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积英巷。
盛家。
因为明日有早朝,所以杨文远肯定抽不开空送行,所以便和华兰商量好了,今日就把华兰送回盛家,让她在家里住上一日,明日一早便能随盛老太太等人出行。
今日也权当是上门送行了。
寿安堂里。
一大家子在热烈讨论着一路风景和应当注意些什么,唯独有墨兰脸色有些不好看。
家里的两个妹妹都去了,就她被落下了。
当然,她并不是想上赶着往前凑,毕竟她比起王若弗来,更加瞧不起宥阳的那一大家子人,只有收礼时才会做些面子上的功夫,自然不可能特意为了什么长梧的婚事往回奔波。
她讨厌的是这种被忽略的感觉。
她的受宠只在父亲盛紘那儿,但延及不到其他人那去。
就如同这次出行,父亲昨夜也来问了自己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她便果断摇头。
家里人在聊得乐呵,外面廊道上女使奔走置办,都在为盛老太太即将出行而忙活,就她像是个局外人。
这时,一直等在前院的刘妈妈前来禀告。
“老太太、大娘子,郡主来了。”
王若弗拉着华兰嘱咐的话被打断,但没半分不高兴,脸上的表情更加热情,转头朝华兰道:
“昨夜郡主连夜送来的帖子,说是听说你祖母要远行,今日非要来家里相送,怎么也推脱不得!”
王若弗自然高兴。
毕竟欢送别家长辈的事,可是关系极好的人家才能做出来的!
虽不说就此攀附到齐国公府,说来也不用攀附,但怎么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我去门口迎着!”
王若弗乐呵走了,盛老太太也让房妈妈领着姑娘们移步正厅,免得等下平宁郡主来了叽叽喳喳的不成样子。
盛府门口。
齐国公府的车驾在盛家门口停下。
平宁郡主坐在里头,齐衡骑着高头大马在侧。
今日齐衡以为是自己定好亲事的喜庆日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换了身全新的行头,端得是君子如玉,世子无双。
他搀扶着母亲下了马车,又扭头瞥了眼身后端着礼品的队伍,上面礼盒上都系了红绸彩缎。
这怎么能不算定亲呢?
王若弗来到门口。
面带微笑看向刚下马车的平宁郡主和齐衡,不过旋即又看到了两人身后系着红绸的送礼队伍,表情不由得一怔。
‘这是什么阵仗?不过是来欢送一声,怎么还带了礼品?’
将心中的诧异压下,王若弗笑着迎了上去。
不过一直到进了门,王若弗也是没从平宁郡主嘴里听出些什么话来。
正厅内。
盛老太太已经带着华兰等好,杨文远和长柏也闻讯而来。
平宁郡主进门,当看到杨文远和华兰也在这儿时,原本冷淡的脸色一滞,踏步入门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但明白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旋即脸上表情流传转,显露出几分笑意。
互相问了声安好后。
长柏领着杨文远、齐衡去外边说话。
看向华兰,平宁郡主率先出声道:
“递帖子匆忙,没想到今日倒是赶巧遇上了。”
华兰面色和煦,出言解释道:
“郡主有所不知,我近些日子也要回杨家祖宅一趟,正好和堂弟婚事赶了巧,便算着日子一同前去。”
华兰见平宁郡主今日这阵势,料想她上门盛家应当是有事要说,因此只浅浅解释一句后,便不再言语,娴静坐下,只当自己是个木桩子。
同样是因为华兰在这儿。
平宁郡主心中对于盛家女儿勾搭自己儿子的不满也不好宣泄。
不看僧面看佛面。
若是华兰不在当场也就罢了,事后知道了也只当做是平宁郡主发泄心中不满,也说不得什么,但现在华兰就在当场,平宁郡主也不好冷言讥讽。
“我看府里儿女也跟着不少去?”
平宁郡主环视了一圈屋内盛家一大家子人,轻轻颔首道:
“当真阖家之福啊!哪像我家人丁单薄,就一个混小子,凑不出个兄弟姊妹一起庆祝。”
盛老太太趁时出声道:
“所谓儿好不用多,像你家小公爷这么争气的,一个也就够了,若是不争气啊,那才是让人头疼的事呢!”
“老太太说的是!”
