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两艘船缓缓靠近。
两边船头上的人心里各自打着主意,后面藏在船舱里的人虎视眈眈。
那商人立在船头,朝这边眺望,视死如归。
抱着婴儿的妇人同样如此,不过此刻她的眸子里多是彷徨,既为自己即将回归虎狼窝,同样是因为自己那不知所踪的儿子。
待得两边船近的距离只剩下不足五丈内时。
长青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握拳。
随后没听见什么震天喊声,只听“咯吱”一声,原本关住的船门陡然开启,紧接着便是一阵齐整的踏步声,从船舱内轻步跑出三队黑衣亲卫,每队六人,步履稳健,各扛着三张跳板组合成的长跳板。
这一切悄然无声,又有前面带着长青带着亲卫遮挡,一时间对面船上的水匪也看不出什么阵仗。
水匪船上。
大当家微微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楼船面露喜色。
刚才装作逃离的手下们已经尽皆回到船上,也都备好了跳板,只等那边率先放下跳板,等人走至中央,他便立刻能让人冲过去。
擒贼先擒王,这句话用在水匪劫掠时更是贴切,只要有一人上了对面的船,前仆后继之下,那对面便已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至于是否担心对面同样如此……
我是水匪,换家战术又对我没用!
船里三丈。
大当家脸上的兴奋已是止不住,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富贵生活在向自己招手,娇妻美妾,含饴弄孙,承蒙一声“老爷”……
船上,约莫计算出几日已经足够,长青当即便同遮挡视线的亲卫们一同侧过身子,从人群中让出三道可供长跳板穿行的道路。
扛着长跳板的队伍顺势踏步而出。
没有丝毫犹豫,一到船头,最前头的、肩上垫着绵团的亲卫立刻矮下身子,用手把住跳板前端。
同时,位处中间的亲卫快速前移,配合着后排的亲卫使劲将长跳板往前推。
待得长跳板翘起一定高度,后排亲卫旋即也跟着往前边走边推。
只见楼船甲板之上,陡然高悬起三柱暗影,月光皎皎之下,阴影落在了水匪船上。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嫌我们上他们的船不够快,特意帮我们?”水匪船上传出一阵低笑,水匪中有人觉得对面船上的“大肥羊”真是个机灵鬼,不光没有警惕心,同时还帮着引颈就戮。
大当家和师爷的眉头却是高高皱起。
这么长的跳板,一看就是特意组合成的,比自己等水匪的跳板都长!
这找谁说理去?
谁家好人船上带着这么长的跳板?
两人内心一时间都升起强烈的不安感!
“咣当!”
“咣当!”
“咣当!”
不过还未曾等两人反应,便听耳边立刻传来三道时间相差不大的跳板砸船声。
紧接着,抬头便见对面人影绰绰,一个个如饥似渴的黑影踏着跳板直冲而来!
居高临下,手中兵刃闪着凛冽寒光!
不是,你们是水匪还是我们是水匪?
怎么还先动起手来了?
见状,大当家感觉苗头不对,当即就开始招呼水匪们摇晃跳板,要将踏板而来的敌人晃下去。
结果等那边人冲至半途了,这跳板也是晃动不了。
“别晃了,晃不动!这么多人在上面,再加上那边有人顶着呢!”
师爷也开始气急败坏起来,索性也不装了,大声呵斥道:
“全都给我把招子亮出来,上跳板,和他们拼了!”
娘的,这些富贵人家当真是心思深沉!
自己还没动手呢,就被他们抢了先。
那我也不装了,我摊牌,我是水匪,我要开始反抗了!
虽然有些奇怪,但我身为水匪,真的在打跳板防卫战啊!
防卫,不是出击!
水匪们当即听了招呼,立刻一个个积极踊跃的爬上了跳板。
这并非是他们悍勇不能敌,实在是在他们眼里,这些护卫属实是没见过血的小鸡仔,稍微吓唬流点血,就能把人的武力吓个半废。
再说了,跳板作战,纵使打不过,也能手上扛一刀后直接往水里跳啊!
