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楼船。
船宫内。
华兰和盛老太太听了长青带回来的话,一时间都是难以开口。
若是齐衡非要死皮赖脸的一直跟着,她们倒也没什么办法。
总不能让长青领着人把齐衡绑回去吧?
“去把明兰喊起来。”
思忖片刻后,盛老太太开口道:
“既然躲不掉,那便让明儿自己去说。
人生一途,何其漫漫。
到底还是要自己经得住事,路还是得自己走才夯实!”
不多时,明兰被喊来。
睡了会儿,明兰的气色显然比晨时好多了。
盛老太太也不拐弯抹角,当即便把齐衡追来的事给明兰说了。
“既然他非要见,我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家,那见便见。”
盛老太太看着明兰,语重心长道:
“至于其中分寸,是断了还是什么的,还须得你自己斟酌。”
“是…孙女明白。”明兰低头不语。
“让船靠向最近的码头!”
不过就算楼船选了最近的码头靠上去,待到船近岸边,也已是太阳西斜。
残阳余晖下,两辆未悬旗帜的马车在人流中穿梭,最后在一处巷口相继停下。
一辆巷口,一辆巷尾。
再有女使把守,将中间巷道遮的严严实实。
一待马车停下,齐衡便立刻翻身下车,显现出一副急不可耐的作态。
眸光一定,便看见了那头的明兰,小脸藏在帷帽下,身边跟着房妈妈和小桃。
见齐衡来了,小桃自觉往后退去,留给两人足够的谈话空间。
而旁侧的房妈妈只礼节性的后撤一步,稍稍偏过身子,便不再动弹。
齐衡看了一眼房妈妈,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一脸欣喜的走上前来,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与明兰诉说,但临到了跟前,却是只含糊挤出一句:
“六妹妹,我…我听说你要回宥阳了。我算着没两、三月你是回不来的,我便想着昨日…昨日……”
明兰掀开皂纱,露出一脸矜持礼节的笑容:
“小公爷,你不必多说,这我是懂得,大约是我福分浅,成不了事的。”
“这与你何干!”
齐衡连忙手足无措的反驳道:
“明明…明明是我同你说母亲会上门提亲的,可…可我却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好在背后议论母亲,但……”
说着,齐衡看向明兰的目光变得坚定,斩钉截铁道:
“但无论母亲怎么想,我横竖都只会娶你一个!”
“你且安心去宥阳,等你回来,我必定会回你一个好消息!”
明兰被齐衡这一番发自肺腑的宣言说愣了神,又迎上齐衡那深情款款的眸光,不由得心神一颤,本以为自己了断了的线,竟又显现出几分藕断丝连起来。
不过还归是理智占了上风。
只见明兰顿了顿,随后樱唇轻启道:
“小公爷的一片心,我心里很是感激,但我终究是小官家的庶女,配不上国公府的金尊玉贵,小公爷还是别再费力了。”
“不行!”
齐衡从明兰顿了半刻的言语中听出了迟疑,当下更是不同意明兰的婉拒了,急红了脸:
“什么小官庶女、小公爷的,你知道我对你向来是不注重这些的,我看中的只有你,盛家明兰,和齐家元若,没有什么地位尊卑,身份鸿沟,我眼里只有真真切切的人!”
一番胸中激昂后,齐衡的语气稍微放缓,随之越发坚定:
“我从来都是汴京勋贵子弟里最听话、最孝顺的那一个,但那都是顺从,不是我的本意,唯独只有娶你这事,才是我的真心实意,我从小到大自己真正想干的事。”
“我长这么大没为自己干过什么,这次我想试试!”
稍有好感的人相互说些好话都会觉得情意绵绵,更别说身份巨大天堑下的直抒胸臆了。
明兰只觉得原本断绝的心意越发弥合,但还是下意识地拿出了拒绝的话,不过却有了几分回转之意。
“娘娘昨日去过我家里,我也收了手串、做了礼,已是分属兄妹。”
似是觉得这样不够坚决,明兰又接着道:
“再说,外面人若是知道我这个做妹妹还有妄想,怕是我家里的姐姐妹妹也难做人。”
名声利益、家族声誉,明兰尽可能的断了自己心中的念想,同时也望齐衡知难而退。
齐衡也同样知道其中的难关。
若说昨日之前,自己和明兰之事的阻碍只有家中长辈,那么认了亲之后,便与家族声誉挂了钩。
自己昨日为了母亲颜面没拒绝,那么今后,自己能在家族声誉面前屹立不倒吗?