平宁郡主当即轻笑一声,顺着盛老太太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我家衡儿虽说是个蠢的,但贵在脾性不错,为人实在,从小到大让我省了不少心。”
说完,平宁郡主朝身后的李嬷嬷吩咐道:
“去,把衡儿喊过来,让他谢过老太太称赞他。”
平宁郡主这话落下,在场人愣了愣神。
不明白不过是一句平常夸奖的话,平宁郡主为何还要把齐衡招来。
要知道齐衡可是在盛家书塾读过书的,以往平宁郡主虽然上门寥寥,但盛老太太也是当她面夸过齐衡的。
先前没有表示,现在却特地把人喊过来……
联想到平宁郡主昨日连夜送拜帖,今早又是拿了一堆礼品上门,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
盛老太太和华兰不约而同地瞥了眼明兰。
而明兰显然是想到了些什么,此刻在椅子上脸色不定。
王若弗眸光中暗藏惊喜,心中希冀。
如兰恍若未闻,脸上依旧挂着天真的笑脸。
墨兰则轻轻抚了抚发髻,手掌绕过柔顺发丝,嘴角含笑。
前院。
杨文远、长柏、齐衡三人闲聊着。
自从科考落榜后,齐衡就少有和杨文远、长柏联系,虽有其他种种缘故,但归根结底,多半是因为心里的抵触。
毕竟杨文远和长柏都考上了进士,还被选了庶吉士,反观自己依旧在科考的泥潭里周旋。
就如同周边同龄人都已经买了BBA,自己依旧骑着自行车一样。
这种情况一般人都很难以平常心对待。
不过今日不同了。
自己即将喜迎明兰,和杨文远成为连襟,称呼长柏一声兄长,高兴之下,内心的芥蒂自然消解。
对于齐衡今日许久未见的开朗,甚至有些纵意的表现,长柏有些摸不着头脑,杨文远暗自摇头。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谈话间,齐衡的目光时不时往后院张望,如同望夫石一般翘首以盼。
终于,齐衡等来了李嬷嬷的传话。
“公子,娘娘让你去后面回话。”
终是千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齐衡当即朝杨文远、长柏告罪一声,立马向正厅奔去,如同即将收获累累秋果的果农。
正厅里。
齐衡急匆匆的大步进门,见众人的眼神都注视着自己,这才稍稍平复心情,缓慢轻步走上前。
“老太太慈安!”
“母亲懿安!”
“大娘子妆安!”
“大姐姐妆安!”
“诸位妹妹妆安!”
“衡儿来了。”
平宁郡主招呼一句:
“快来拜谢过老太太,老人家刚才可是对你好一顿夸!”
齐衡又是上前拜谢道:
“多谢老太太谬赞!”
盛老太太呵呵笑道:
“这可不是什么谬赞,小公爷你可是当得上的!”
随后伸手示意道:
“小公爷先坐下吧!”
“谢老太太!”
待满脸欢悦的齐衡安定坐下,平宁郡主开口道:
“说起妆安,我便想到生儿子的没趣便在这儿了,平日里想讨论个胭脂水粉都没人。”
听自家母亲这样言语,齐衡的喜色更是溢于言表。
‘下一步便是有个儿媳来弥补没有女儿的遗憾了!’
只见平宁郡主看向王若弗,又转头看向屋内的盛家姑娘,笑着道:
“大娘子,我瞧你家姑娘众多,皆是秀外慧中,个个惹人疼爱,衡儿……”
“是,母亲!”齐衡脸上满是希冀。
下首处的明兰心中也是一阵忐忑。
“平时你不是抱怨人家有妹妹,偏你没有?”
平宁郡主笑容满面,却又突然一改话头,转头看向一旁的王若弗,出言问道:
“大娘子可是还记得我与你有些亲戚关系?”
王若弗对平宁郡主的突然问话有些不知所云,但也只得怔怔点头:
“确有此事。”
说着,王若弗渐渐回过神,口齿利索起来:
“当初郡主你便是应着这事才来我家的,之后才肯让小公爷来我家书塾读书,也真是应了那缘分二字。”
王若弗也是念着平宁郡主的面子,以及等下可能到来的惊喜,于是将前因后果颠倒了一番。
平宁郡主也不在乎这些细节,颔首应下后,又看向齐衡道:
“衡儿,我看你称呼华兰为大姐姐显得亲切,和盛家姊妹们也亲近许多,想来不光是在盛家读书的缘故,同时也是应在了这处。”
“如今华兰已经嫁了人,年纪也与你差不了许多,便不好攀姐弟亲戚。
但剩下几个妹妹岂不正好?”
“今日,你何不把盛家这几个妹妹当成自己的嫡亲妹妹看待呢?”平宁郡主和颜悦色的朝齐衡开口道。
“嫡…嫡亲?什么嫡亲妹妹?”
