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宫内。
华兰、盛老太太、明兰、如兰四个就着灯盏围坐在方正矮桌边。
后边声音传的真切,难免心慌,睡意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女子可是还在叫唤?”华兰依稀听着下边传来的沉闷声响渐渐低了下去,于是唤来翠蝉询问道。
翠蝉已经听了下边壮妇的禀告,因此连忙上前道:
“那妇人刚开始还一直嚷着让我们救人,后面见没人搭理,便要了点心吃食,已经安静下去了。”
华兰轻轻点头,也不多问,只吩咐道:
“把门关好了,吃食一律供应,别的不多听。”
“是!”
杨家楼船不远处。
那正一直往靠过来的大船上。
大当家和师爷正带着人躲在船舱内,旁边站着一对中年父子,脖子上皆被刀刃架着。
他们便是刚才那妇人的丈夫、儿子。
见自己派过去的诱饵迟迟没有动静,大当家的目光渐渐不耐起来,他一拍桌子,脸带怒气道:
“娘的,这些达官贵人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我都让孤儿寡母前去求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帮忙也该把人送回来啊,怕是看那妇人生的白嫩俏丽,自己给留下来了吧?
白白亏了我一个俏丽的压寨夫人!”
大当家越想越气,怒气不由得延伸到旁边的父子身上,看向他们的眼神越发不善。
诱饵没了,这对暂时充作人质的父子也没必要留了。
一旁的师爷连忙制止,劝说道:
“大当家的,别急,这对父子还另有用处!”
“何用?”
“原定计策不成,那也可以改一改。”
只见师爷贼眉鼠眼的瞧了那父子一眼,呵呵笑道:
“求援不成,那便换为‘抗击水匪’胜利,等会儿我们扮作他们的家丁护卫,靠近说我们把水匪打跑了,重新把那对母子迎回来。”
“届时不光能重新把美人迎回来,还能顺带看看那船人的斤两!”
既然初一做过了,十五近在咫尺,师爷的心里也十分意动。
这种暴利的行当就是这样。
若是一开始便能克制住,不沾染,那忍耐忍耐也就过去了,但一旦动了心,本着试探的意味踏入,那心里的贪欲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脑子就是好使!”
大当家听得目露精光,不住点头,当即拍着师爷的肩膀夸赞道:
“这样我们左右都不吃亏,至少还能把美人迎回来,哈哈!”
说罢,便带着人开始换衣服。
同时师爷靠近那对父子,将冰冷的刀贴在年轻儿子的脖颈上,待得冷冽寒意在其脖子上惊起一片鸡皮疙瘩,双鬓汗如雨下,双腿颤抖,这才皮笑肉不笑的转头看向两人中的父亲道:
“我和大当家的话你可听清了?我们的目标是那船人,你们不过是受他们波及的无妄之灾。
正所谓女人如衣服,我也不诓骗你们,我和兄弟们只要你家夫人和那船人,待得事成之后,只需你再往家中寄一封书信,再弄来些银两作为赎金,我们便可把你们放了。”
师爷没说什么事成之后把人全放了,秋毫无犯的话,那话也太假了,于是他说出了个难以接受,但稍微合理的“商量”。
我只要钱和女人,现在你帮忙,到时候再交点钱,我们就给你们放走了。
赌不赌?
见中年男人眼中出现意动,师爷立马趁热打铁道:
“我知道你可能不放心,但那船人是从汴京来的贵人,最少也是富商巨贾,事情犯下,我和兄弟们肯定是要跑的,到时带着你和你儿子也是累赘,为何不换些银钱花花?毕竟没谁嫌银子少不是?
现在你帮我,我帮你,岂不是两相宜?”
这已经是当前情况下没得选择的选择了。
不答应,立马身首异处。
答应了,还能指望这群水匪留有万一的怜悯之心。
在生存面前,是人都会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
见中年男人表情松动,师爷以为自己已经说动对方了,当即挥手让手下放下兵刃。
只见那中年男人理了理袖子,开口便是反问:
“你们等下是让我和我儿子一起去喊人?”