想到此处,齐衡的话骤然噎住。
“小公爷,你自己保重吧!”明兰准备转身告退。
“六妹妹!”齐衡立马出声喊道。
确定明兰止住了步子,齐衡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快跑到了马车边,拿出一个木匣子。
接着如同怀揣着宝贝一般走到明兰近前,将其打开。
“这是我清早在码头边买的,本来是想和你说句话,但不凑巧,没遇上,这才追了上来。”
木匣子里赫然是一个泥偶,女娃娃样式,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耳边还镶了一对小巧的玉石耳坠,看起来颇为眼熟。
见明兰盯着自己手里的礼物,齐衡笑着道:
“我见着她实在可爱,就把她买回来了。”
“这耳坠……”明兰美目中闪过迟疑。
“哦,这原是那日马球场上赢来的!”
齐衡如同献宝似的把东西递到明兰眼前,一边满脸摆着期望,等待明兰接过去,一边解释道:
“我当时看着便觉得戴在你身上绝对好看,但想着可能唐突送你,你肯定不会收下,就想着日后找个时机……”
明兰缓缓抬头,双目对视。
显然,今日齐衡便觉得这坠子加泥偶,才能代表他的心意和决心。
见明兰迟迟未接,齐衡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了句:
“那只男娃娃,我已经让不为妥当收好了。”
这更是有了定情信物的含义在里边。
终是庄周梦蝶,绝非心冷似铁。
“你这又是何必呢……”
明兰嘴上不答应,但内心已是意动,只悄然往身后的房妈妈看了一眼。
房妈妈一直在旁边听了个真切。
她也算是自小看着明兰长大,对于自家姑娘是个什么脾性也是摸得清楚,此时便应声朝这边看了过来。
正好与明兰的回眸对视。
‘哎!’
房妈妈心中叹息一声,但脚步已是上前,将装着泥偶和玉石耳坠的匣子接了过来。
东西收下,房妈妈继而道:
“小公爷,你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姑娘就回了,方才下船的时候,大姐儿和老太太就嘱咐我们姑娘带些热食点心上船呢,想必现在已是等急了。”
在场人都明白这是口头上的托词。
齐衡知道自己不可逼迫太过,但同时有些不甘心自己这礼物并非明兰亲手接过,等同于明兰并未明确回应自己的心意。
于是看着堪堪转过身的明兰,齐衡面露忐忑的问道:
“六妹妹,你一直叫我小公爷,不然……以后唤我一声元若吧?”
这声元若哥哥在如兰和墨兰那儿不稀奇,但是明兰无论是在众人前,还是私底下,从来都是喊小公爷的,因而此时此刻,齐衡的这声问询,便是更进一步问询明兰的心意。
随没有得到应答。
明兰倩影款款离开,独留原地齐衡脸上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莫非是不答应?
齐衡一直怔怔看着明兰的背影。
直到临上马车前,明兰的身形顿了顿,似有侧目,又似乎只是寻常扭头。
不过最终,她还是从房妈妈的手里接过木匣,才重新上了马车。
见此,齐衡脸上乌云尽去,破涕而笑。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只是不敢认……’
‘小骗子!’
杨家楼船。
船宫内。
华兰和盛老太太听了房妈妈的转述,听到明兰拿着齐衡送的木匣子回了自己的房,不由得相顾苦笑。
“拦不住的终是拦不住。”
盛老太太略带感慨道:
“我从小把她养出了个明事理,懂分寸的样子,但到底还是逃不掉这些。”
华兰在一宽慰道:
“祖母安知小六那儿不能成?想必有了这遭,郡主娘娘也能明白小公爷的心思。”
盛老太太摇头不语。
若是齐衡有自己年轻时不顾一切的冲劲也就罢了,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大可能的。
“这也不去说她的,就如同先前一样,继续当不知道罢了,但只要他小公爷不是拿个确切的名头上门,那也是照样打出去!”
华兰连声应和,不住点头道:
“祖母说得对!”
盛老太太被华兰的怪话捧着,不由得露出笑容,点了点华兰的额头,嗔怪道:
“你现在也是个怪的!
原本在我这儿也养的是贤淑性子,怎么现在满嘴都是怪话,莫非是在寒碜我这个老婆子不成?”
华兰连连求饶,娇声道:
“孙女哪敢啊,祖母!我这可是在夸您的英明决绝呢!”
盛老太太哈哈笑出声来,轻拍着华兰的柔荑,心中欣慰道:
“好好好,祖母领了你的情!”
