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夜色深沉。
葳蕤轩。
华兰陪着父亲、母亲一起说话。
长柏闲聊几句后,便回屋里研习圣人经典去了。
如兰则坐在王若弗旁侧的小矮凳上。
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木簪子挑灯芯玩。
木簪子上残留着不少黑炭渍,显然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干了。
不过此时屋内点的灯多,倒也显不出几分灯火明灭。
“怎么今日郡主来了,未曾在家里留饭?昨夜递的帖子这般急。”
盛紘关心了会儿华兰在平阳侯府过得自在与否,确定女儿过的安稳后,这才说出了自己心里的奇怪:
“方才晚宴时,我也看你们大多没什么精神,莫非是生了什么事?”
“这有什么好精神的。”
一旁的如兰当即嘟囔道:
“都认了也就罢了,但送的东西怎么也都一样。”
如兰显然对于自己身为嫡女,却收到的东西和明兰、墨兰一样有些不满,但也不敢在父亲面前直接说嫡庶,因此只是含糊抱怨。
自己女儿收别人东西了?
盛紘有些慌了神。
‘不知道这是不是未来御史弹劾自己的“罪证”。’
于是忙追问道:
“东西?什么东西?”
“呐,便是这个了!”如兰现在的口味也算是被姐姐华兰养刁了,因此也不大在意齐衡给的南珠手串,当即便拎起袖子,将手上的手串展露了出来。
“这是谁送的?”盛紘一眼便看出了如兰手上的是南珠,价格不菲,于是立马又问道。
如兰刚要开口解释,但被旁边担心如兰口不择言的王若弗急声打断了。
只听王若弗瞧了如兰一眼,接着笑道:
“这珠子是齐国公府送的,家里的姑娘们都有一串。
今日平宁郡主上门,便是为认下家里几个姑娘当妹妹而来。”
如兰骤然被母亲插了话,当即不开心的瘪了瘪嘴,娇横地回了母亲一个白眼。
‘还把我当小姑娘,我现在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心中不忿之下,如兰拨弄灯芯的动作开始简单粗暴起来,立马便把灯盏里的灯给拨灭了。
瞧着眼底微微一暗,如兰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双肩一耷拉,恍若失去了快乐。
过了会儿,又缓缓伏在母亲王若弗的膝上,撑着小脑袋,颅内开始畅想起来:
‘要是在议亲上也把我当小孩子该多好,什么相不相看郎君,在家里一直当个老姑娘不知该多好!’
“认作妹妹?”
盛紘登时面露诧异:
“昨夜那么急的拜帖,便是为了认几个妹妹?”
盛紘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明白这些权爵人家的思路了。
盛紘从未肖想过自家女儿能嫁入齐国公府,也不明白齐衡和明兰之间的情愫,因此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心里并不觉得平宁郡主此举是在防备自家姑娘。
他只觉得平宁郡主此举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想来是听说明兰、如兰两个明日便要去宥阳了,担心时间拖晚了吧。”
王若弗打着哈哈:
“早知郡主娘娘疼爱小公爷,今日才知其中具体如何。”
盛紘将信将疑地点头。
这话正常说的过去,但就连王若弗都明白平宁郡主在权利上的“吝啬”,更别说盛紘这一个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了。
不过别的原因盛紘也着实想不出来。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家家里闺中待嫁的三个姑娘,除了没心没肺的如兰,其他两个都有嫁给齐衡的希冀。
盛紘轻轻点头:
“家中只有一个儿子,怎么宠着也不为过。”
说这话时,盛紘似乎想到了什么,转眼看了眼旁边安坐着的华兰,嘴巴微微张了张,但自己虽为父亲,也不好开口。
“行了,便说到这儿吧,明早华儿、如兰还要早起坐船呢,若是没睡好,船上可补不回来。”王若弗止住了话头。
盛紘闻言点头,站起身后,朝华兰道:
“你这一去怕是没个把月回不来,今夜便让你和你母亲睡了。”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麻溜出门,往暮苍斋去了。
卫恕意现在说话好听奉承,文学上也称得上一声才女,比林噙霜高了不少。
而现在天气并非冬日,卫恕意的身子也爽利了……
盛紘离开,王若弗便知道他去暮苍斋了,自从被扣留宫中之后,盛紘就少有去林噙霜那儿。
眼看卫恕意有受宠的态势,不过王若弗并不在意。
只要盛紘不去找林噙霜那贱人,去暮苍斋也就去了。
王若弗就要招呼华兰、如兰各自去沐浴洗漱,早点就寝。
听到母亲“原地解散”的号令,如兰一脸开心,当即就要起身回房。
华兰则是出声道:
“母亲,我想去祖母那儿看看,回来时怕是夜已经深了,到时候我便回自己房里睡了。”
华兰虽然嫁出去了,但她的房间王若弗也是一直留着,让人每日清扫打理,随时都可以拎包入睡。
用她的话来说,便是即便女儿嫁了出去,家里也得给女儿留一个位置。
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全是歪理邪说,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姑娘,怎么就不是自家人了呢?
