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子就到了六月底,天气即将入秋。
积英巷。
盛家。
等盛紘和长柏放衙归家时,王若弗主动拉着父子俩和如兰一起去寿安堂用饭。
寿安堂内灯火辉耀,灯盏映照出橘黄色的暖光。
用过饭,王若弗当即便说起白日里,和华兰一起去城外上香时叙的闲话。
“眼看着七月将近了,八月便是长梧婚事。”
说着,王若弗看向了上首的盛老太太,出声道:
“母亲,您可是做好了打算?”
盛老太太脸上略微露出诧异的神色,奇道:
“大娘子今日怎么关心起了这个?莫非是也想着跟着一起回去?”
众人见状也是对王若弗投以奇怪的眼神。
王若弗对于宥阳的盛维一家向来都不怎么瞧得上,怎么今日如此殷勤?
“我这不是看日子近了嘛。”
王若弗很享受此刻引导家族决议的感觉,但见周边众人依旧不相信的样子,只得接着道:
“好吧,我是白日上香时,听华儿提了一嘴,她说是杨家找人看过了,说是月德星在南,未入主宫,所以才不易怀上,如此想着,杨家祖宅不正好在南方吗?于是便和我说,等过段时间想回杨家祖宅一趟。”
这自然是托词,不过也并不是全然敷衍。
毕竟华兰这个杨家主母,并未曾回家族祖宅一趟,让祖宗先人认下脸,也不怎么说得过去。
至少也得让可能留在族地祠堂的祖先看看新媳妇不是?
正好能趁此机会一起办了。
王若弗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当即道:
“我当时就想着,八月不正好是长梧的婚事吗?本以为华兰可能抽不开空子去,但现在却是正好赶上,索性凑到一块儿去,反正都是往南方走,不过方向偏一些,也不打紧。”
“所以我才问问母亲有何打算。”
王若弗倒是没想太多,只是想着女儿一个人南下未免有些孤单,肯定是同家里人一起顺路是最好的。
盛紘脸色略显纠结,并未说话,只见盛老太太出声道:
“宥阳大老太太说是有些病了,我此行是要去看看的。”
盛紘当即表态道:
“儿子过些日子便告假,陪母亲一同回去。”
盛老太太摇头道:
“官家听说身子骨也不舒服,朝堂立储时刻有变,你不宜动身。”
见盛紘还要说话,盛老太太连忙打断:
“再说,你能告假多少天?我还想在宥阳多陪我老姐姐说些话呢。”
听盛老太太这样说,盛紘也只得按下心思。
“那不若让长柏去?”
“不妥,他虽选了庶吉士,但弘文馆那儿也是课多事劳,也是抽不开身。”
“那枫儿?反正他在家也无心学习。”
“枫哥儿怕是不大顶用。”
盛老太太说着,将王若弗刚才的话重新捡起来:
“方才大娘子不是说了华儿吗?华儿出行怎么也比我家有保障的多,到时候我便随了她的车驾一同回去。”
盛老太太脸上轻笑,也不知是懂得了孙女的孝心,还是为即将见到许久未见的闺中密友高兴。
盛紘这下也说不出什么。
毕竟自家男儿抽不开空,而且华兰还正好顺利,再推辞反而有些生分了。
同时盛紘心里也有些高兴。
虽然自己回不去,但自己女儿侯爵夫人到场,也能显得自家亲近。
“那便这样定下了?”
王若弗见众人再也没有任何异议,当即道:
“那我就这样和华兰说了?”