师爷表情一愣,又听那中间男人继续说道:
“我家犬子虽只会声色犬马,花天酒地,但他母亲向来对他极好,他是断然干不出来这种卖母求荣的勾当的!”
师爷转头望过去,果然见那少年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一副要吃了自己的眼神。
“那不如这样?”
只见中年男人神色平静道:
“放我儿走,留我家一丝血脉传承,夫人那我去帮你们说,再替你们写封书信寄给老家,让他们寄来银钱,这里事发消息传到我老家要许多时日,想来不会断了你们财路。
至于事后要杀要剐,都随你们的便。”
听了中年男人的话语,师爷不由得面露慎重:
“敢问阁下?”
中年男人苦笑一声:
“不过是为了家族血脉延续,死后愧于见祖宗的贱商罢了,羞于提及家族名声。”
这时,大当家已经安排好一切,进来却看见里面有些沉闷的场面,当即便是一愣,随后便听了师爷的转述。
“好你个畜生!”
大当家当头便是一拳打在了中年男人的头上,使得他发髻散乱,脸带淤青,师爷本以为他要暴起杀人,结果却听大当家哈哈大笑道:
“是个能忍的,那便如你说的,这便让人送你儿子走!”
说完,大当家无视少年嫉妒仇恨的目光,走到他身前,满脸欣慰的拍了拍少年肩头,感慨道:
“我当初怎么就没这么个老子呢,小子,走吧,路上可别记恨你爹爹,他可都是为了你。”
“不用了!”却见中年男人突然出声制止。
迎着大当家疑惑的眼神,中年男人依旧面色不变:
“不用派人送了,只需给我儿子一块门板,径直将他丢下水便可!”
师爷在一旁提醒道:
“夜里江水可是冰冷刺骨得很,人时间呆长了可是要冻坏的。”
“不劳费心。”
中年男子淡淡开口道:
“生死自在他自己身上。”
“哈哈~哈哈,真是个有意思的!”
大当家突然笑出了声,只见他一边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在屋子里踱步,脸上的表情时怒时笑:
“都说防君子不防小人,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行!本来刚才大爷我还想着,今日这桩买卖也不打算做了,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觉得非做不可了!
来人!去把那小子房间的门板给拆下来,和这小子一起丢进水里去!”
甲板上。
看着船舷边,扒拉着门板死不撒手的少年,大当家不由得哈哈笑道:
“你这小子看来也是个好苗子!”
说着,大当家转头看向旁边的中年男人:
“趁着大爷现在心情好,你还有话和你儿子交待的?”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朝正将头抵在门板上的少年轻声道:
“桐儿,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
“你这话他可听不清。”
大当家嘲讽了一句,转头朝那将头贴在门板上的少年大笑传话道:
“孩子,你爹想让你也加入我们水匪,将来好一起照顾你母亲和妹子呢!可听清楚了?”
说罢,也不管怒目而视过来的少年,当即便是一脚,将身前的门板连同少年一起踹进了水里。
“扑通~!”
一道落水声后,大当家旋即转头看向旁边的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道:
“你儿子走了,你现在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入水自尽,让我得个人财两空?”
“大当家说笑了,我老家亲族的地点都在你手上呢。”
“哈哈,知道便好,你若是玩脑筋,那大爷我金盆洗手前,也不介意再去你老家发一趟破家财。”
大当家不光拿了中年男人的手书,同时也让师爷将船上书信都翻找了出来,确定老家地点别无二样,这才同意下来。
杨家楼船。
长青看着离自家越来越近的船只,连番空射了几箭去甲板,却是没有得来任何回应,只有越发微弱的砍杀声。
渐渐的,随着两船越靠越近,中间间隔不过十丈远。
再近就有撞船的风险了。
长青正要安排人送来跳板。
软的不行,那便只能来硬的了。
从刚才那船有靠过来的意图时,他便让亲卫组装出了长跳板,若是那船不听劝告,进入了警戒距离,那他便立刻带一半亲卫跳上去探查。
却见这时,对面船上的砍杀声突然一滞,接着便是接连的“扑通”入水声。
随后便见那船下亮起了数道舢板火光。
“撤!”
“点子扎手,快撤!”
