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看着外面的烟火,怔怔出神,不一会儿,眼眶微红。
李琩见杨玉环的模样,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杨玉环摇摇头,道:“前几日,阿娘来信说,棣王和韦妃不和,将韦妃幽禁于院中。”
棣王便是李隆基的第四个儿子李琰。
李琰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皇子,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小好色。
他和自己的王妃不和,却不敢上奏李隆基,而是选择偷偷把自己王妃圈禁起来,后来有人告发,李隆基把他训斥了一顿。
再后来,李琰的小妾们争宠,闹出了“巫蛊之事。”
当然,这是后话。
李琩道:“你替韦妃感到惋惜吗?”
“当初棣王和韦妃也是举案齐眉,出入成双,如今棣王妻妾成群,对韦妃……”杨玉环幽然感叹,“宫深高墙怨,难有长情人。”
李琩笑道:“你担心我也这样吗?”
杨玉环摇头,嫣然一笑,道:“郎君会吗?”
李琩正欲说话,张光晟匆匆赶来,道:“殿下,卫伯玉正在酒肆里密会杨钊。”
在长安,李隆基忌讳边将私会朝廷大臣,在地方,节度使也忌讳自己麾下的将军私会朝廷属臣。
李琩点点头,对杨玉环道:“那我们去看看?”
“好啊。”杨玉环含笑点头。
……
酒肆里。
卫伯玉给杨国忠倒了酒,笑呵呵的问道:“右相真能把末将调回长安吗?”
杨国忠道:“你是在怀疑右相的能力?”
“这肯定不是。”卫伯玉连忙摇头,“只是末将远在碛西,右相怎会知道末将。”
杨国忠道:“右相心里装着大唐四海,九州万方,将军屡立战功,立功将士的名册每年都能见到将军名字,右相怎会不知?”
卫伯玉闻言大喜,道:“那就有劳杨参军了,杨参军需要打点多少礼,尽管吩咐。”
杨国忠道:“右相为国举才,怎会需要礼?关键是伱得让右相看到你不同于其他将军的地方。”
卫伯玉疑惑,道:“请杨参军直言。”
杨国忠道:“右相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末将一介武夫,请杨参军指点。”卫伯玉态度诚恳。
杨国忠道:“碛西府库丰盈,但几乎没有向朝廷运送资财,我欲检查碛西府库,将军可有办法。”
“这……”卫伯玉大惊,忙道:“除了有关官员,其余人等要想看府库,都需要寿王殿下的手令。”
杨国忠道:“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只想问,你能不能做到?还有寿王殿下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你需要如实回答。”
卫伯玉道:“寿王殿下做了什么,朝廷都一清二楚。”
杨国忠闻言,脸色一沉,道:“既然如此,右相又如何看到你的忠心?”
“杨参军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李琩声音响起。
随后,大门推开,李琩和杨玉环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张光晟,护卫们将整间酒肆团团围住。
卫伯玉看到李琩,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单膝跪地,道:“殿下,末将……末将……”
卫伯玉想解释,可转念间,觉得怎么解释也没用,便干脆认罪,道:“请殿下治罪!”
李琩瞅了眼卫伯玉,没有说话,转向杨国忠,道:“本王敬你是王妃的堂兄,对你礼遇有加,可是你似乎对本王有不满,你非朝廷黜陟使,也不是巡阅使,这算是越权行事了吧?”
李琩话声落下,两名亲卫冲了进来,就要将杨国忠拿下。
杨国忠李琩要动真格的,吓得跪了下去,连忙道:“下官岂敢,下官是……有密令在身。”
李琩抬手,打断亲卫的行动,道:“密令?谁的密令?拿出来我瞧瞧。”
杨国忠颤抖道:“既然密令,便不能……不能给殿下看。”
李琩道:“你拿不出来,便是假传……”
“是右相的口令。”杨国忠连忙道。
李琩冷冷道:“本王是亲王,一品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碛西节度使,你拿右相的口令压我?没有父皇的敕令,即使右相出文书,你也不能如此行事!你有几个脑袋?”
