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死.”
最后二字,余音绕梁般,在朱标耳畔回荡不已。
朱标脸色已是煞白,人更是不由自主的往后‘噔噔噔’的退了数步。
夏之白满眼唏嘘。
他没有半点吓唬的意味。
朱标历史上的确算得上是被吓死的。
他跟朱元璋始终存在着治国理念上的不合,只是因为朱元璋太过强势,一直牢牢压制着,最终朱标心郁成疾,从长安归来后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
朱标活的太压抑了。
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被严格约束,更要命的是,朱元璋的控制欲很强,根本不让朱标有自己的偏好,只准朱标按照自己设计的方向去做去执行,朱标活脱脱成了个提线傀儡。
这其实不仅是朱元璋的问题。
也是很多老一辈的问题。
他们这一辈人很喜欢服从测试,对人进行精神控制,哪怕事事都顺心了,也会各种挑毛病,纯粹的去找人不痛快,尤其是朱元璋小时候的经历,更是让他得势后控制欲达到了顶峰。
不过这非是人之错。
风气如此,谁又能去指摘谁呢?
尤其大多数普通人,一辈子只能在子女身上,体验一下权威的快感。
更是会让这些人变本加厉。
朱元璋又是小农思想很重的人,他的骨子里,就厌恶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同样不能。
他创建的制度,也是以子孙后代远不及自己设置的,只想着让子孙后代,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一些傻瓜式处理就行了,根本就不指望,也不希望子孙后代有自己的想法。
这种保守封闭的想法,也是日后大明帝王出现一堆奇葩的真因。
朱标是幸运的,同样是不幸的。
他幸运的是成为了朱元璋的儿子,成为了历史上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但不幸的也是成为了朱元璋的儿子,他的父皇并不容许有人忤逆自己,更不容许有人违背自己,哪怕是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行。
人总是复杂且矛盾的。
父母总是期待子女成为天下最聪明的人,可真的做起事来,也总要认为他们都比你聪明,他们一边让你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一边又严格要求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
朱元璋同样是这样。
甚至更狠。
因为帝王天生多疑敏感。
他们的控制欲比寻常人家只会更强烈。
尤其现在没有了马皇后,一些在朱元璋面前能说上话的老臣,也陆续凋零,朱元璋正一步步化身为冰冷的权力怪物,而朱标就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他反抗不了,挣扎不了,也逃不了。
只能忍受!
夏之白悠悠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陛下是天生的帝王,但因为出身低微,控制欲也比常人更强,如今大明,丞相已实质废除了,只是还那张纸还没公布出来,而储君,因为陛下的一些独特权力设计,替代了丞相的职能,储君也变相失去了储君的职能。”
“陛下信殿下”
“只是因为殿下威胁不到陛下。”
“因为殿下能调动的所有人,都是陛下的人,他们信任陛下远胜于殿下,当然在帝制下,这再合理不过,但也正因为此,实质上殿下也是被架空的,大明储君这个位置,其实换了谁都一样。”
“没有任何区别。”
“同样的班底,在不同人手中,能发挥的作用是不一样的。”
“大明现有的朝堂班底在陛下手中,能各司其职,但等到殿下即位时,只怕殿下不一定能做到如臂使指,因为陛下跟殿下就是不一样,威望、能力、手腕等等,殿下都达不到陛下的程度。”
“在大明现有制度下,帝王真正能用的人很少,除了身边的宦官,便只有翰林院那些书生了,可叹如今书生们张口经典,闭口古训,整日忙碌于笔砚之间,实则也就数黑论黄,舞文弄墨罢了。”
“靠这些人治国,只会越治越乱。”
“圣人总叫人当君子,但君子治不好国的。”
“治国之道,本身就不看好坏,无论好人坏人,都要作为有用之人来用,而科举存在的意义,便是选出能用之人,这里面同样是没有好坏之分的,教化懂事都是次要的。”
“虽然一直有这么一句话。”
“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但天下哪有那么多完人?能找到几个真正办事的,就已难能可贵了。”
“成者功伴过,失者过随功。”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做事情从来都不会圆满,人与人也往往没有永恒,凡成者一定是功伴过,凡失者也必是功随过,何况朝堂讲究的是政治。”
“政治只论利弊,道德不是刚需。”
“只有外部没有威胁,内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为政者才能去提倡道德,其余时候提倡道德,本身就费力不讨好,甚至是白白浪费力气,得不偿失。”
“君主的核心职责是:选举贤能,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相互制衡,过去还有一种做法,便是用法家的手段推行儒学的价值观,借此巩固皇权,继而完成大一统皇权专政的政治目的。”
“若是眼里只有完人,那一定治不好国的。”
“我跟殿下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殿下,放眼历朝历代,鼎盛都是开国后几十年,而大明恐就是眼前这几十年了,因为大明的制度注定越往后越差。”
“尤其还推崇什么祖宗之法。”
“更是让人贻笑。”
“我提倡改革,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但同样是为了天下着想。”
“另外我对殿下说的是真心话。”
“若是殿下长期生活在这种恐惧高压下,早晚有一日,心神会支撑不住的,到那时药石难治,如今的陛下尚且能听进一些话,等到日后真正目空一切,唯我独尊时,一切就都晚了。”
“殿下需要治一治自己的心病了。”
说完。
夏之白就不再言语了。
他该说的,要说的,都说了。
朱标听也好,不听也罢,不是他能做主的。
朱标惨白着脸,久久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