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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弟子

    一行人气喘吁吁冲过来,皆是一身白底蓝边的衣服,衣摆处的刺绣纹路像是叶子,随着人的摆动而上下起伏。

    跑在最前头的男人牛高马大,直奔倒地的野猪而去。

    林雾抬眼,手撑墨伞注视来人。

    墨伞张开,边缘处的猪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锋利如刀的伞边折射出金属光泽,如她的目光一般冷且深。

    她站在,那宛如一座高山,对方猛地停下脚步。

    男子身后的一众人也哗啦啦跟上,地面湿软的泥土被踩得泥泞,一群人瞪着眼看地上的死猪。

    燕归辞走到林雾身后,林雾收起伞递给他,吩咐道:“把猪骨头剖出带走。”

    一群人脚步缓缓移动,原先站在最前头的高个男修退到人群中,而后走出一个眉毛上扬的瘦高个来,细眼薄唇,一副刻薄相。

    余郡司不知林雾如何评价他的面貌,挑剔地将两人打量一番。

    他抬高声音道:“这只猪是我们猎的,你如果想要分你一点肉也不是不行,其他的就别想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林雾歪着头,似笑非笑道:“这只猪这么大,我们也吃不了多少,不如把猪的脊骨给我们拿回去炖炖汤。”

    “别给脸不要脸。”余郡司没了好脸色,“骨头你想都别想。”

    林雾指指猪颈骨上的血洞,“猪是我杀的,我大发慈悲决定赏你们一点肉,不用客气。”

    余郡司嗤笑道:“不知哪来的乡野村姑,看来也算有点眼光,可惜一把年纪修为才练气期,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林·乡野村姑·一把年纪·雾嘴角弯弯,“就凭猪是我杀的。”

    她的腔调在“杀”字上轻轻拉长,听上去柔软缠绵,又似这树林里的露水,又冷又冰。

    双方对峙,气氛胶着。

    一个女修走到余郡司身旁,低声说句什么,余郡司沉着脸,看一眼猪身上的血洞,压着脾气,没彻底撕破脸。

    他勉强道:“一人一半,可以了吧?怎么说也是我们先将这只猪的精力耗尽,要不然它也不会那么轻易被你斩杀。”

    燕归辞轻扯一下林雾袖子,示意她差不多就行,要真打起来,对方人多,他们没有多少胜算。

    林雾回头,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

    又转过头去,一字一句说道:“都、是、我、的,听得懂人话吗?”

    燕归辞眉心一跳,就知道她不会听他的话。

    余郡司脸一黑,开口正要骂,他身旁的女修抢先道:“道友,我们都是麓山学院的弟子,猎这只红鬃兽是任务所需,我们可以花钱跟你买下,或者是你等我们做完任务后,红鬃兽可以送给你,你看如何?”

    “盈月……”余郡司又要说话,被邬盈月瞪一眼,余下的话被堵住。

    “弟子的作业啊……”林雾表情缓和。

    邬盈月脸上扬起笑,笑到一半就听见林雾的剩下的半截话。

    林雾:“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邬盈月蹙起眉头,“道友是硬要跟我们过不去?”

    林雾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手搭在燕归辞肩上借力,“看到没有,明明是我们杀的猪,有人来抢我们不给,就成了我们的问题,何其可笑!”

    “胆敢戏弄我!”余郡司握着一把长刀扑向林雾。

    墨伞无声打开,像一朵乍然膨大的蘑菇,刀刃划过伞面,闪出一道花火。

    燕归辞持伞而立,掀起的风推动他鬓边碎发,他目若寒星,整个人绷紧,像一柄待出鞘的剑。

    林雾抬手触摸伞骨,伞面就像热水般冒出袅袅白汽,她抬手招来一阵风,这白汽便顺着风扩散。

    “屏息!”邬盈月立刻喊道。

    那白汽还未来得及传到麓山学院的众人身上,便被邬盈月的灵力打散,轻飘飘的气体扑散在周围,白霜似的裹住周边杂草。

    林雾歪头笑道:“反应不慢嘛。”

    邬盈月张口,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她的口腔发麻,已经感觉不到舌头存在,连四肢也不听使唤,整个人僵直着动弹不得。

    那头林雾还在说话,“我要下手,哪里会让你们清楚明白地看见,又不是傻子。”

    她再次使唤燕归辞去剖猪剔骨。

    燕归辞:“我不会,你没教过。”

    “我没教过吗?”林雾看他一眼,走到那只野猪尸体旁,抽出匕首蹲下。

    “看好,我只教一次。”