杨国忠被逼到这个份上,差点就要说是李隆基的旨意,可是李隆基又没给他明文敕令,要是他这么说,李琩很可能说他假传圣旨,然后当场就给他砍了。
杨国忠怔了怔,不住磕头,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李琩冷漠的看着杨国忠。
杨国忠来碛西,是李隆基亲自下的令,他并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能把杨国忠先吓住,就达到了阶段性目的。
李琩等杨国忠磕了会儿,给杨玉环递了个眼色。
杨玉环心领神会,过去扶起杨国忠,道:“阿兄只是立功心切,做事操切了些,郎君看在臣妾的面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好吧。”李琩点头,“看在王妃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你说你奉了右相的令,这事我会去信会长安,你先下去吧。”
“是。”杨国忠连忙退了下去。
李琩这才看向卫伯玉,道:“卫将军,起来说话吧。”
“是。”卫伯玉起身,垂头站在原地。
李琩道:“卫将军这是想回长安?”
卫伯玉红了眼,道:“末将也想一生追随殿下,可末将家人都在关中,在边镇当兵,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回长安当差。”
卫伯玉说出了大部分边将的心声。
边疆苦寒,这些边将在边疆出生入死,总要图点什么。
李琩沉默了会儿,道:“李静忠的人,你也接触过了?”
“是。”卫伯玉承认下来,“如今要回长安当差,要么走右相的路,要么走太子的路。”
李琩道:“人各有志,我不拦你,只愿你以后能坚守本心,报国牧民。”
李琩说罢,缓步走了出去。
来到门外,张光晟道:“殿下,要不要派人盯着卫将军?”
李琩道:“不必,卫将军这些年功勋卓著,他为了他的前途着想,不必拦他。”
“是。”张光晟领命,默默退到后面。
杨玉环和李琩并肩而行,道:“郎君,你不担心卫将军出卖你吗?”
李琩笑道:“他能出卖我什么呢?”
“也对,郎君行得正。”杨玉环跟着道,“杨钊这事,臣妾和郎君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他。”
李琩道:“你这个堂兄,虽然才能不大,但像只苍蝇一样,烦不胜烦,不可大意。”
杨玉环道:“郎君的意思,他还会再次行事?”
李琩道:“极有可能。”
杨玉环道:“这次右相和太子的人同时来到碛西,以入朝廷为官为诱饵,搅动碛西局势,我们需要特别小心。”
李琩点点头,道:“这时候就需要你我同心,你主内,我主外,共度时艰。”
“恩。”杨玉环没有推辞,“碛西大部分将士家人都随军而来,这部人对郎君忠诚度较高,就是独身而来的将士,以及新来碛西的人,比较复杂。”
李琩道:“杜二娘那边,你派谁去监视?”
杨玉环道:“我给他们送去了两个仆人。”
“杜二娘反应如何?”李琩问。
杨玉环道:“她还算比较识大体,不过李静忠和杨钊一样,都是苍蝇。”
李琩道:“如果杜二娘够聪明,她会自己找我们,如果她想左右摇摆,到时候我们再出手。”
“听郎君吩咐。”杨玉环嫣然一笑。
李琩笑道:“你做事如此得体,哪用我吩咐。”
杨玉环道:“那郎君要不要奖励臣妾?”
李琩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杨玉环撒娇道:“郎君背我一程如何?”
“好啊。”李琩点头,矮下身。
杨玉环爬上李琩的肩膀,紧紧的靠着李琩,道:“臣妾轻声给郎君唱一曲。”
李琩道:“这算是奖励我吗?”