又不是卖女儿!
“这去什么,万一祖母已经睡了……”
但华兰的态度依旧坚决,王若弗劝说不过,也只能让华兰去了。
“你等等!”
华兰走了,如兰也想悄咪咪地跟着出门,但谁曾想前脚刚刚迈步过门,便听到身后传来母亲的喊话:
“你这么着急回房,想必是急着沐浴?那便早点收拾完,今晚来我这儿睡!”
如兰顿时面如土色。
她最是不愿意和母亲一起睡的。
不是因为嫌弃,而是因为母亲最是喜欢在她耳边念叨。
原先母亲和父亲感情不怎么好的时候,如兰听的是诉苦。
现在感情好些了,如兰听得还是诉苦。
母亲变着法儿同自己回忆往昔。
对了,用姐夫的话来说,就是忆苦思甜!
天可怜见,我还是一个小姑娘啊!
我只想睡觉,可不是来听别人在耳边一直唠叨的!
“母亲……”如兰可怜兮兮的回头,试图逃过母亲的魔爪。
王若弗却是全然不管如兰的哀求,一边让门口压不住笑的刘妈妈去准备沐浴,一边瞪着眼睛道:
“我和你睡你还不乐意了?我和你这般大时,求着母亲都被赶下床来。”
见如兰陡然一副吃瓜、感兴趣的表情,王若弗当即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嘴,把自己少女时的糗事不小心说出来了,于是立马转移话题道:
“你睡没睡样,还喜欢闹腾,我不嫌弃你便不错了,你反倒还嫌弃起我来了,真真是……”
也就是王若弗和杨文远待得少,没听过《杨文远语录》,不然高低得脱口而出一句:
“倒反天罡!”
末了,王若弗一锤定音,不容如兰反对:
“你快些回房拾掇好,等我沐浴完你若是还没过来,那宥阳你也不用去了,乖乖待在家里学女红吧!”
说着,王若弗脱了身上的罩衣挂在衣桁(衣架)上,看向呆愣在门口,满脸苦涩的如兰训诫道:
“女红没学好,竟还有脸像个野丫头一样,什么热闹都喜欢往上凑。”
说着,王若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如兰一脸惊疑道:
“你想跟着去宥阳,不会也是存了心思逃学女红吧?”
“这……这怎么会,母亲你也把女儿想的太差了!”如兰虽然底气不足,但为了彰显自己的理直气壮,当即梗着脖子辩驳起来。
“这我倒觉得是真的!”
王若弗其实也只不过随口一说,但见如兰的反应着实有些强烈,面色不由得开始狐疑起来。
但不等王若弗继续说话,如兰立刻夺门而出。
“母亲,女儿随后就来!”