没有从母亲口里听到提亲的话,反而是要把明兰认作自己嫡亲妹妹的“荒谬”之言,齐衡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一旁王若弗的脸色也登时变得难堪起来。
初时以为平宁郡主是看中了自家如儿,有上门议亲的想法,本来还以为如兰要和她的姐姐华兰一样,要莫名受了天上掉下来的富贵。
谁曾想平宁郡主一开口,便是认了“嫡亲妹妹”。
‘什么嫡亲妹妹,一上来便是拜兄妹,分明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家,担心小公爷在我家待久了,沾染上了莫名情愫,现在一棍子打死罢了!’
‘不想结亲就不想结亲,偏偏用了这套说辞,倒还想让我家感谢你们齐家一般,谁稀罕跟你们家做兄妹!’
有平阳侯夫人嫡亲妹妹的名头在前,王若弗根本不稀罕什么齐衡的妹妹之类的名声,这也使得她立马便听出了平宁郡主的心思。
认妹妹是假,断了自家姑娘的指望才是真!
而且这兄妹的头衔怕也只是个噱头。
君不见平宁郡主有着国公府和郡主的招牌,以及大内的宠爱,虽平日里行事高调跋扈,却是这么多年来没有沾染过一次风波,更别说能靠着这“兄妹”攀亲了。
这等若是许了个空中楼阁,却不给自己梯子!
欺人太甚!
想到此处,王若弗胸壑剧烈起伏,也有些气愤了,当即语气冒犯,假笑道:
“娘娘怕不是吃醉酒了吧?我家里的这几个丫头如何配的上小公爷的嫡亲妹妹?”
齐衡也是立马跟着起身道:
“母亲,您怕是真吃醉了酒,我先送您回厢房休息吧!”
说着,齐衡就欲上前搀扶平宁郡主离开。
眼瞅着母亲这样说,齐衡也知道在盛家人面前恳求不得,只会让事情更糟,当下只想着顺着王若弗的话,立刻把母亲拉走,好让认亲的事不能成。
只要不成,之后再求也有了指望。
“对对,家中厢房都备着呢!”王若弗没了和齐家结亲的想法,但也不愿意捏着鼻子认下这鸡肋般的妹妹名头,只想赶紧把平宁郡主打发走。
“我都没吃酒,醉什么?”
平宁郡主只当不明白,又更进一步道:
“礼我都带来了。”
原以为红绸系着的是提亲的定礼,谁曾想是认妹妹的礼数!
清晨时开的枪,此刻正中眉心!
李嬷嬷闻声立马出去取东西。
平宁郡主此时还记着勇毅侯府的独女盛老太太,以及平阳侯夫人华兰,当即转头看了两人一人。
平宁郡主这嘴上的理由说的头头是道,纵使明白其后的深意,盛老太太和华兰也说不得什么,当即只是回了一个不尴不尬的笑脸。
同时盛老太太和华兰心中也是安定。
毕竟明兰和齐衡这凑成一对本来就是不着边际的事,如今平宁郡主能亲自将这歪出来的丝线斩断,说不得对两人都是好事。
确定两人并未太过触怒,最多有些不满,平宁郡主也稍安了心。
待李嬷嬷拿着东西进来,平宁郡主再次自顾自的笑着道:
“这种南珠是衡儿平日里最喜欢的,串成手珠端得是好看养体,我今日带来,便是想作为几个妹妹的见面礼,再好不过了。”
“衡儿,你亲自拿过去,送给妹妹吧!”
屋内众人不出声,但除了少数几人,大多都明白平宁郡主这是何意,又是为了何人。
盛老太太不愿让人点着出来,倒显得自家非要攀附上齐国公府的尊贵一样,索性也来了个干脆利落,自己斩断这根垂垂危矣的歪线。
只见盛老太太轻笑一声:
“我家里姑娘都是有嫡亲哥哥在上头的,唯独六丫头一人没有,若是得小公爷做哥哥,那可真是沾了光了!”
这番软中带硬,绵中带刺的话,平宁郡主自然也是能听得明白。
虽然平常心高气傲,但也受得了别人的暗讽。
明兰也能听明白。
她当即起身,朝平宁郡主和齐衡欠身行礼:
“谢谢娘娘和小公爷垂怜,明兰薄草之资,何其有幸。”
说罢,莲步轻挪,来到齐衡身前,对上其茫然无措的眼神,樱唇轻启:
“兄长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声明已落。
随后柔荑张开,迎接齐衡的认亲礼品。
众目睽睽之下。
看着明兰奉在眼前的葱白玉指,齐衡心尖儿都在战栗。
但他做不得丢了自家颜面的事。
不发一言,颤抖着从礼盒中取出南珠手串,放置在明兰手上。
“今日,也是难得喜事成双了!”平宁郡主乐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