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殿里。
李隆基半靠在龙椅上,张凌之垂首站在下方。
“十八郎身体如何了?”李隆基问道。
张凌之道:“回圣人,还是老样子。这些年臣翻遍医术,用尽办法,都只能保得寿王殿下病情不加重,这根治之法,臣还未找到。”
李隆基望着张凌之,故意感叹道:“十八郎比太子争气多了,如果他身体无疾,朕到想让他做这个太子。”
张凌之神情丝毫没有变化,道:“即使寿王殿下身体康健,他也不能做太子。”
“这是为何?”李隆基问道。
张凌之道:“无论是长幼有序,还是德才,当今太子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寿王殿下也曾不止一次对臣讲过,他毕生之愿,便是为大唐安边守土,如果能攻克吐蕃,他死了也愿意。”
李隆基微怔,道:“十八郎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照料他,你是功臣啊!”
张凌之道:“臣才微德弱,并没有治好寿王殿下,不敢言功。”
李隆基点点头,挥手让张凌之先退下。
张凌之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辛云京进来拜见。
李隆基先问辛云京这些年的公务,辛云京如实回答。
辛云京这些年,不是打仗,就是在屯田戍卫,基本都规矩行事。
李隆基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问一些细节,待辛云京陈述完,李隆基幽幽道:“这些年,十八郎对你重用有加,想必已经十分信伱。”
辛云京道:“末将作战还算勇猛,因此得到寿王殿下赏识。”
李隆基道:“那他是否安排过你做一些逾矩之事?”
“从未有过。”辛云京笃定回复。
李隆基道:“照你的意思,十八郎在碛西这么多年,都在一心为公,毫不谋私?”
辛云京道:“末将看到的便是这样。”
李隆基道:“朕欲废太子,另立十八郎,你觉得如何?”
辛云京闻言大惊,忙行礼道:“此事关系重大,末将不敢妄言。”
“朕让你说。”李隆基道。
“这……”辛云京愣了一下,道:“太子殿下并未有过错,圣人若是废太子,恐怕会引起朝局动荡,请圣人三思。”
“嗯。”李隆基沉吟片刻,“你是个忠臣,你的话,朕会郑重考虑,你先退下吧。”
“喏。”辛云京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边令诚匆匆进来。
李隆基直言问道:“寿王在碛西可有可疑之处?”
边令诚收了李琩不少钱,便照他所见回道:“回圣人,寿王殿下奉公自守,并未做过逾矩之事,不仅如此,别的节度使或多或少都养有幕僚门客,但寿王殿下并未私自豢养一个。”
李隆基点点头,摆手让边令诚退下,沉思半晌,问一旁的高力士道:“十八郎是不是太干净了些?”
“正是。”高力士先认同李隆基的话,顿了顿,才转道:“圣人功盖千古,是古往今来第一贤明圣主,寿王殿下深受圣人恩宠,继圣人之德,且寿王殿下如今已是最有权势的皇子,寿王殿下若没有……没有登龙之心,确实也不需要谋私。”
高力士的话,李隆基听了十分受用。
李隆基会心一笑,道:“你对朕夸赞过高了,如今大唐四周强敌环视,吐蕃更是屡屡犯边,若十八郎真能承朕之志,吐蕃便交给他来打。”
高力士道:“圣人是想让寿王殿下长期掌管河陇地区?”
“正是。”李隆基点头,“与吐蕃的战事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只有让十八郎长管河陇,才能彻底征服吐蕃。”
高力士道:“可是如此一来,寿王殿下便会拥兵过半,若是寿王殿下与太子发生矛盾,恐怕……”
李隆基道:“朕自有分寸。”
“喏。”高力士没有再说。
……
几天后,王忠嗣回到长安。
王忠嗣刚到长安,便被送进了监狱,由三司官员一同会审。
朝廷前脚刚拿了户部侍郎杨慎矜,后脚又将前四镇节度使王忠嗣下狱,一时间,朝廷内外人心惶惶。
李琩府里。
李琩问红月道:“太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红月摇头,“原以为以太子和王将军的交情,他怎么都会上书保王将军一次。”
李琩道:“王将军的罪名,是意图扶立太子,如果太子要保他,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张光晟问道。
李琩道:“放弃太子之位,只有不做太子,我三哥才能为王将军求情,不然反而做实了王将军的罪。”
“那太子怎么会舍得。”张光晟道。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太重位置,并不是好事。”李琩说着,站起身来,“太子不舍得,那就我来,我得进宫一趟。”
张光晟忙道:“殿下,您要为王将军求情吗?”