此时盛老太太又添了句:
“家中儿女一个不去也不成样子,既如此,我便把明兰也一起讨了去。”
盛紘也是微微点头。
到底华兰嫁出去了,只能算半个盛家儿女,自己家里同辈出人也是正理。
如兰听到姐姐和明兰都能出去玩,心里也有些跃跃欲试,立马凑到王若弗旁边,小声哀求道:
“母亲,女儿也想去。”
王若弗小心往旁边瞥了眼,低声嗔道:
“你去干什么?舟车劳顿不自在的很,再说你大伯家又不是没去过。”
“这都隔了好几年了。”
如兰小声嘟囔道:
“除了长梧哥哥,其他哥哥姐姐我都忘了长得什么模样。”
王若弗闻言神色一怔。
忽然想起了叔叔家的哥哥们。
他们小时候待自己如亲妹妹一般,结果自从自己被接回家里后,二十多年了,却是再也没见过几面。
上次借着杨文远回老家的功夫,才趁此机会见了一面,但是也只遇到了大哥哥王卓,其他几位哥哥都不在家……
相貌也是很有些陌生,记忆中的容貌早已被岁月蹉跎。
想到这,王若弗看向如兰的眼里带着怜惜:
‘如兰马上便要及笄,待日后婚嫁,怕是连家里的方寸地都不一定能轻易出,更别说出一趟远门了……’
一念至此,王若弗也不拦着了,出声道:
“想来如儿也是许久未曾见过大房的哥哥姐姐了,正好趁此机会,一同回去看看。”
盛紘当即皱起了眉头:
“你这又是凑得什么热闹?如儿在家里安养着便好,何必要去外面奔波。”
“你让我对你家大房亲厚些,我怕是做不到了,怎么现在让如儿称你的意,你反倒还不开心了?”王若弗现在也是略有几分急智,反问道。
盛紘也是一怔。
这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好好好,也不必争了。”
盛老太太出言道:
“既然大娘子有意,那让如兰也跟着一起便是,都是为了自家儿女亲厚。”
说完,盛老太太朝如兰问道:
“如兰,你可愿意回宥阳?”
“嗯嗯!”
如兰点头如捣蒜,满脸雀跃。
家里没了明兰,也没了姐姐串门给好东西,哪里还有什么乐子可言?
被关在房里学做女红,还是找墨兰一起拌嘴?
我脑袋瓜子可是机灵得很!
……
华兰得了盛家那儿确切的消息,当即便开始张罗行李。
按照盛老太太的意思,那便是提早些启程,毕竟华兰的事才是正事,不好耽误,先让华兰回一趟杨家老宅,再往宥阳那儿赶。
说不定还能多待些时日。
华兰自然对此毫无意见。
于是当即吩咐侯府管事安排好楼船和护卫,准备好便能出发。
谁知第二日,杨文远就见到了齐衡登门。
“盛家过几日要回宥阳?随行人员可是有盛家六姑娘?”一大早,齐衡就急匆匆敲响侯府大门,马不停蹄地来到厅堂内,朝杨文远询问道。
杨文远颇有些无语。
你这一清早如此兴师动众的,我还以为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呢。
“盛家宥阳长房嫡子结亲,盛家祖母和大房老太太关心甚笃,所以想早日回去探望,把明兰也一同带去了。”
“对了,还有我夫人和如兰。”
后面两个人齐衡自然不在意,只敷衍地点了点头,便立刻焦急问道:
“这怎么要把明兰带走?”
齐衡还想着趁母亲生辰的时候,讨个好,把自己和明兰的事提出来呢,但自己的事还在筹办呢,正主明兰却是要被带走了。
这怎么行?
若是到时母亲答应了,结果迟迟见不到明兰,迟者生变又当如何?
齐衡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急了,自己的话可动摇不了盛家人的行程,于是又转而问道:
“可是定在了哪天出发?”
杨文远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青色官袍,嗯,没办法,庶吉士没人权。
“三日后吧。”
杨文远明白齐衡是何心思,轻声回道:
“我夫人还要回老家祈福一趟,这些日子正是在筹备这些东西。”
“啊?”
齐衡脸色有些不好看。
自己母亲的生辰是在两日后,现在已经正准备着呢,到时候肯定会大操大办,但隔天便是明兰离京……
这时间着实是不凑巧啊!
总不能第二天趁着盛家人没出门,去人家门口堵着结亲吧?
看着齐衡为难的神情,杨文远也看出了他心中担心的是什么,只心中暗笑道:
‘兄弟,你这属实有些想多了,郡主怎么可能答应呢,说不定隔天就领着你去认领妹妹了。’
杨文远听说荣大娘子登门齐国公府越发频繁,显然是看定了齐衡,想要快点敲定两家结亲之事。
而嘉成县主那里也在传看上了齐衡。
只不过邕王自觉自己马上便是大周新帝,纵使如何疼爱女儿嘉成县主,也拉不下脸一直往齐国公府凑,所以去的不如荣大娘子多,但意思也摆在那儿了。
而现在齐衡上赶着把明兰推到平宁郡主面前,无疑是火上浇油。
齐衡却不明白其中道理,可能是平宁郡主没说,不想给儿子压力,亦或是齐衡实在是爱极了明兰,不愿意去想,想要来个死中求生。
“既是为了华姐姐筹备醮会,能否往后推一日?”齐衡面露恳求道。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杨文远心中一叹,轻轻颔首道:
“晚上一日倒也无妨,不过元若你……”
“什么?”
“没什么。”
杨文远终是理了理官服,看向外头已经站立好的长青:
“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出门了?”
