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中夏。
天气日渐酷热。
前几日难得来了场小雨淅沥,又难得伴有轻风吹盖日头。
人间难得一回清凉。
今日诸方放假,一连三日。
皇帝也不愿意闷在金銮大殿之中,早早去往郊外的宫苑中避暑去了。
趁此机会,华兰给自己这些日子结交的大娘子们,以及与平阳侯府世代相宜的人家去信,邀众人来府上欢宴。
这封请帖自然无人拒绝。
又添上炎炎夏日里不可多得的清爽天气。
一清早,平阳侯府门口的华贵车驾就络绎不绝。
今日席面不止有华兰招待后院夫人、姑娘,杨文远也是个顶好的样子,虽然那些叔叔辈的各家主君不会亲至,但也有各家子弟前来,这自然需要杨文远顶上。
杨文远和华兰一起在前院厅堂里招待客人,随后让家中女使领着人往设宴的地方去。
这时,李妈妈前来通报盛家人登门。
盛家上门,杨文远和华兰自然是要做好礼节,去门口接待。
平阳侯府门口。
盛家一行人坐着两辆马车抵达街边。
王若弗率先下马车,手里牵着如兰。
看着周边不停有华丽样式的马车抵达,从里面走出姿态雍容的贵妇人,嘴里不由得啧啧称奇。
“我原先在娘家里时,也没见识过这场面!”
如兰则是对这副场面无感。
今日虽然难得清凉,但在外面站着一直受热风鼓吹,也是不怎么好受,当即嘟囔道:
“母亲,您可别总和我提你娘家时候的事了,我那时候可还没出世呢,女儿哪里能和你感同身受。”
听了如兰如此煞风景的话,王若弗嘴角的笑容不由得一滞,嗔怪女儿一眼:
“你看你,我不过是说些话就不耐烦了,若是日后嫁到别家去,指不定要怎么受家中婆婆的气性呢,到时候还不是得受着?”
“再说了……”
说话间,王若弗目光得意地暗自睥睨周围脸上堆砌笑容的大娘子们,嘴角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今日你姐姐的荣光,也是你我母女二人的荣光,说些话怎么了?”
我,女儿,侯府大娘子,可懂?
‘又来了,又来了!’
如兰无奈抿嘴,两侧脸颊浮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自从姐姐华兰嫁入杨家后,母亲王若弗只要是一有人际交往,那嘴上都离不开姐姐。
如兰虽然知道姐姐的亲事值得得意,但也不知整天都挂在嘴上吧?
如兰心中明白不能继续任由母亲说下去了,不然马上话题就会转移到自己的婚事上来。
想到这,如兰灵动的黑瞳四处张罗,当即便看到上面门口刚出现的姐姐、姐夫两人,立马将母亲还未出口的话打断,低声道:
“母亲,姐姐、姐夫来了。”
“啊?……哦。”
王若弗将嘴角压下,还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家中儿女,这才施施然的往门前走去。
“母亲!”
“岳母!”
“……”
一番招呼过后。
门口不是说话寒暄的地方,众人当即准备一起进门。
不过此时华兰动作一顿,却是看到了邕王家的车驾到了,当即停住了脚步,同杨文远耳语道:
“官人,邕王妃到了,我在这儿接待一下,你领着母亲她们先进去。”
杨文远也瞟了一眼不远处,正由女官拎着宫装裙摆下车的邕王妃,心中暗笑一声后,轻轻点头,领着王若弗等人先进去了。
“今日王妃大驾光临,实在是府上难得幸事!”等邕王一家整备好,华兰趁时迎了上去。
“平阳侯夫人有心了!”
邕王妃如今芳龄三十多,雍容华贵的脸上满地平和笑意,同华兰一起说笑着进府。
今日之事由不得她不开心。
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今日的平阳侯府宴请,宗室里面杨家只请了他们,没有请兖王一家!
这是什么意思?
不至于就因为今日一场宴请,就说明杨家在皇储之中彻底站队了自家,但这至少表明杨家不怎么待见兖王!
而杨家本来是一直拥立皇帝的决策,这番突然对自家示好。
莫非是从官家口里探出了些什么口风?
