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应寺又住了些时日,虽陈言润护与夫子请教温书,可楚亦心越发心中不安,便又一次赶起了陈言润。
“你应当回书院去了,不知这些时日落下多少课业。”楚亦心刻意板了张脸,佯装十分气恼,“若是你月考名次难看,我便只做其余学生们的饭菜,独独饿着你。”
陈言润闻言,眉梢不着痕迹一挑,倒有些意外楚亦心竟会拿如此小的事情来恐吓他,也觉着现如今气恼着的女子,瞧着让他心中那浓烈的喜欢,又增添了几分。
见陈言润只是瞧着自己不回话,楚亦心又在想是否说出口的言语过了些。
“我知晓了。”半晌,陈言润如此回答,语气听不出喜怒,神情瞧着平平淡淡,倒让楚亦心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是想着让楚亦心着急,可真这般了,又心疼的忍不住出言解释:“再过些时日,我定然回书院去。”
“你最迟明日便得走。”楚亦心口是心非说着。
“是,便依你。”哪知陈言润反而一笑回应,旋即他思绪一动,问道:“寺院里那主持,可是慧通大师?”
闻言,楚亦心摇摇头,“不是,主持乃是另一位自小便在这灵应寺中修行的高僧。”
“原是如此,我还当是慧通大师。不知这主持是否也喜论道?”陈言润明知故问。
楚亦心只当他没话找话说,也未曾敷衍,认真道:“不止,听闻这主持不仅喜论道,还喜画,每日都要泼墨一副。”
此言一出,陈言润笑得越发温和。
先前他便给赵晋画过一副祝寿图,光凭赵晋喜不自禁的神情与行为,便可知陈言润画技之高超。
现如今听闻灵应寺主持喜作画,陈言润便动了念头。
他面上不显,楚亦心说什么应什么,好似压根儿未打算反驳过。
可入了夜,陈言润便点燃了烛台,硬生生一夜未曾合眼,画出了幅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来。
仗着年纪轻,陈言润除了瞧着精神稍差些,也未曾有什么不妥。
他将自己那副画作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一遍,随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带着画作,与院子中洒扫的僧人问了主持的住处,便去了。
待到楚亦心收拾了些干粮,来寻他时,房中空空如也。
主持每日早晨在房中诵经,今日亦是不例外,只是才念了半个时辰,房门便被轻轻敲响,他闻声起身,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年纪不大,手中握着一卷画,面上笑容温和,“在下姓陈,名言润。前些时日得知主持对画作十分有心得,今日便携拙作前来叨扰,还望海涵。”
“怎是叨扰?便只有供人评赏,画技方才能进步。”主持笑言,随后反驳,“算不上有心得, 不过喜欢罢了。陈施主可唤我一声归尘。”
“那便叨扰归尘主持了。”陈言润仍旧话语间极其尊敬。
待二人进了归尘主持的房中,陈言润缓缓将自己的画作在桌上摊开,想请归尘主持评赏一番。
那归尘主持显然眼前一亮,便围着陈言润的画作细细打量起来,边打量,边询问着部分作画的细节,陈言润未曾留藏,一一告知。
“佩服,实在佩服。”半柱香后,归尘主持连声道。
他那双已然含着沧桑的眼中,尽是对陈言润的欣赏之意,“陈施主小小年纪,画技便已如此出众,这幅凤凰图,不仅将凤凰画的栩栩如生,便连这一根根的羽毛,都好似伸手便能触碰到一般。身后的祥云更是,似真似幻。”
陈言润谦虚道:“归尘主持谬赞。”
主持似是挖到了宝贝一般,与陈言润又交谈了许多作画上的心得,常常谈到一半便恍然大悟。
直至午膳时分,方才关住了话匣子,托寺庙中别的僧人给二人带了斋饭来。
用过斋饭,陈言润见时机差不多,便主动出言道:“若是归尘主持为真心所言,我便不隐瞒了。”
归尘主持稍显疑惑,却态度友好,“陈施主请讲。”
“实则这几日,我那师娘到寺中求子,也不知是否灵验。佛家讲心诚则灵,我便想替师娘为贵寺画上几幅佛像的画作,作为供奉。只是我这画技恐拿不出手,今日方才前来叨扰。”陈言润说这话时,那一脸的诚恳,时不时冒出的羞涩,都让归尘主持信了这番言论。
他不仅一口应下,还不断的赞叹陈言润如此有心,“齐施主得了个好门生!”
