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白将墨水吹干。
将这幅字,挂在了身后书架上。
翰林院的学士终究还是少了点,编纂的内容,主观想法太多,虽然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真的代入当代,董贯等学士更喜欢在里面卖弄文采,也喜欢在里面暗搓搓的踩低捧高。
以目前的情况,想编写完,没几个月是完不成。
夏之白倒是不急。
编书本就急不得,尤其是这种普及教育,上下抵触很大,能艰难推进就已很难得了,后面还要三审四校,真的定下,没有大半年光景是不可能的。
夏之白停笔。
他将室内烛火吹灭。
望着人影稀疏的翰林院,抖擞了一下精神,朝翰林院外走去。
夜深了。
该回家休息了。
在这一个多月,应天府很平静。
京都盐业也稳定下来。
之前还不时有人在传播流言,只是在夏之白回来后,这些谣言一下都消失了,就连那些从京都盐业出去的人,也不在京都盐铺外走来走去了。
城中难得陷入了静谧。
不过夏之白知道,这种静谧是暂时的。
大明是一个崭新的王朝,随着旧元被推翻,新的大明朝逐渐站稳脚跟,朝堂的氛围已经变了,越来越多的人,会谋求着为自家谋利,因为很多人的想法,就认为改朝换代,就是你下我上,你方唱罢我登台。
大明的‘官员’,很多出仕只是为了发财,为了当人上人。
他们不会去搞建设。
他们上位只会想着好事都该轮到自己了。
因为明朝的官员更没追求。
朱元璋这些年弄出这么多大案,又是颁布《大诰》,又是建立‘锦衣卫’,恨不得摧尽天下的贪污腐朽,只是这种变动很难触及到深处。
大明没有建立时,朱元璋麾下的将士谋臣,都众志成城,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但大明建立后,也全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这种个人的欲望跟贪婪,早已压过了很多恐惧。
而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这么残酷。
朱元璋或许也会渐渐琢磨出味来,得到了权力,并不意味着得到了一切。
而是失去了一切。
因而权力的游戏中没有休息的时间,一旦参与进来,就必须一直玩下去,直到失败或者死亡,朱元璋接受不了失败,甚至也不乐见去面对死亡,只能没有回头路的往前闯。
因为他是天子。
作为上天之子,承天道,而驭万方!
他没有,也不会有退路。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统天。”夏之白轻声叹息一声,越是深入到天下,越能感到个人之力的困乏,这不是人力有竭,而是力有不逮。
日月齐天又如何。
终会落地。
唯有漫天的星辰不坠。
这些星辰不是别人,他们也成不了别人。
他们只是数量最多,也最不起眼,甚至也最为人轻视的百姓!
夏之白站定脚步,抬头望着星空,星空如罗网,无数星辰点缀着,唯有碧空中一轮圆月高高的挂着,显得飘逸清傲,但又有多少人能看到圆月四周的星辰?
半个时辰后。
夏之白回到了盐铺。
刚进入铺子,荆满就走了过来。
他递过来两张图纸,激动道:“大学士,新蒸汽机弄出来了,还有带有飞梭的纺织机,也弄出来了,虽然还没有真正制出来,但靠着工匠室的一些剩余生铁,周知事他们弄了个缩小版的,制盐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那纺织机织布速度更是惊人。”
“飞梭的一来一回,省去了很多摆弄,周知事他们说,就初步预估,至少能将棉织的速度提高一半,而且若是熟练了,可能还不止,那可都是木头制的,成本极低,支出来的还是布。”
“大学士,我们要发财了。”
荆满一脸激动,笑的合不拢嘴。
作为夏之白身下少数几个文吏,他们这些文吏身上的压力很大,因为夏之白花钱太快了,好不容易靠制盐挣了些,就直接跑过去还了户部的利息,眼下京都盐铺账上就三千两不到,还要养各地的煤厂、铁厂等。
他们为了筹钱,头发都掉了大把。
如今飞梭纺织机弄出来,他们去年收的很多棉花,也就都有了用武之地。
布可是硬通货,实打实的‘钱’!