“那元若便先行告退,今日属实冒昧,还望见谅!”
“无妨,无妨……”
两日后。
平宁郡主生辰,齐国公府大摆宴席。
就连宫里的官家和皇后都送来了礼品,由此可见平宁郡主的受宠程度。
若不是官家身体不好,外加没有子嗣,不然齐国公府的富贵也不至于急着在齐衡一人肩上。
杨文远和华兰携礼上门。
盛紘、王若弗和长柏也随后一同跟来。
按理说,平宁郡主的生日喜宴,盛家是没有资格来的,但还是托了书塾同窗的福分,盛家也得了份帖子。
今日宾客皆是高官权爵,当即真是应了一句高朋满座。
不过若是细看下来,却是能看出众人对平宁郡主这位寿星没有太多敬意,只是礼貌问候,大多数人的重点是落在邕王和兖王一家身上。
平宁郡主作为当今官家、皇后的养女,也称得上一身皇亲国戚,再加上官家宠爱,所以今日平宁郡主的寿宴,邕王和兖王也是亲自来了。
也算是博得官家的好感。
一边是客套中显现几分没落的平宁郡主,一边是围绕着众人热忱的邕王、兖王。
两副场面,颇显出齐国公府的盛世余晖。
欢宴过后的结果之一,便是一地狼藉。
好在晚宴时,齐衡摆了一桌樊楼大厨弄得好席面,还亲自为平宁郡主下了一碗长寿面,画了庆贺花灯,平宁郡主这才心中落寞尽去,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也不枉我生养你一回!”看着齐衡鬓角的细汗,平宁郡主难得红了眼眶。
一番酣畅淋漓的母慈子孝之后,待宴席撤下,看平宁郡主吃长寿面的空档,齐衡突然开口道:
“母亲,外面在传孩儿的亲事未定,有许多猜疑,但孩儿心里已经有了人,期望您能帮我上她家说亲。”
平宁郡主脸上的笑意瞬间一滞,面条从手中筷子上悄然溜走,在汤面上溅起一片涟漪。
她知道齐衡今日殷勤,是心里有所求,但母亲对孩子的孝敬实在是心中难耐,只强迫着自己不去想。
‘终究是说出来了!’
平宁郡主将手里的筷子放下,不等齐衡开口,便脸色平静道:
“可是盛家六姑娘?”
话语疑问,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看着齐衡脸色惊疑不定,平宁郡主依旧脸色不变:
“你以为你瞒得好,却是不知那就如黑夜萤火,旁人一眼便能瞧清楚,只是指望着你能守住心思,这才不说,现在看来,你还是守不住,非要如扑火流萤般。”
齐衡转头看向自己父亲齐国公,却是见父亲脸上也没有丝毫意外,见自己望了过来,也只是轻叹一声,偏头不看。
“请母亲准许我迎娶明兰过门!”见此,齐衡也不再言其他,只利索跪下,朝平宁郡主祈求道。
平宁郡主冷哼一声,不做言语,场面顿时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齐国公搀扶齐衡起来,温声道:
“衡儿,既然你如此爱慕那盛家明兰,不若先把亲事说定,等日后把她迎进门当个贵妾?如此也是两全其美。”
“不可!”
齐衡断然拒绝道:
“明兰是不可能给他人做妾的!”
“还请母亲成全!”
齐国公见齐衡面露坚决,也只得从心里,往嘴外叹了口气,复又看了平宁郡主一眼后,见妻子不为所动,只得站在一旁缄默不语。
“你真是看上了那盛明兰?”
平宁郡主突然出声道:
“纵使那荣家姑娘和嘉成县主相中了你,你也不肯?”
齐衡再度屈膝行礼:
“孩儿此生唯此一人!”
“唯独一人?还是个小官家的庶女……”
平宁郡主突然笑出了声,不过笑声里听不出丁点喜意,反而带着许多凄凉:
“看来你也是跟着我和你父亲有样学样,也囫囵吞枣了个独宠一人。”
齐衡听出了平宁郡主的不满意和愤怒,但他也做不得其他,只能指望母亲开恩。
氛围凝滞了半晌。
平宁郡主突然开口:
“对了,盛家最近是不是要出行?”
齐衡一怔,连忙答道:
“她家大房有人结亲,是要回一趟宥阳,过两日出发。”
平宁郡主默默点头,片刻后,语气平静道:
“喜事难得成双,到时候全家一起去道贺吧。”
齐衡以为母亲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急忙磕头,面露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