杨玉环道:“郎君背臣妾,臣妾就给郎君唱曲。”
李琩道:“那我永远背着你。”
杨玉环道:“那臣妾一直唱。”
李琩笑了笑,没有说话。
万奈俱静,杨玉环轻声的哼唱着,轻灵的歌声的飘荡在碛西的夜晚,婉转悠扬,万物仿佛都在倾听杨玉环的低吟浅唱。
……
杜有邻府。
李静忠找到杜二娘,将他和李亨说辞,原封不动的说给杜二娘。
杜二娘只是冷笑。
李静忠道:“太子殿下良苦用心,杜……娘子难道还不明白吗?”
杜二娘道:“就算你说得有理,但若不是寿王殿下,我阿爷也被右相打死了。”
李静忠一怔,想了想,道:“这也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太子殿下知道寿王的性格,料准了寿王必定会出手。”
“是吗?”杜二娘若有所思,“我与太子和离当日,有人想要杀我,会不会是太子想要杀人灭口?”
“太子怎会如此?”李静忠连忙否认,“太子对您如此宠爱,断不会如此行事,再说,太子已经和您和离,这事牵扯不到他。”
李静忠慌忙中说出了这后半句,便把李亨解衣避火的心思说了出来,但是杜二娘并不点明,进一步问道:“那还有谁会杀我?”
李静忠想了想,道:“多半是右相,右相想要嫁祸太子。”
“右相啊。”杜二娘意味深长的的笑了笑,“这话我记住了,我找个机会报官,你作证,就说右相阴谋刺杀我。”
“这……”李静忠吓了一跳。
他意识到,他被杜二娘套话了。
李静忠忙道:“这只是推测,没有凭证的事,报官不合适吧?”
杜二娘道:“太子用心良苦,如今有机会搬倒右相,为何要放弃这个机会?”
李静忠道:“对付右相,需要从长计议。”
“要从长计议,你在这里做什么?”杜二娘站起身,“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们要报复的也是右相,但为何偏偏要到碛西与寿王为难?”
在李静忠的认识里,杜二娘以前非常单纯,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聪慧,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李静忠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杜二娘接着道:“若太子真如你说的一般,此时应该一心一意,全力对付右相,现在来碛西,你让我如何相信?”
“奴婢,奴婢……”李静忠要找理由。
“你走吧,再不走我要报官了。”杜二娘打断道。
“是。”李静忠怕杜二娘真的乱来,连忙道:“奴婢告退。”
说罢,慌忙去了。
杜二娘待李静忠走远,找到杜有邻。
杜有邻此刻正在屋里看书,见到杜二娘,起身道:“你怎么还未入睡?你不必忧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和太子和离了也好,远离了长安是非之地,如今你也可以再嫁。”
杜二娘兀自坐到椅子上,道:“阿爷,女儿来找您,是有要事相商。”
杜有邻道:“何事?”
杜二娘道:“一起被贬过来的杜氏旁支的子弟,是不是有人收了李静忠的礼?”
“似乎有此事。”杜有邻道。
杜二娘道:“我们家如何沦落到这不田地的,阿爷该知道吧?”
杜有邻一怔,想起往事,道:“都怪柳勣,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杜二娘道:“说到底,都是后院起火,如今杜氏旁支的子弟,还敢收李静忠的礼,是想重蹈覆辙吗?”
杜有邻讶异,道:“你是说,他们还会招来祸害?”
杜二娘道:“寿王救我们一家,已经是引火上身,就算寿王怎么大度,也不能容忍我们在他手底下和太子有勾结。”
“确实。”杜有邻同意杜二娘的说法,忙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杜二娘道:“寿王对杜氏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他一直没有出面,就是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想让我们主动交代?”杜有邻恍然大悟。
杜二娘道:“正是如此。”
杜有邻叹道:“可他们毕竟都是杜氏子弟,这样卖了他们,于心何忍?”
杜二娘道:“太子的水还不够深吗?太子的钱他们也敢收,这样的人,和柳勣有什么区别?他们死不足惜,留着他们,贻害无穷。”
杜有邻怔住了,沉思片刻,道:“那便听你所言,明日我宴饮他们,该交的人,便交上去吧。”
杜二娘道:“有劳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