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监牢。
殿中侍御史卢铉命令管侦缉逮捕的小吏枷锁王忠嗣,用手拉住脚,把木头按在双脚之间,准备让王忠嗣尝尝“驴驹拔撅”的滋味。
这时,罗希奭匆匆跑了进来,道:“卢御史,快停止用刑。”
卢铉道:“罗御史认为这刑具不够重吗?”
“不是。”罗希奭叹了口气,“寿王要用自己的爵位官职给他抵罪,圣人开恩了。”
“什么?”卢铉大惊。
重伤的王忠嗣也猛的抬起来头来。
卢铉愣了会儿,看了一眼王忠嗣,道:“煮熟的鸭子都能给飞了。”
罗希奭道:“寿王马上就要来了,若是让他进来看到这种情形,恐怕会对你不利。”
卢铉叹气,摆手让小吏将王忠嗣送回监牢。
刚到监牢没多久,李琩便走了进去。
王忠嗣看到李琩,迎头便拜,道:“罪臣拜见殿下。”
李琩连忙扶起王忠嗣,打量了王忠嗣一眼。
昔日纵横沙场意气风发的悍将,此刻身穿囚服,浑身是身,目光黯淡,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萎靡。
李琩道:“王将军有伤在身,为何还要对我行如此大礼?”
王忠嗣虎目含泪,道:“若不是殿下求情,臣现在还在受刑。殿下身份尊贵,竟然愿意用爵位官职替臣抵罪,大恩大德,臣今生无以为报。”
“王将军言重了。”李琩扶王忠嗣坐到草席上,“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父皇心里是心疼你的,只是你这次错误犯得有点大,父皇不得不对伱审问查办。”
王忠嗣闻言一怔。
因为他完全是被诬告陷害,他知道以李琩办案的能力,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李琩居然也咬定了他有罪,他一时间有点懵。
与此同时,监牢外跟着来偷听的太监,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琩见王忠嗣错愕的表情,拍了拍王忠嗣的肩膀,给王忠嗣使了个眼色,道:“父皇圣明烛照,宽仁为怀,只要王将军能认罪悔改,父皇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王忠嗣听着李琩的话,仔细分析,开始有点明白了。
李琩说李隆基圣明烛照,这是在暗示他,李隆基知道他现在没有“欲扶立太子”,但还是把他抓了起来。
那这是为什么呢?
在李隆基的视角里,他从小和李亨交好,中间和李亨有往来,当初也支持立李亨为太子,这就足够说明,他具备足够扶立李亨的动机。
实力方面,他之前兼着四镇节度使,虽然辞去两镇,但是辞去那两镇里也有他的人,这四镇不仅兵马众多,而且对关中形成俯瞰合围之势,只要他真的起了反心,拿下关中轻而易举。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是他不愿意打石堡城。
当然不愿意打石堡城,只是表象,其本质是他的思想越来越偏向于守土,而非开边。
这与李隆基开疆拓土的追求背道而驰。
不一样的理念,不仅会阻挠李隆基的步伐,还会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而当矛盾扩大到一定程度,李隆基就不敢保证手握重兵的他,会不会完全倒向李亨。
王忠嗣之前高估了自己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如今经历牢狱之灾,加之李琩的点拨,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然后,他背后的冷汗冒了出来。
如果抛开忠孝仁义,只从利益的角度考虑,他和李隆基易地而处,也会做出和李隆基一样的选择。
王忠嗣暗暗叹气,接着思考李琩的后半句话。
如果他认罪悔改,李隆基真的会给他一个机会吗?
他觉得,李隆基应该会给的。
因为李隆基要的,是收回他的权利,切断他和李亨的联系,他要是认罪悔改,就等于给了李隆基明光正大的理由。
一个获罪被免职的无权之人,李隆基饶他一条生路,不仅没有威胁,反而会获得一个“宽仁为怀”的美名。
可是,这莫须有的罪名他一旦认了下来,千秋万代、煌煌史册会怎么评价他?
王忠嗣觉得自己一生求直,宁愿死,也不能认这个罪。
于是他给李琩叩了一头,道:“臣谢殿下的好意,可是……”
“王将军。”李琩察言观色,知道王忠嗣想说什么,于是立即打断,正色道:“松树长得直,是为了让别人夸赞它挺拔吗?”
“啊?”王忠嗣一愣,不解道:“请殿下赐教。”
李琩见王忠嗣一时间转不过来,干脆直言道:“王将军虽然是一名武将,但从小也饱读诗书,《管子·法法》中有一句话:‘钓名之人,无贤士焉。’这话,王将军想必熟悉吧?”
王忠嗣就是再笨,也听懂了李琩的意思。
李琩这是在骂他沽名钓誉,只想着以死求名。
王忠嗣犹豫了。
李琩接着道:“如今边疆战事不断,王将军一身本领,如果你真的是忠良贤士,便应该杀敌报国,就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也好过籍尸闹市。”
李琩原本可以说得更直白,但是外面站着旁听的太监,因此李琩只能点到这里,如果王忠嗣一意孤行,他也没什么办法。
王忠嗣看着李琩,沉默良久,再度叩头,泪目道:“末将认罪,领罚!”
“嗯。”李琩扶起王忠嗣,道:“将军请先休息,我回去呈奏父皇。”
王忠嗣道:“谢殿下!”
李琩点点头,走出了监牢。
来到监牢外,李琩目送过来听审的太监离开,转对旁边的卢铉道:“卢御史,你的手段本王有所耳闻,杨慎矜一案,你严刑拷打了张瑄,又拷打杨慎矜的小妾韩珠团,那本谶书便是在韩珠团那里找到的吧?”
卢铉没想到李琩对这些事这么清楚,心中惊讶,道:“瞒不过殿下,早闻殿下精于刑狱之事,今日下官受教了。”
李琩道:“王忠嗣将军的事,父皇已有圣谕,本王按父皇圣谕行事,劳烦你们照看好王将军,从现在起,若是他少了一根毫毛,我拿你是问。”
“下官定会照料好王将军。”卢铉连忙给李琩行礼。
李琩凝视卢铉一眼,出门而去。
……
李林甫府。
罗希奭等人都沉默的望着李林甫,等着李林甫发话。
但李林甫却平静的煎着茶,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罗希奭忍不住感叹道:“这次搬倒太子的计划,又落空了。”
“是啊。”卢铉跟着附和,“太子被废,对寿王也是好事,也不知道寿王怎么想的,突然以自己的爵位官职来换王忠嗣生路,让我们有点措手不及。”
李林甫头也不抬,道:“没有寿王,也牵连不了太子,这事从头到尾,圣人就没想过把太子扯进来。”
罗希奭道:“圣人不知为何如此信任太子。”
李林甫抬头看了一眼罗希奭,没有说话。
李隆基与其说信任李亨,不如说是他对李亨比较放心。
如今的东宫卫队,就是一个空壳,李亨基本没有利用东宫卫队发起政变的可能,而李亨笼统的文臣武将,又被他搞得死的死,贬的贬。
李亨成了一个十分弱势的太子,但正是他的弱势,成了他的保护壳。
不过无论怎么弱势,太子始终是大唐名义上的储君,只要李亨能平稳的从李隆基手里接过权利,那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罗希奭见李林甫不说话,又道:“王忠嗣虽然能保住命,但很难再拥有以前的权势,我们又少了一个政敌。只是寿王能在这事上获利,寿王的权力越来越大,我们要不要给寿王设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