到时大当家和师爷分饼的时候,凭借一道刀伤,怎么也能赚些肉食财货。
于是一时间,三张跳板上一个接着一个上了水匪。
不过此时却出了意外。
原来是那中年富商趁大家注意力都放在跳板上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船尾,竟想要将所有的舢板都放走。
好在舢板边有人时刻看守,当即便是一刀劈在了那富商胸口。
眼看着已是倒地不起,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全身,正嘴里喃喃道:
“未曾尽愿,只能以一死告慰祖宗了!”
旋即脖子一落,便没了声息。
大当家强忍着后怕,嗤笑一声道:
“我还以为什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但不过他转头的功夫,便听到身后不断传来“扑通”落水声,大当家当即回望,只见三张跳板上,竟突然多了三扇门板!
对面那船人一同顶着门板,径直把自己这边推落水中。
“岂有此理!不讲武德!”
大当家可谓是气得牙痒痒,对面不光是不宣而战,还不讲武德用起了门板,当真是不为人子!
“给我把跳板让出来!”
大当家脸色发狠道:
“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过来上赶着送死!”
跳板上。
长青和亲卫们顶着门板一路高歌猛进,不多时便到了对面船头。
看着对面船上围着一圈虎视眈眈的水匪,他心中丝毫不慌,
手上一松,手上门板当即跌落水中。
旋即单手往身后一招,便被后边人传来了一把长弓,伸手往腰处箭囊一搭,便摸到了一根箭矢在手。
身子半蹲,又将身后十名手持长弓的亲卫露了出来。
皆是身体半蹲,手中弓开如满月。
瞬间,便是三十一张长弓,分列三行,对着船上众人。
场面上登时一滞。
原本躁动的水匪顷刻间安静下来,愣愣地望着跳板上的开弓亲卫。
对面有三十一个长弓手?
长青并未给水匪寻找掩体的机会。
他之所以不在船上就放箭,便应在此处。
夜晚远处射箭不好瞄准,还容易被掩体挡住,现在则不然了,离得这般近,个个都是好靶子。
况且就算顶着箭雨冲上来也不怕。
谁说弓箭手不善刀兵?
腰间长刀一拎,便是顶格的步兵精锐!
搭弓,射箭,瞄准都不用,直直射入人群。
“啊~!”
“救命啊,大当家的!”
“师爷,计从何处?”
“……”
两轮齐射下来,跳板前顿时一空。
一群没有遮蔽物的水匪立刻哭爹喊娘的抱头鼠窜,开始互相推搡着往船舱里跑。
有些机灵的,则开始佝偻着脑袋往系着舢板那儿去。
打不过,真心打不过!
大当家和师爷一同抱着脑袋往存放舢板的地方冲,想要趁乱溜走,并且两人眼里都有着强烈愤懑。
打都没打,就被人冲散了。
不是我军无能,实在是敌军太狡猾!
哪有这路数的人啊!
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在乌合之众中尤为显著。
气势到了,他们连皇帝都敢拉下马来。
气势一散,那比猪都好抓。
今日之事不可为,只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了。
同时逃跑时,大当家和师爷不时怒视对方一眼。
大当家:你出的好主意!
师爷:都说了不能贪心!
总之锅是不能接的,不然影响日后威名。
此刻两人心里都想给对面安上名头,好日后确定罪魁祸首。
大当家:这师爷好用是好用,但以后怕是用不到了。
师爷:哎,物色强人迫在眉睫啊!
但当两人来到安放舢板处时,都被惊呆了!
所有舢板都不见了!
两人不由得看向系着舢板的船舷处,只见那些麻绳上遍布血渍手印,来源则是旁边箕腿躺着的中年男人。
这中年富商此刻依旧清醒着,嘴里不断咳着血。
显然,刚才他在装死!