“归尘主持,还是谬赞啊。”陈言润再度谦虚几句,便与归尘主持谈起了如何画佛像,何日开始。
原本归尘主持怕陈言润过度劳累,便言只需将寺庙中最大的那座送子观音佛像画下即可,陈言润却以不可厚此薄彼婉拒,硬是说要将寺庙中的佛像,一一画完。
实在拗不过他,归尘主持便满心欢喜的应下了。
待到晚膳前,陈言润方才回的房间,还未等他推门而入,便从那掩着的门扉中,瞧见了坐在桌旁的楚亦心。
楚亦心早已从气得不轻,变为了忧心不已。
虽说归尘主持差人来与她说了,陈言润在他那处论画,可还是因着不知究竟是如何而忧心,楚亦心甚至还想过,去了这么多个时辰,是否陈言润惹怒了主持,被关了禁闭。
旋即她又觉着自己想的多了。
因此,陈言润瞧见的楚亦心,便是满脸的纠结,一会儿忧心,一会儿恼怒,再过个片刻,便又开始愧疚。
陈言润推开了房门,轻声道:“聊得兴起便回的晚了,嫂子莫要责怪。”
已是好几日,他未曾喊楚亦心嫂子了,此时忽的提起,便连楚亦心都觉着有些不习惯。
“你还晓得回来!”话一出口,那近乎娇嗔的语气便让楚亦心红了脸,她轻咳量声将自己的尴尬隐藏,“你日后若是去何处,应当与我说上一说才是,毕竟是一家人,我亦是会忧心你的。”
“是我让你忧心了。”陈言润的话语中,含着浓浓的歉意,“我亦是不知,那归尘主持竟是如此懂画,与他谈论这些,使我受益匪浅。”
实则,应是佛法画技无法双全的归尘主持受益匪浅。
只不过二人还聊了会儿佛法,倒让陈言润领悟了不少东西。
“便暂且不论吧。”楚亦心叹口气,“我将你东西收起来了,现如今要瞧瞧那些今日用得到,拿出来明日再装好。”
“不必了。”陈言润待她说完方才接口,虽面色平静,可语气如何听都有着一丝欣喜,“我应下了替寺庙中所有佛像画像之事。”
此言一出,反倒是楚亦心怔住了。
归尘主持会请求陈言润帮着作画?她狐疑的望着陈言润,沉吟片刻,倒是未曾将质疑问出口,“事已至此,你便先在寺庙中住着,我这边将你的东西再一一摆好!”
楚亦心说着,不知不觉,面上也带了些笑意。
接下来几日的时间,陈言润说这灵应寺不熟悉,便硬是让楚亦心带着他每日都走走。也不仅如此,便连下厨他都要在一旁帮着打下手,便就差入寝都站在楚亦心身侧了。
原本楚亦心是要以此跟陈言润谈上一谈,哪知道这几日陈言润异常守规矩,甚至在楚亦心即将开口谈这事情前,几次喊她嫂子,再开口谈些他所不知的问题,几次三番,楚亦心便由此随他去了。
她倒未曾想过是陈言润瞧准了自己的心思,方才如此做。
今日陈言润便照旧去画佛像,楚亦心趁这时到了他的房中,仔仔细细的收拾了起来。
虽是个半大小子,可陈言润房中异常干净整洁,只不过那窗台边的桌子纸张笔墨散落。
楚亦心便一步步走过去,替陈言润收拾起来。
她动作干脆利落,可收拾到一半,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了。
原是在这些纸张下面,竟有一副楚亦心的画像。
画的是那日她坐在梅树中间,拿着毛笔沉吟的模样,栩栩如生,且用色极为不凡,好似一副不曾出现在人世间的场景。
楚亦心心念一动,便伸手将这副画拿起来,谁知这幅画下面,还有一副。
她干脆在这些纸张中翻找起来,零零散散近十幅陈言润画下的她。
“言润这是……”楚亦心坐在了椅子上,一幅幅仔细摸索,有些自傲道:“与那后世的高材生比,可丝毫不差,还要胜出几分,指不定与那名家之作,只差分毫。”
越是这般说,楚亦心越是自豪,她又是仔细瞧了片刻,才将手中这些纸张一一理整齐,一并放在了先前的纸张堆中。
这几日陈言润除了画应下的佛像画作,还画了这么多幅的楚亦心,倒也不是十分轻松。
他多半是夜里点起烛台,闭眼回忆许久那时的场景,方才敢落笔,生怕画错了分毫,甚至有过一幅画来来回回画了四五遍,皆是因着一缕发丝他觉着不似楚亦心。
这一幅幅画作中,不止画了那时楚亦心的容颜,还将陈言润的浓烈爱意,尽数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