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慎言呐!”李宓长子李贞元连忙劝谏,“朝廷既然已经下敕,为将者便当禀忠于国,如今君命难违,纵然洞悉事态原委,也无回天之力,阿爷何苦伤精费神!”
“你可知沙场无情?此次兵锋一起,大唐与南诏又会有多少儿郎战死疆场?”李宓又喝了一大口酒,拔剑起舞,边舞边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宓唱的是王翰的词,王翰是张九龄的好友,他们都是“保守”派,不主张开边,因此诗中多有反战情绪。
李贞元见父亲如此悲伤,叹了口气,道:“阿爷,张公已经去世了。”
李贞元的意思,是张九龄已经去世,现在掌权的是李林甫,李林甫只要一朝在位,就会无限迎合李隆基,大唐就会无限开边。
李宓闻言,挑落酒坛,让酒洒了一地,闭目不言。
李宓的长孙女见李宓这副模样,上前道:“阿翁,孙女愿同您一起出征。”
李宓听了,怔怔的凝视了自己的孙女半晌,才道:“万万不可,以后我李宓的子孙,千万谨慎为将。”
说罢,将自己手中的宝剑入鞘,递给孙女,道:“这是当年阁罗凤赠我的南诏铎鞘宝剑,若我此次不回来,南诏又打到了家里,你可持此剑进见阁罗凤。”
李宓孙女不知道李宓为什么对这次出征这么不看好,但她也不敢多问,默然接过。
李宓在家中沉默的了一天一夜,披上铠甲,带着儿子到益州去找李璘。
李宓到了益州,李璘正在温柔乡里发泄着。
失败的阴影,总要从其他渠道发泄出去。
李宓穿甲持剑就在大堂等着,等了半个时辰,李璘才意犹未尽的现身。
李璘一进大堂,便看见李宓凌人的架势,心中不由一颤,他既感于李宓的威势,又不忿李宓的无礼。
但李宓毕竟是李隆基钦点的兵马使,名副其实的军中二号人物,李璘没敢发作,连忙笑道:“还未出征,李将军为何披甲而来?”
李宓老远就闻到李璘身上的烟粉气,心中叹息,起身给李璘行了一礼,道:“殿下,朝廷既然已经下了准备发兵的敕令,那剑南将士就应该甲不离身,一心备战。”
“确实,李将军说得对。”李璘附和,请李宓入座,道:“李将军远道而来,还请休息一日,明日本王再招大家一同议事。”
李宓没有正面回答李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殿下可知道南诏的军政制度、士兵的训练程度、将士的作战喜好?”
李璘一怔,神色有些尴尬,道:“知道一些,但可能不全。”
李宓道:“很多战事开始前,胜负已经决定,要想打败敌人,就要比敌人更了解敌人,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尽可能多的了解敌人的一切信息,请殿下召众将议事吧!”
李宓这话虽然是为了大局着想,但李璘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李璘强忍着不发作,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下来。
李宓见李璘的表情,不由暗暗感叹:“要是寿王来做统帅该多好。”
李琩为了打石堡城,不仅费尽心机解决粮草问题,提前在高寒处练兵,更是亲到前线绥戎城驻扎几月,与众将日日商讨作战计划。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李宓深知,正是因为李琩做了充足的准备,才能在大战一起,迅速得胜。
反观李璘,还是一副贵皇子做派,由这样的人统帅三军,怎么能不让人担忧战事前景。
李宓兀自想着,李璘也看李宓有些不顺眼,因此两人沉默以对,直到众将到齐。
这些将军,一半是李璘从长安带来的心腹。
李宓知道这些人多数不了解南诏的情形,于是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讲述。
首先是南诏的田制。
南诏是授田制,类似于大唐的均田制,但也有区别。
其一,授田制不像均田制那样随时变动,其组织化、制度化不如均田制,自耕农可以长久保留土地。
其二,因为南诏地处偏远,人少地多,授田规模较小,而且到现在也没崩坏。
在授田制的基础上,南诏全名皆兵。
其军队构成分为常备军、储备军和奴隶军。
常备军负责南诏的军事戍守和防卫任务,大约有三万,人员由坝区(高原上的大平地)的白蛮和乌蛮组成,其中白蛮是主体。
储备军,就是半兵半农,农忙时务农,闲时训练。
而且训练不是敷衍了事,训练之后有考核。
马军考核必须通过射箭,四十步外骑马飞奔刺杀,盘枪百转无失,能书会算。
步兵要考核登山,跨越,激流凫水,剑法,负重行军等。
奴隶兵则是从其他部落强行征集而来,有少数民族的“裸形蛮”、“扑子蛮”、“寻传蛮”、“金齿蛮”、“绣面蛮”等,也有从中南半岛掠夺而来的奴隶。
这些奴隶军性情剽悍,作战勇敢,有些还具有特殊本领。
比如“望蛮”,他们善于马上用枪,骑马不用鞍,却驰突若飞,还有一些蛮族善于训练动物作战,比如训练大象。
然后是南诏的军功制。
南诏有着其民族固有的剽悍性格和对武力的崇拜,所谓“善战死,恶病终”,便是南诏崇尚军功的思想体现。
南诏这些年战事不断,以军功作为获得官职的唯一依据,是谓诸在职之人,皆以战功为褒贬黜陟。
除此之外,军功还是衡量个人价值的重要标志,也是获得授田的根据。
南诏人特别喜欢炫耀军功,他们对虎有图腾崇拜,有特殊功劳的人可以披全虎皮,南诏王便是“衣金甲,披大虫皮,执双铎鞘”,稍次的可以披无袖虎皮,再次的在胸前披一块。
唐军若是遇到南诏将士,可以根据他们披的虎皮多少确定其战绩。
李宓把基础的南诏常识给李璘他们科普了一遍,李璘这些长安贵人听得心惊。
直到此刻,李璘才彻底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
李璘不由得问出了一句话:“我们新招募的士兵,能胜过南诏军吗?”
“抓紧时间训练吧。”李宓没有正面回答,看向了远方。
那里是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