“……”
不多时,这些舢板便消失在了对面那艘船的尾部,被黑夜和船尾隐蔽起来。
周边登时一静。
这时,又见对面陡然出现了一群身上带着血迹的人,其中打头的是富商打扮,发髻凌乱,衣冠不整,朝这边喊道:
“大人!我家这边打退了水匪,方才为了我家妻儿安全,将其送了过去,现下安全了,还请把我家夫人送还回来,之后必有重谢!”
长青虽有些不信,但还是让人去舱内禀告,由华兰决断。
“既然是打退了水匪,那把人要回去也是应该。”
华兰点了点头,吩咐道:
“不过把那妇人交出去之前,还得先把人认清楚,免得是别人装扮。”
长青明白华兰的意思,他也是有这担心。
很快那妇人抱着婴儿被带上了甲板。
看到对面那头一直喊话的中年男人,这妇人的表情猛地呆愣一下,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长青见状皱了眉:
“怎么?对面那头是你丈夫不是?”
“是……”
妇人的表情有些晦涩难言,只脸色木楞着呢喃了句:
“还有我儿子呢?”
“儿子?!”
长青目光陡然一凝,看向对面那富商,和他身后紧贴着的那群人的眼神顿时变了。
若是只有妻女在侧,那为了她们的安全,把人送出来是情有可原。
但那船上原本还有个儿子?
留儿子在船反而把妻女送了出去?
长青立马意识到对面船人怕都是水匪假扮,而那富商恐怕也是被要挟了。
眼前妇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
“大人,我是说家里还有个儿子没跟着一起出来,真是谢天谢地了!”
长青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悄悄给身后亲卫打出手势,示意情况不对,让他们警戒,同时抬头看向对面的那船人。
他倒要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芸娘,我这边把水匪打退了,安全了,你快回来吧!”
芸娘可不相信丈夫这话,但对面是丈夫本人吆喝,还没看见自己儿子,一时间有些原地踌躇起来。
长青约莫察觉出了水匪的试探意味,当即心中暗笑,朝对面喊道:
“既然安全了,你们便派人坐舢板来这把人接回去吧!”
对面沉默一阵,又突然喊话道:
“我这儿的舢板都被水匪抢走了,还请大人送佛送到西,派人把我夫人送过来!”
合着还想我们给你送人质?
长青彻底明白水匪这是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直被人窥伺不如索性斩草除根。
长青当即笑着朗声回道:
“既如此,反正我们两家船离得近,不如再靠近些,用跳板送贵夫人回船?”
对面的大当家闻言,当即面露欣喜。
对面那艘大船舷高,他们最担心的便是不好上船。
挂钩锁一刀便能被人砍断,离太近用跳板傻子也有防备。
现在若是船离得近了,多放几个跳板,一拥而上,仓惶之下,岂不是手到擒来?
对面果然是个傻楞的!
大当家和师爷两人对视一眼。
天赐良机啊!
“好好好,有劳大人了,我们这便过去!”
话音落下,大当家便立刻让人往那边靠了过去。
长青见此也是面露喜色。
他不愿意厮杀落到自家船上来,惊扰了主家,好在先前提前备好了长跳板,到时候居高临下,先发制人,定能将对面杀个落花流水。
“让夫人和盛家贵人们去最里间船屋,门外婆子、女使护着,再留十个亲卫守在最外围,我们到时一起杀过去。”
虽说到时长跳板一放,自己等人立马能杀对面水匪个措手不及。
对面跳板也没有这般长,到不了自家船上。
但到底还是需要留一手防备。
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自己可真是死不足惜了。
“是!”
船宫内。
众人听长青派人来传话,说对面来人是水匪,接着怕是有一番厮杀,所以请诸人移步最里间,免得被兵戈之气冲撞,一时都是面露担忧。
不过盛老太太最是淡定,领头便往最里间走。
她可不相信那些侯府亲卫都是吃干饭的。
“没什么可担心的。”
盛老太太安慰道:
“武勋人家的亲卫一个顶十,越多越安稳,水匪成不了什么气候。”
薛定谔的加更——今晚可能有,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