寿安堂。
华兰进了院门,不过并未直接往盛老太太那儿去,而是先往明兰住的屋子走去。
不过还未进了垂花门,就看见平日里祖母房里的女使们正守在周边,一副不让人看清里面什么样子的态势。
“大姐儿……”
此时还是盛老太太房里一等女使的翠微负责看门。
看到来人是华兰,不由得面色开始为难起来。
若是来人是小娘房里的,她二话不说便赶了回去。
就算是大娘子身边的房妈妈,她也能冷着脸让人等着,但现在是华兰当面,她却是不怎么敢拦了……
好在此时盛老太太刚好出来,为她解了围。
“你怎么也来了?”盛老太太出了门,看见华兰在这儿,不由得面露奇怪道。
“我……我刚从母亲那儿出来,一时兴起,便想来小六这儿看看……”
华兰心中难得生出了几分畏缩感。
实在是她心里有事瞒着祖母。
盛老太太是心里是如何通透之人,只瞧了华兰这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当即没好气的瞪了华兰一眼,一边领着华兰往自己屋里走,一边没好气道: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老了,便好糊弄了?你们就什么事都想着瞒我这个老婆子吧,现在若不是被我撞上,岂不是还要装作不知道?”
华兰这下立马听出来了盛老太太也知道了明兰的事,立马搀扶着盛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
“孙女这不是想祖母您安宁享福嘛,这才没和您说。”
“哼!别给我灌迷魂汤。”
盛老太太轻哼一声,余光瞥了华兰一眼:
“说吧,是不是你家那个撺掇你的,不然以你的性子,怕是早就找到我跟前来了。”
华兰脸色扭捏一下,便果断把杨文远给卖了出来。
官人,你知道的,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实在是祖母火眼金睛,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华兰利索交代了出来。
一直到回了盛老太太的卧房内坐下,这才坦白从宽完。
盛老太太也不急说话,先让房妈妈去温一壶茶来让华兰润润嗓子。
等华兰喝了茶,眼巴巴的看过来,盛老太太这才开口道:
“你们以为瞒的我很好,是,明兰这儿我看不出来,你也不同我说,从你们这儿我是察觉不出什么。
但他小公爷那儿,隔三差五就往家里送东西,还让下人悄悄传话、递条子,就连平宁郡主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们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焉能看不出来?”
盛老太太摇头苦笑,感叹道:
“我其实早该想到的,齐衡这实诚孩子怎么说服得了他母亲,我当初发现的时候,就应该一棒子敲醒明兰。
可我不忍心。
恰似青春年华,又正好遇着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
华兰跟着点头道:
“我也是看那小公爷是真心喜欢明兰,不然我和官人也不至于看着他往小六身上贴而不阻拦,反倒跟着瞒您。”
“谁说不是呢。”
盛老太太摇头不止,语气后悔:
“女子一生婚嫁比投胎还重要,我也奢想着,万一……万一她和小公爷真的成了呢?日后也有个真心疼她的人,日子过的舒服。”
“谁想到,谁想到……”
盛老太太脸色落寞,看向华兰略带感慨道:
“大抵顺畅称心的婚事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你当初也是一波三折,祖母我也没得到教训,还妄想明兰能躲过这道坎,到头来还是看着明儿撞了个鼻青脸肿。
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指望,那受苦的只有自己。”
华兰此刻也是有些感同身受,眼眶微微泛红:
“总是要伤心一场的。”
盛老太太轻轻点头:
“明儿没有你天生的富贵命,富贵也不会从天上掉到她的头上来,前面自有底子厚的人接着,轮也轮不到她。她那小娘生死走一遭,虽然如今看开了,但到底底子薄如纸,能指望的也只有我这个年老祖母了。”
盛老太太没有说什么让华兰帮着明兰相看人家的话。
毕竟不是嫡亲妹妹,言不正名不顺。
这话一开口,不仅为难华兰,也让自家难堪。
“家里的姑娘各有人帮着张罗。
如兰有你和大娘子,我放心得很。
墨兰有他父亲,怕是还提防着我去管。
唯独明兰这儿,分不到多少。
我也不求为明兰说个什么富贵人家,只求一门舒舒服服的好亲事,日后不必再看人脸色,不必再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