觉得烧香拜佛有用,但王若弗这份为儿女操心的心,却是比真金还真。
盛紘见王若弗这副过激的表现,还想和她说会儿话呢,宽慰她放宽心,不用太过焦虑,但没曾想话都还没开口,就见王若弗匆匆跑到了侧屋供奉神像的道堂内。
“这上午不是去外面拜过了嘛,怎么回家连饭都顾不上……”看着王若弗离去的背影,盛紘低声喃喃道。
他就不明白了。
怎么平日里不见王若弗这般诚信,现在倒是会临时抱佛脚了。
盛紘摇了摇头,也不再管,只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
盛紘本打算直接休憩一会儿,但想了想,还是边消食,边往禅堂走去。
‘我倒要看看,你这拜的什么真君。’
这道堂王若弗都不常来,更别说是盛紘了。
唯独进来的一次,还是偶尔瞥见王若弗在里面哭了,这才进来劝慰一次,但当时也只光把注意力放在王若弗身上了,对于不关心的神像、道君却是没关注。
不过盛紘知道王若弗和华兰去的是玉清观,这是道观,想当然的便以为王若弗供奉的是道君了。
本着看好戏的心态,盛紘轻手轻脚的往侧屋走去。
一进门。
就看见王若弗双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前面的画像……
画像?
盛紘表情一愣。
他以为王若弗烧香祈福,最少也要弄个神龛,亦或是道君像吧?
怎么就摆了幅神明画像……
嗯?
怎么还挂了三幅?
盛紘又是一阵错愕。
‘没想到自家大娘子还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盛紘心里嘀咕道。
盛紘也是看过盛老太太布置的小佛堂的,却是和当前王若弗这儿面貌迥异。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风马牛不相及。
盛紘心里升起了好奇心,当即踱步上前。
凑近了,便听见王若弗嘴里闭着眼,嘴里低声念叨着:
“求菩萨保佑我家柏儿高中!”
盛紘眉角稍稍一挑:‘嗯,竟然不是道君,原来拜的是佛啊。’
又见前面的王若弗身子稍稍侧挪,嘴里发出声音:
“文昌帝君,您一定要让我家柏儿考中上榜啊!”
???
盛紘当即满脸问号。
前面念得菩萨,现在又求了帝君?
他还以为摆的三幅画像都是同一体系的神仙,没想到一个是释教、一个是道教的。
等等,盛紘心里咯噔一下,第三幅不会是……
“孔圣人,我家柏儿从小就读您的书和话长大,最是把您放在心里的,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护佑他中进士啊!”
“……”
盛紘:我以为她是雨露均沾,却是没曾想是一视同仁。
盛紘再探头定睛一看。
果然,三幅风格不同的画像,被挂在了同一面墙上,可谓是将儒释道全都凑起了。
不由得心里感到一阵滑稽,脱口而出道:
“孔圣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三家都拜,到底求的是哪家呀?”
同时,盛紘算是明白王若弗为何出去一趟,便整个人神情疲惫了。
恐怕也不止是去了玉清观,其他两家怕是也没落下。
“油多不坏菜,礼多人不怪。”
王若弗看向盛紘,解释道:
“别管是哪家神仙,我只要多多供上香火,自然要保佑咱们长柏的。”
盛紘脸上哭笑不得,有些无奈道:
“长柏若是有真才实学,那无论如何,榜上必定都有他的名字。
他若只是个不识字的白丁,你便是跑到天竺去,跪在西方佛祖的脚下苦苦求情,那也是无用的。”
“有用无用总是尽了心意。”
王若弗忙道:
“你看人家齐国公夫妇,他们今日一大早,便兴师动众地去了大相国寺烧香呢,可是捐了好几百贯的香油钱。”
“哦?”
盛紘面色带着些许揶揄:
“你不是去的玉清观吗?这大相国寺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也去了,撞见了?”
“我…我也没去。”王若弗磕磕巴巴道。
她说的也不算错。
她去的是大慈恩寺,可不是大相国寺。
说到这,王若弗便想起来了齐国公夫妇是夫妻一起拜的,这样肯定能显灵些,于是当即起身,便来到盛紘旁边,伸手推搡催促道:
“官人,你也来拜拜。”
“我可不拜!”