一想到这,邕王妃就不由得高兴。
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原因,邕王一家也能猜到是为何。
到底是因为上上月的事——兖王家臣邱三郎前脚在平阳侯府吃了酒,后脚就在酒楼里诱导平阳侯的妻族庶子,说出了皇储之争对兖王的看好,还致使平阳侯的岳父被官家扣留宫中三日。
这种事虽不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不过仅仅一妻族庶子,但到底是兖王一系有裹挟杨家的念想。
这事无论如何都让人感觉膈应。
本以为杨家之后未对此做出回应,是杨文远少年持重,不想由此踏入皇储之争,只得咽下这口闷亏。
谁曾想是早就心有谋算,怕馆选受碍而已。
如今翰林院馆选一过,便请客设宴,广邀各家子弟,唯独缺了兖王一家……
‘到底是年轻气盛!’
一路途径平阳侯府府门、前院、外仪门、内仪门、后院、莲花厅,邕王妃迎来了一群大娘子的侧目惊愕和恭身行礼。
待华兰和邕王妃进屋上座后,身后原本闲谈叙话的大娘子登时议论纷纷。
“什么情况,怎么今日邕王妃来了?可曾听了什么消息?”
“这也不无道理,毕竟今日是这位年轻的平阳侯夫人第一次在府上大摆宴席,就算杨家再怎么不愿意卷入两位王爷之争,那也得捏着鼻子请上一回。”
“不过这位主儿来了,那等会儿兖王家的怕是也要来……到时候又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说这话的大娘子语气中有些埋怨。毕竟有邕王妃和兖王妃的宴席,在场人不说噤若寒蝉,但也是多有顾忌,生怕无意间卷入了两尊大佛的针锋相对,充当了人家的争斗筏子。
“不过今日我看倒未必……”
人群里,有一位和兖王家有些勾连,但不深的大娘子小心打量周边,这才小心翼翼道:
“我听说,记住我只是听人说的,好像今日平阳侯府的请帖,没有送到兖王府上去。”
“啊?!”在场的大娘子都不由得瞠目结舌起来。
大家都是官眷,政治敏感度都是一流,立马开始冥思苦想杨家此举背后的深意。
杨家可以说是早早就站到了官家身后,莫非……
一时间,在场人的眼神逐渐变得讳莫如深起来。
华兰领着邕王妃坐下。
不过刚开始攀谈没多久,又有下人来报,有身份尊贵,需要亲自去迎接的长辈到了,华兰只得告罪一声,马不停蹄地去门口迎接。
平宁郡主带着齐衡,英国公夫人领着张桂芬,余老夫人携着余嫣然和余嫣红各自纷至沓来。
女眷由华兰领着。
旁边隔着一道垂花门的院落,则是杨文远负责招待的郎君们的地方。
余嫣然要来,提前得到消息的顾廷烨自然也是闻着味来了。
他选中的那处用作婚房的两处宅邸,正在请工匠连通修缮,所以这段日子依旧住在宁远侯府。
不过今日上门不是和小秦氏、嫂嫂邵氏一起,而是自己邀着顾廷炜一起。
看到一脸高兴样,时不时透过垂花门往对面院里张望的顾廷烨,杨文远不由得打趣道:
“你小子也是丑媳妇熬成婆,总算是把婚事定下来了。”
自那日顾偃开临行前的晚宴上,顾廷烨将自己和余嫣然的事全盘托出后,小秦氏也是能无可奈何的雪藏了自己看中的康家姑娘,转而立住自己的人设,开始帮顾廷烨张罗婚事。
宁远侯府嫡子和余老太师的嫡孙女议亲,两家请的媒人身份自然也要相应匹配。
顾家出身勋贵,加上两人的结缘在外人看来,是在吴大娘子的马球会上,所以顾家的媒人自然是由吴大娘子来担任。
对于自己手上又要凑合成一对婚事,吴大娘子自然乐呵接下。
余家有余老太师的面子,请的媒人是同样出身文官清流、“女中皇族”的鄢家大娘子。
能请动鄢家大娘子,足以可见余老太师和余老夫人对余嫣然的爱护,同时也是给这桩婚事作保。
毕竟鄢家女子的名声是大周内享有盛誉的,请她家大娘子作保,便是限制了夫妻俩如何也不能传出丑闻来。
顾廷烨的婚事已经纳采完成。
接下来只需顺理成章的走完权贵人家的婚事流程,明年开春便能喜迎新娘子。
“是极是极!”