“是的。”李琩点头。
张光晟道:“王将军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殿下如果贸然为王将军求情,恐怕会受牵连。”
“我知道。”李琩叹了口气。
王忠嗣所的事,非一般人可以比,李琩这次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赌一把,因为只有这把赌对了,他才能维护好他的人设,才能长久经略河陇。
李琩呆立片刻,毅然决然的去了兴庆宫,直到沉香亭。
此时,梅妃正在沉香亭里跳舞,李隆基在一旁望着梅妃的舞蹈,似有所想。
高力士给李隆基通报后,将李琩请进了亭子。
李隆基打量了一眼李琩,直言道:“你是来替王忠嗣求情的?”
李琩一怔,道:“儿正是为此而来。”
李隆基给高力士递了一个眼色,高力士便去取来一封文书递给李琩。
李隆基道:“你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替他求情。”
“喏。”李琩接过文书。
文书里的内容,是关于王忠嗣的审理情况。
其中三司官员举了多条证据。
比如,王忠嗣从小和李亨关系比较好,他有扶立李亨的动机,李亨又曾经给王忠嗣送过好几次礼,中间他们有过往来,而且王忠嗣当年是支持李亨做太子的主要人物之一。
如此种种,虽然算不上实证,但奈何三司官员众口一词,都觉得这些坐实了济阳别驾魏林的状告。
李琩快速看了一遍,道:“父皇,要说关系亲近,王将军从小被您养在宫中,您才是他最亲近的人。至于送礼往来,王将军和太子亲如兄弟,他们之间互赠礼物,也是情理之中……”
“你还是决定为他求情吗?”李隆基打断李琩。
李琩道:“儿只是如实禀告。”
李隆基望着李琩,道:“那你能证明他没有反心吗?”
如果抛弃疑罪从无,那想要证明一个人无罪,基本是无解的。
李琩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他不再争辩,跪了下去,道:“儿愿意用自己的爵位、官职,替王将军赎罪。”
“哦?”李隆基一惊,站起身来。
正在跳舞的梅妃听到这话,也顿了一下。
一旁的高力士连忙道:“寿王殿下,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您的爵位官职,都是圣人恩赐,您怎么能用来替别人赎罪。”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话,走到李琩跟前,俯身问道:“你能告诉朕,你为什么非要保他吗?”
“儿与王将军还算熟悉,儿相信他不会行悖逆之事。”李琩先表达了信任,再接着道:“王将军南征北战,为大唐立下了赫赫战功,他若真有反心,又怎么会辞去河东、朔方的职务?况且现在边患严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王将军精通兵略,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是这样吗?”李隆基语气平静,“朕还以为,你保他是为了拉拢人心,为己所用。”
“儿绝无此心!”李琩叩头,“赏功罚罪,都是父皇的天恩,儿萤火之光,怎能在父皇日月之辉下影响人心。”
“朕同你说笑的。”李隆基微笑着扶起李琩,“你用爵位官职给王忠嗣抵罪,失去了爵位官职,你拉拢人心又有何用呢?好了,你去监牢看看王忠嗣,如果他认罪悔过,朕愿意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多谢父皇。”李琩给李隆基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李隆基望着李琩离开的背影,对旁边的高力士道:“你觉得十八郎是认定朕不会削去他的爵位官职才这么说,还是他真的愿意舍弃?”
高力士道:“换了别人,奴婢会怀疑他的用心,可寿王殿下行事向来如此,他若是没有这番魄力,奴婢才会觉得奇怪。”
“不错。”李隆基认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