这时,水面传来一阵破水声,正是负责看守舢板的喽啰。
此刻他全身湿透,不住地打着冷颤,嘴里哆嗦道:
“你个鸟厮实在好胆,竟敢装死把我撞下水,你等着,我这便……”
说着,他突然表情一怔。
见自家大当家和师爷的表情阴沉,目眦欲裂,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不由奇道:
“大当家,师爷,你们怎么来了?”
“莫非是得了好宝贝,要带回寨里?”那人面露欣喜。
他刚才猝不及防落入水中,一连灌了好几口冰冷江水,花了好一阵扑腾才上来,还不知道船上生了什么事。
“我带你个直娘贼!”
大当家恨极了这个谄媚的讨死鬼,直接抽刀将刚爬上来的水匪重新砍进了江水里。
“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师爷也是沉不住气了,对着水里扑通的水匪破口大骂道:
“连舢板都受不住,还要富贵,以后去水里守富贵去吧!”
晚上江水冰冷刺骨,若是骤然入水,光一个失温就够人沉江了。
现在没有舢板,唯一的后路也被截断了。
“呵呵,这便是报应!”
中年男人现在已是回光返照,竟乐呵出了声,嘴里说道:
“这船富贵终究不是你们这些……”
“扑哧!”
师爷直接一刀捅进了中年男人的心脏,对着没了声息的男人尸体,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道:
“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烂俗话,留着进了地府给你那死鬼儿子说去吧!”
死亡跟前,师爷也是保持不了平日里自诩的文人风度了,一边骂中年富商,一边骂水里艰难游水的水匪,好在此刻他还没失了智,见身材壮硕的大当家面色阴沉,不敢将矛头对准他。
但心里也是恨极了。
都劝你别贪图富贵了,还要腆着脸试探,也是个上赶着找死的!
发泄一通后,听见甲板上不断传来哀嚎声,同时还有有条不紊的陌生汇报声,便知道自己等人已经大势已去了。
不过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
于是师爷低沉着声音,对大当家狠声道:
“为今之计,只有拿命搏一搏了!”
“他们这般阵仗,想必那船上的贵人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是差不了多少,只要我们上了他们的船,拿着那贵人,就能求出一条生路!”
大当家当即皱眉道:
“可是那跳板必定有人把守……”
“那就泅渡过去!”
师爷已是发了狠:
“两船间隔不远,我们游过去不至于失温至死,到时近了船前,就用钩锁套住船舷,拉着上去!”
大当家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答应。
他立马和师爷一起把这儿的水匪召集到一起,拢共二十人。
“走,是非成败皆在此一举!”
甲板上。
长青仗着弓箭之利成功登船,将所有水匪都赶进了船舱里。
系着舢板处他也看了,看着中年男人的尸体,不由得感叹了句:
“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
“来人,把这位壮士尸首收敛好。”
“是!”
此刻船舱里时不时有零星水匪冲出来,不过这些零星点点的人数,面对如狼似虎的侯府亲卫自然不值一提,骚乱都惹不出,顷刻间便消弭了下来。
更多的水匪则藏在了船舱内。
若是杀进船舱,那便是敌暗我明的巷战了,肯定会有人手损失。
长青可不想平白增添折损,但他又不想放过这群非要找死的水匪。
“来人,把火油搬来!”
派人去取火油的同时,长青吩咐亲卫将两边舱门用货物堵住,只留出可供一人通行的出口。
不多时,两大桶火油拿到,两边舱门各倒一桶。
“公子说得对,做什么事都是要用脑子的。”
长青手持火把,看着面前黝黑的船舱通道,摇头叹息道:
“水匪祸患,死不足惜!”
话音落下,便将手中火把往通道内一掷,霎时间,船舱内燃起熊熊大火!