齐衡在一旁看着春风得意的顾廷烨,心里可谓是一万个羡慕嫉妒。
顾廷烨原本八字没一撇的亲事都说定了,自己到现在都还没着落呢。
面对这巨大落差,齐衡难得开始起哄道:
“二叔不吭不响就有了这般大喜事,却还未曾和我们这些书塾同窗一起喝酒庆祝。
今日正好趁此机会,一同欢饮达旦才是!”
齐衡:今日一定要把你灌醉心里才痛快些!
“我的错,实在是事情有些仓促定下!”
顾廷烨连忙口中告罪,却是根本不接齐衡喝酒的话。
“改日,改日一定同你们喝个够!”
废话,自从亲事定下后,余嫣然就大多时候都不得出门,要待在家里绣女红,今日难得机会才能遇上。
和一群臭汉子喝酒划拳,哪里比得上同未婚妻调…说些情话快活?
这种饮宴带着家中子弟参加,和吴大娘子的马球会是同样的性质,本就有男女相看的意思。
只要不孤男寡女撇开随从女使,一起去偷摸钻小树林,那光明正大的一起游园赏花也是正常之理。
齐衡还要劝,不过被杨文远笑着打断,揶揄道:
“仲怀他是不用喝酒就心里热乎,只想着去找他的心上人说话呢,哪里肯带着一身酒气去?”
看着顾廷烨混不吝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难为情,齐衡这才恍然大悟,当下也不劝了。
不过旋即他灵光一闪。
‘顾廷烨他能去见人,我怎么就不能去见人了?’
不过男女之间院落分开,齐衡也不好当着两边人的面公然跨过去找人,明兰也不可能会心有灵犀的主动出院闲逛,只能静待时机。
中午席面还未开。
大娘子们说话言谈,年轻人们没有那么多往事要叙,自然要寻乐子。
投壶、捶丸的场地都已经特意清理出来,地点设在院落外的竹林草地。
这自然也不分什么男女,一些人当即相邀着去玩乐。
杨文远已经成婚,自觉在闺房之乐面前,这些已然是低级趣味,提不起什么兴趣,自在案桌前吃着点心、果品。
不过转头一望,却是看见顾廷烨竟也没去,手里正拿着两块冰镇的西瓜大快朵颐,不由奇道:
“你不去?”
顾廷烨嘴里依旧不停,满脸得意道:
“我家那个我清楚得很,才刚来,肯定是被盛家几个妹妹领着一起去说话了,哪里有空出来玩乐,等用过了宴才差不多到时间。”
“再说……”
顾廷烨得意瞥了杨文远一眼:
“她们中有我的内应,等人出来,自然会让女使来通知我。”
杨文远:“……”
猜都不用猜,能在自己家里支使女使的人,肯定是杨如锦没错了。
钞能力者果然就是豪横!
“不过你确定要吃这么多冰镇西瓜?我不是陆陆续续往你那儿送了许多个吗?这还没解了你的嘴馋?”
只要胆子大,西瓜放产假。
不同于其他人家的畏畏缩缩,杨家现在已经是除了皇家,第二个实现西瓜自由的姓氏了。
顾廷烨擦了擦嘴,神情淡定道:
“你不懂,这些物件自然是这些时候发挥用处。”
杨文远脸色莫名:
“所以…你是把东西都送去余家了?”
顾廷烨依旧理直气壮:
“对啊,不然我吃不完,还能往哪送?‘孝敬’我家里的那些人?”
好吧,很有道理,杨文远也无言反驳。
这时候不往丈母娘家送东西,献殷勤,还什么时候献殷勤?
等婚后?
那就是从丈母娘家搬东西了!
与此同时。
平阳侯府宴会正热的时候,杨文远上的眼药,如他所愿起了火上浇油的结果。
有人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兖王府内。
兖王和兖王妃脸色阴沉的四目对视。
“杨家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彻底站队了?”
由不得他们不心急。
毕竟杨家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摆明了就是一副要力挺邕王的态势。
而按照长幼尊卑来说,差邕王半岁的他确实不占理。
况且又子嗣不兴,下面只有一个儿子,在官家眼里更是不占优势。
唯有靠着裹挟足够多的官员,才能让寻求朝堂安稳的官家能够慎重考虑皇储人选。
而现在杨家这个皇帝铁杆,突然有改旗易帜之嫌。
莫非是官家心中已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