    这只野猪并不是常见的黑毛猪,它脖子处的毛连着背上都是如火的红色,比其他地方的毛长得多,四肢猪蹄也被红色包围,乍一看像是穿了四只红靴,故而得名红鬃兽。

    林雾:“红鬃兽,背脊和蹄子生红毛,幼兽红毛长三寸,随着年龄增长逐渐长长,善速度,力大,量稀少,是为林中霸主之一,脊骨是上佳的炼器材料,一寸一万灵石起。”

    这只红鬃兽鬃毛有十五厘米左右,不算幼兽,但也没有完全成年,若真是成年红鬃兽,他们只有跑的份。

    林雾说着话,手中动作不停,刀没入红鬃兽的身体,一路向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她下刀的地方十分巧妙,切着骨头边缘游走,在关节处下刀,根本没用上多少力气。

    红鬃兽的骨头一块块剔出,它的表皮仍保持完好,肉被割成许多块粘在皮上。

    燕归辞认真记着林雾说的话,哪一块是关节、哪一块是骨头,如果面对活的红鬃兽怎么杀最快,如果是人,又该往哪里下手。

    她背对着余郡司一行人,他们看不见她手中的动作,不过旁边积累的一块块完整的骨头配上她的话语,在这树林里竟有些阴森诡谲的味道,即使把红鬃兽换成一个人也并不违和。

    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竖起。

    红鬃兽的骨头并不是纯白色,而是红色,林雾剖完骨头,最先捡起完整的猪脊骨,对着剩下还有些杂色的骨头挑挑拣拣,选择一些成色较好的收起。

    她还挖个坑把红鬃兽埋进去,没有吃它的肉,感谢它为贫穷的她带来的贡献。

    弄好这些,她才面朝余郡司等人,指指她不要的那些骨头,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是不讲人情的人,这些送给你们,拿回学校去交差吧。”

    说完转身就走,也没解开他们身上的毒。

    时间过去半个时辰,余郡司感觉身体的麻意散去,他的身体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肌肉痛得抽筋。

    不少人瘫软在地,揉着自己的手和腿。

    看着还剩大半的骨头,其中一人庆幸道:“那人给我们留了这么多骨头,随便拿一块都能加分。”

    有人反驳:“最好的部分被她拿走,剩下都是次品,再说要不是我们先消耗掉红鬃兽的精力,她怎么可能捡漏?本就是我们的东西!”

    余郡司没好气道:“估计他们是不想得罪学院,不敢真把我们怎么样。”

    他们此行并不是专为红鬃兽而来,在路上意外碰见红鬃兽才想额外加着几分,谁知道和红鬃兽来回拉扯一天,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些骨头也能交差,只是实在让人不爽快。

    余郡司让人向前去收起骨头,余光瞥见邬盈月的神情,喊道:“盈月?”

    邬盈月脸色沉沉,“这是羞辱。”

    他们八个人,修为最低也是筑基中期,却被两个小小的练气期玩弄于股掌之间!

    余郡司安慰道:“等回去之后让人查一查他们的来历。”

    既然敢得罪他们,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邬盈月没吭声,大步向前走去。

    另一头,林雾和燕归辞走回村子,火红的脊骨在林雾手中滚动,千金难求的好材料拿去换钱有点可惜,她打算先留着看能做什么法器。

    燕归辞:“为什么要把那些骨头留给他们?”

    他们看上去可不像是会知恩图报的人。

    林雾拿出一颗珠子递给燕归辞。

    燕归辞:“留影珠?”

    留影珠里记的是刚才的画面。

    林雾:“我不需要次品,至于他们会不会恩将仇报我也不在意,要是将来他们想动手,我们就是救蛇反被咬的可怜人,惨啊!”

    燕归辞:“何必那么麻烦?”

    林雾:“我又不是杀人狂魔,见谁杀谁,给日子留点乐趣挺好的,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她对弟子很宽容,二十来岁的少年少女,意气风发嘛,她这个两百岁的人也能理解。

    出来一趟,满载而归,林雾心情甚好。

    村门口,一个小女孩坐在门边大石头上,一见到他们就直勾勾看过来,眼睛像石头,一眨不眨。

    林雾抬脚朝她走过去,还没走近,女孩便站起跑进村里。

    此时村内布置与他们出门时大不相同,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白布,路上空无一人。

    地上有一条条交错纵横的白线,林雾脚尖一碰,鞋尖沾上一些粉末。

    麻谷从一户人家中走出,和两人碰上,见林雾低头看白线,他解释道:“这是村里的习俗,有人过世便要在路上铺石粉,当心别踩到,不太吉利。”

    林雾笑笑,施诀除去鞋上的粉末,“村里习俗还不少。”

    麻谷:“多是多点,都是好意,为让逝者安息。”

    林雾点头,“是啊,要让逝者安息。”

    风吹过,石粉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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