哭喊求饶声不绝于耳,在船两侧的水面上映起莹莹火光。
舱内水匪要么投江,要么在舱门口挤成一团。
不多时,船舱里就没了声响。
杨家楼船下。
眼眶里倒映着燃起火光的船只,刚刚套好钩索的大当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中悔恨交加。
这是哪路强人啊!
一身湿漉,颤抖着身体上了船尾。
出发时是二十人,现在只剩下十三人了。
作为水匪,他们都是极擅水性的,但夜晚江水冰凉,又要挂着钩索上船,惊惧交加,体力疲敝,另外七人多是手臂无力,中途上船时脱力掉入水中。
再也浮不上来了。
不过来不及为同伴悼念,当脚踏船板的那一刻,众多水匪皆是精神一振。
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进了船宫。
一众水匪像是乡巴佬一样,看着富丽堂皇的装饰不由得啧啧称奇。
“当真是条大鱼!”
不过现在不是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刻,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开始聚团一起开始搜船。
一间间门扉被打开,皆是有人生活的痕迹,此刻却是不见踪影,显然已是躲起来了。
随着越往里搜,他们渐渐也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找到了!
一众水匪互相对视一眼,看出了各自心中的喜意。
悄声前进,最终摸到了一道门扉前。
里面正传来窃窃低语。
确定里面有人,大当家当即便是一脚踹开门扉,露出里面说话的人,不过旋即表情便是一怔。
是不是贵人他还是分得清的。
这屋里哪里是什么贵人,分明全是女使、婆子!
不对,也不尽然……
大当家再一转头,他又从屋内四角,看到了四位分别侍立墙角的黑衣人,皆是身着劲装,虎目里露出凶狠精光。
此刻手持着利刃向门口靠拢。
确定过眼神,大当家此刻百分百确信,这四人和刚才杀上自家船上的人是同一路数!
这时,他又听到过道两侧的门扉传来响动。
“咯吱~”
一阵响动后,两侧房门洞开,又是露出六个同样货色的黑衣人!
什么情况?
意识到自己等十三人已经被对面十人包围,还有不少女使、婆子传来惊呼,大当家的当即心中一横,抽刀径直杀向前去,同时嘴里惊呼道:
“如今唯有死战才有活路可走,兄弟们,杀!”
一众水匪也知道此刻不容后退了,当即也是跟着抽刀上前。
大当家知道此刻手下们需要胆气。
他自诩自己武力过人,在原本队里自己便是打遍无敌手,那原本上官也是被自己一刀砍了,现在应当为兄弟们见见血开个好头,当即对着跟前的前卫迎面砍去。
刀口正对肺腑,只求一击毙命。
结果却见那当头亲卫连刀都没使,只步子灵巧往后一退,上身稍缩,便将刀尖躲了过去,同时趁着自己余劲未消,左手作鹰爪状扼住了自己的手腕,右手成掌刀,对着握着刀柄的手指用力劈下。
手腕,手指顷刻间如遭雷击,大当家登时无力握刀。
“哐啷!”
只是一招,手中刀便落了地。
紧接着,身后又是接二连三传来“哐啷声”,大当家回首望去,只见长刀落了一地。
大当家心生绝望,但还是怒吼一声给自己壮胆,想要作势将手抽出,结果自己引以为豪的巨力却是如同蚍蜉撼树一般,对面那人依旧稳稳把住自己的手,丝毫不得动弹。
同时声音不过刚起了个头,便戛然而止。
“船上不宜见血,把他们拉出去。”
一切踌躇壮志,瞬间灰飞烟灭。
一众水匪嘴里被塞了麻布,捆着双手压在甲板前,跪看着对面船只沉入江底。
“还真敢摸上来啊!”
长青让亲卫们继续搜查船上有没有漏网之鱼,自己则是表情莫名看着船头跪着的水匪们:
“你说让我说你们什么好,非要动脑筋,你们这些匪类愚氓有脑子吗?就学人用计?
端得是没头脑!”
为月初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