不过转头看了眼天色,又道:
“明儿睡下了,你也去睡吧,听说这一路上不怎么太平,我年老精力有限,还得你来照应。”
华兰点头应是:
“是听官人说起过,如今天下不怎么安生,除开汴京周边,其他各地州府、野地经常有动乱,水匪拦道也是不少见。”
盛老太太叹息一声:
“不比从前了,灵州那儿在打仗,官家这儿又迟迟未立国储,难免人心浮躁,乡下里的牛鬼蛇神自然都冒了出来。”
“是啊,若不是此次带了许多亲卫,官人也不放心祖母和我一起出京。”
出了汴京水域。
一船人明显感觉到周边气氛不似汴京那般平静祥和。
一路来,时不时便能看到周边有小船在附近打量,岸边林间、两岸小山上,时不时也有人影绰绰,端的让人心里不安。
好在是顾忌能有楼船的人家肯定实力非凡,又有众多护卫,所以没有人前来骚扰。
如兰也不在船侧垂钓了,安然在船宫里陪着一起打麻将。
绝对不是因为空军佬再添一员大将!
一日,太阳西斜。
杨家楼船行驶在逐渐变窄的水道上。
随着水道变窄,两侧的河岸也开始离船越发近,同时水道也开始弯绕。
这种水道是水匪最喜欢肆虐的地带,因为河道不似往前般宽,又有两岸山林遮避弯绕,使得船只行驶速度不快,行事隐蔽,利于掩藏。
行船的船家都知道这种山涧极可能会有水匪,当即便不由自主的聚在一起,朝着杨家船只靠拢过来。
“夫人,别家船又往边上靠过来了。”
日头已是黄昏,又有两岸间隔群山,使得天已经约莫暗了,各家船只都亮起了灯盏。
船宫内。
长青对着正在麻将桌上寻乐子的华兰禀告道:
“他们又递来了帖子,期望靠近些,守望相助。”
如兰当即瘪了瘪嘴,满脸不耐烦道:
“真是狗皮膏药,都说了不要凑到近前来,还要上赶着递帖子,端得是不知体面。”
如兰没有过身家性命的威胁,自然不理解其中道理,只觉得姐姐和祖母一路上不知拒了多少帖子,别人还一直送,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华兰也理解如兰这么没耐心。
毕竟,谁输了钱能心情好呢?
反正此刻华兰是难得在牌桌上有好心情!
本想继续让长青打发,不过此时却是想到了什么,奇怪道:
“这几日他们的帖子似乎递的越发勤快了?你可知为何?”
这事长青自然明白,毕竟帖子都是从他手里过的:
“听那些人家说,这是因为这处水道不安全,可能有水匪出没,所以才连番递帖子。”
长青又添了句:
“下面亲卫也有人确定了,此处水道确实不利船家,是个可能出水匪的地界。”
华兰点头,试探着看向盛老太太,询问道:
“那如若不然,那便同意让他们靠过来?”
但旋即转念一想,自家这船上都是女眷,出门在外,还是顾忌些为好。
刚要收回自己的话,便见盛老太太摇头道:
“不妥。”
华兰就要随声附和出自己的顾忌,却见祖母看了长青一眼:
“这其中道理便让他解释。”
屋内众人随着盛老太太的话朝长青看去。
长青进屋后便一直低着头,此刻也不抬头,便顺着盛老太太的话解释道:
“回夫人、老太太的话,若是盘踞的水匪作乱,必定是早就挑好了人选,多半是有人从中策应,要么是船上提前安插好了人手,要么便是临近水域时,安排一艘自家船只靠近目标,少有直接排开架势往前冲的……”
此话一出,舱内众人顿时了然。
若是应了边上船只的要求,让一下这么多船靠上来,如果其中有水匪,那怕是慌忙之下,一下便乱了阵脚。
“那便继续拒了吧!”左右都是和自己的结论一致,华兰当即便吩咐道。
长青领命出去安排。
屋内众人则是一下安静下来。
毕竟可能有水匪就在旁边看着,想想便觉得不怎么安生。
“哎呀,我的牌怎么倒了?”突然如兰惊喊出声来。
华兰闻声看过去,便见如兰身前的牌型倒了,混乱了一桌,已然是分不清楚。
瞧着自家妹妹那偷偷傻乐的表情,华兰如何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显然是输多了,想要浑水摸鱼。
盛老太太自然也看了出来,不过也正好顺水推舟道:
“那便正好散了,今日早点歇息。”
大家正好也没了兴头,便点头各自回房。
“明兰你等等……”
这时如兰悄悄溜了过来,拉住明兰的手,小声嘀咕道:
“家里你年纪是最小的,想来可能晚上害怕,我这个做姐姐的便陪你睡了。”
“可是五姐姐,船上的床铺不大……”
不过未等明兰说完,便被“一脸正气”的如兰拽进了房间。
“无妨!我是姐姐,受些苦也是应该的!”
晚上补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