面对王若弗的双排邀约,盛紘拒之不受:
“你自己拜便是了,怎么还要拖着我。”
王若弗又扯了几下盛紘的袖子,但盛紘仿佛落地生根,根本不动弹,脸上写满了抗拒。
这时,外面传来了如兰的呼喊声:
“母亲,房妈妈来找你说话!”
房妈妈来传话,肯定是老太太有事找自己。
王若弗不敢耽搁,只得愤愤地瞪了盛紘一眼,旋即松开了手,往屋外走去。
盛紘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神像,以及地上的蒲团,又见周围没人,心里当即一阵意动,不过为了保险,盛紘还是走出屋门,往外面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下。
确定周围没人。
盛紘这才快步来到蒲团前,双膝干脆利落的跪下。
“诸位神明圣师,学生恳请诸位降下大神通,保佑我儿长枫长柏,让他们二人一举高中,让我们盛家光宗耀祖。”
“神佛保佑,神佛保佑!”
“……”
盛紘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对着眼前的神像虔诚参拜,嘴里念叨着祈求长枫、长柏高中的话。
末了,激情褪去。
盛紘似乎记起了还有杨文远这个女婿也在科考,于是跟着补了一句:
“若是神明圣师心有余力,也盼望护佑一下我家女婿文远。”
盛紘念叨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听到这动静,盛紘知道是王若弗回来了,于是连忙站起身,重新摆出一副正经样。
王若弗进了屋,看见盛紘还在原地站着,用一副考量的神情看着墙上的画像,于是当即继续劝道:
“官人,你倒是也拜拜呀,为了柏儿没坏处的!”
“去去去,拜什么拜啊!”提起裤子的盛紘说话相当硬气。
“行吧……”王若弗稍显气馁。
说着话,盛紘无意识间用手拂了拂膝前不存在的尘土。
片刻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臂僵了僵,又立马收回,同时嘴里问道:
“刚才母亲找你有何事?”
王若弗倒是没觉察出盛紘的异样,只回道:
“母亲让我晚上去寿安堂用饭,说有事要谈。”
盛紘点了点头。
“特意让房妈妈来传话,想必是有要事相商,那我们今晚便去寿安堂陪母亲用饭吧。”
“什么我们?”
王若弗用奇怪的眼神地看了盛紘一眼:
“我不是说了嘛,母亲只让我去,你去凑什么热闹?”
显然,王若弗还记着盛紘不拜神明的仇呢,说话也是有点呛人了。
盛紘便被猝不及防的呛了一声,嘴里讷讷发不出声来。
过了片刻,才脸色讪讪道:
“那想来是说些妇人间的事,你早些说嘛……”
王若弗也觉着是这些,但不想附和,特别是现在家里就长柏、长枫科考,自己这晚饭时一去寿安堂,那盛紘今晚肯定要去林栖阁那边了,心里更是不得劲。
“听说林栖阁那边正人手一本易经,揣着个罗盘到处算,官人,你既是不想拜神佛,那晚饭时大可去林小娘那边算算。”王若弗淡淡道。
“还有这事?”
盛紘没想到不光王若弗在这求神拜佛,原来林噙霜那边也在暗自发力呢。
不过盛紘却是不想弄了。
求神拜佛他还能搞得来,但是易经算盘什么的,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因而当即拧了眉:
“不像话!平日里不努力,净是在家里弄这种东西,传出去怕是会让人家耻笑!”
说罢,盛紘拔腿便要出门。
眼见盛紘一副气势冲冲的样子,王若弗当即面露高兴,以为他要去找林噙霜麻烦。
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忙问道:
“官人,你这是要去林栖阁那边管管了?”
盛紘脚步一顿:
“去什么去,我得公务去!”
盛紘可不傻。
两边都在大显神威,而他现在的天平并不是彻底往林噙霜那边倾斜,现在更像是同王若弗、林噙霜和卫小娘之间组成了三角形。
虽然不是正三角,但也不想特意往哪边偏颇。
因此躲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想往上凑。
见盛紘不是去兴师问罪,反而像是落荒而逃的模样,王若弗瘪了瘪嘴。
夜晚。
寿安堂。
王若弗带着如兰一同去寿安堂用饭。
如今王若弗和盛老太太走的近,同时又有华兰经常回家的缘故,所以如兰来寿安堂也是越发勤。
见得次数多了,时间相处久了,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熟络起来,更别谈是祖孙辈了。
又因为如兰大大咧咧的性格很是容易讨得老人家喜欢,所以如兰现在回寿安堂就如同回家一样,一点都没有往常的拘束。
王若弗一唤,她便屁颠屁颠的来了。
今晚寿安堂并没有安排在同一桌吃饭。
而是在前屋摆了一个小桌,留自己和王若弗用饭,至于明兰和如兰,则是去明兰自己屋里吃了。
王若弗见此,当即明白是有什么事要商讨。
明兰和如兰离开,由刘妈妈去照看着。
随后盛老太太又让房妈妈去屋外看着,在王若弗不明就里的目光下,这才开口道:
“大娘子,你可知今日我找你所为何事?”