而且因为是木制的,就算弄出几百台纺织机,都花不了太多钱,这可比弄蒸汽机省钱太多了,只要将纺织厂弄起来,今后他们手里就有两个来钱的路子了。
一个是卖盐,一个是织布。
都是暴利。
荆满甚至都有些憧憬,这些产业能达到年入十几万了。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
他把图纸接过,展开仔细看了看。
纺织机他是知道为什么。
蒸汽机却是仔细看了看,看了几遍后,也渐渐明白是为什么了,能这么快弄出来了,主要是因为遵化铁冶生产的钢铁,质量提高了,以前大明生产出的钢铁,很多气孔气洞,导致蒸汽缸内,压力不均,很多热量被浪费了。
现在因为自己掌握一个铁冶厂,对钢铁质量有了更高要求,铁冶厂那边只能跟着不断改进。
眼下只是初见成效。
见状。
夏之白笑了笑。
他已经有些开始期待,遵化铁冶后面能不能弄出无缝钢管了,要是能把无缝钢管弄出来,很多后世的‘枪支’,还有火炮,都能陆续问世了,到那时,几轮火力覆盖下,就算是云南那边只能靠人命填的土楼子,也能很快轰平。
大明的边疆也能彻底稳定了。
不过对于蒸汽机的改进,夏之白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这只是材料上的提升。
蒸汽机本身上的提升却不高。
他其实私下提过‘瓦特’的那种改良,只是无论是周宁,还是周王那边来的工匠,都没有重视,依旧把心思放在旧有图纸上,这让夏之白也颇为无奈。
他已想好。
等几天去盐厂那边再提提。
不能死盯一个方向。
夏之白道:“蒸汽机图纸的事,等他们再测试一下,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便让遵化铁冶那边,生产一定批次,不过不会优先供应在应天府,而是会优先供应在北方,北方人口少,先满足北方。”
“纺织机你拿五百两银子,去购置一些材料弄起来,先安排给盐厂、煤厂的女工。”
“这个就越快越好。”
荆满点头。
随即,荆满又道:“大学士,方才有一名管家来传话,好像是盐运司田司副的管家,他们的大人想请你过去一趟。”
田靖?
夏之白眉头微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他已等了田靖一段时间了。
上次两人会面,的确达成了一些意见,不过夏之白不认为田靖能说动地方布政司,事实也的确如此,江南地区的官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没有事情发生,让他们做出一定让步,他们又岂会甘心?
盐运司官职并不算低。
但县官不如现管。
他们说服不了地方布政司,也没办法说动既得利益者,甚至于,田靖连京都盐运司内部的官员,都不一定能说动,盐政之下,牵扯到太多人利益了,也有太多利益相关了。
不过田靖现在来找,多半是南方出事了。
夏之白道:“我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田运副那边,我就过去。”
夏之白回到自己的卧室,将图纸锁进了柜子里,便直接出门去了。
只是多了两个随从。
一个是花雀,另一个是‘二狗’。
夏之白给他们起了名字,还挺文雅的,一个叫春雉,一个叫吕沧,只是他们不怎么喜欢用,更喜欢被叫这种‘小名’,如今的花雀二狗比过去长高了不少,一个亭亭玉立,一个也是虎头虎脑。
他其实不喜欢有人跟着。
他被任命为翰林院大学士,朝廷也安排了四个文吏。
不过他都没让跟着,全都打发去看书了。
只是因为现在官职的确上去了,城中也有越来越多人认识,春雉跟吕沧担心会出事,基本都会跟着,为此春雉跟吕沧还跑去练了些拳脚,不过更多的还是争强斗狠。
原本荆满还想更多人跟着。
只是被严厉拒绝了。
不多时。
夏之白到了田府。
田靖的居所很简陋,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丝毫看不出是四品大员的府邸。
吕沧去叩门。
很快,就有一名老者前来开门,见到是夏之白到来,也不敢怠慢,毕恭毕敬的将夏之白迎了进去,同时朝四周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叫自家大人。
在管家的引路下,夏之白到了大堂。
夏之白刚坐下,一道声音就远远的传来:“夏大学士,果真是料事如神,我田靖实在是佩服。”
话音落下,田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外,他信步进到了屋内,朝四周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四周的下人当即会意,连忙走开了,春雉跟吕沧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内只余下了夏之白跟田靖两人。
田靖坐到主座,露出一抹苦笑道:“大学士,你说的没错。”
“江南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