王若弗诚实的摇了摇头。
“白石潭贺家来信了。”
盛老太太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递到王若弗面上,让其打开看看。
趁着王若弗看信的时候,盛老太太一边说道:
“贺老太太给我送来的信今日刚到,说她近些日子便启程来汴京,算算日子,应当是差不多三月中下旬的时候到。”
对于盛老太太递过来的信,王若弗只简单囫囵扫了一眼,也不知是看没看清,还是单纯信任老太太的话。
只听盛老太太说完,便立即放下手中信件,面露喜色道: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贺老太太盼过来了!”
华兰一直未怀子嗣,可谓是王若弗心中最大的一个心病。
去年冬月就得知贺老太太要上京的消息,就想借着盛老太太的情面帮忙瞧瞧。
本以为开春便来,但左等右等都是没有消息传来。
但这事又不好催促。
毕竟是你有求于人,想让人家帮你办事,总不能还催赶人家吧?
现在总算是来了消息,王若弗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盛老太太看出了王若弗的心思,也是说道:
“毕竟我这老姐妹只比我小两岁,如今年岁也大了,去年还是个大寒天,想必是因为这个,才来的晚了些。”
“不晚,不晚。”王若弗连忙摆手道。
她心里虽然觉得晚,但嘴上是必不能说出来的,纵使是盛老太太当面。
总归来便是好的。
盛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
“她此番上京,随行的还有她的小孙子,唤作贺弘文,和长柏、长枫差不多岁数,也是未曾婚娶。”
“啊?”
盛老太太的一番话,顿时让王若弗脑子里一顿浮想联翩。
这般年纪,还是上自家门,莫非是为了相看不成?
见王若弗这副表现,盛老太太依旧面色不改,说道:
“你也不用想太多,我看我那老姐妹也不是为了婚事来的,毕竟我家姑娘都还有一两年才及笄,应当是旁的事,让她字里行间夹杂了些苦闷。”
“苦闷?那是为了什么?”王若弗不解道。
盛老太太当即没好气的看了王若弗一眼:
“我也和她许久未见了,我如何得知?”
王若弗当即悻悻噤声。
“不过她有事总归是好的。”
盛老太太缓缓开口:
“她既然在信里提前和我说了,想必这事也是求到了我们身上,这也正好与我们的事互相抵了,免得落个人情。”
年纪大了,思考的便越多。
若是换做年轻时,依盛老太太和贺老太太的交情,这帮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但如今两人年纪都大了,不光只为了自己的情谊想,更是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如此一来,帮忙便不是私人情分,更多是落到两个家族身上,那便是要算到人情债上去了。
众所周知,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若是能互帮互助,两不相欠,那便是最好。
“这样最好了!”王若弗忙不迭的点头道。
王若弗本来还担心贺老太太把贺弘文带来,是想要携恩求娶的。
而自家就属自己的女儿如兰最为出众……
这王若弗自然不答应。
白石潭贺家虽好,但自家如兰可是今非昔比呀。
姐姐是侯府大娘子。
哥哥也即将是年轻有为的新科进士(虽然求神佛,祈福佑,但王若弗对于长柏考中进士,就是有一股盲目的自信)。
而贺弘文不过是贺家孙辈,还是未来继承不了大宗,只能分家出来的旁系。
王若弗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她还想给如兰未来许一门书香门第、亦或是勋贵人家出身的嫡子呢,可不能栽在贺弘文这儿。
知道贺老太太有需求,王若弗便安心了。
她可不相信在汴京这地界里,还有自家解决不了的麻烦。
再不济,不是还有平阳侯府吗?
终归是为了杨家的大宗传承。
自家解决不了,那便让杨家解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