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由校的眼里,太液落水与宦官行刺,尽管都是发生在西苑要地,但这是两件单独的事件,不能混为一谈。
前者至今没有查明真相,后者却异常清晰明确。
哑巴宦官要在西苑行刺,牵扯到了皇后张嫣,权阉魏忠贤,乳娘客氏,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魏客属于是一体的,但是不管在任何时期下,最稳固的关系永远是三角,不管敌对,亦或亲近。
至于皇帝,不管是在这座紫禁城,亦或是整个大明,那都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
不管是废后,亦或是罢魏,那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在先前的内廷中,还藏着一个角,却很容易被人忽略,那就是掌皇太后印玺的刘太妃。
至于朱由检?
他是被册封为信王不假,天启帝是为他修建信王邸不假,但是没有搬离紫禁城前,他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到了大明中后期,内廷与外朝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也造成历任之君,在遇到一些事情时要考虑很多。
愈发猖獗的党争,将风气全给坏掉了!!
风气一旦坏掉,那规矩就变得不重要了。
“其实在此之前,朕从没有怀疑过太妃,也没有想过太妃是那样的人。”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眼前的刘太妃,表情恢复自然道。
“直到朕想起另一件事,当时还是慧妃的范氏,怀上了悼怀太子,朕闻之很高兴,毕竟作为一国之君,没有诞下皇嗣,于国朝而言是很不好的。”
“朕那段时间难免多喝几杯,直到太妃身边的女官,来找朕送来太妃亲手做的糕点,无意间说了几句,便让朕想起了皇后,所以朕召幸了一位宫女。”
张氏!
在屏风后的魏忠贤,此刻脸色微变,这在内廷绝对是一桩秘闻,且绝对不可乱言的,因为这个张氏,竟然敢欺骗天子,说怀有龙种,为此天子将其册封为裕妃,可最后呢,怀胎十三个月仍未分娩!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朕知晓其怀有龙种时,就想着不管是男是女,都将其抱给皇后。”
朱由校似笑非笑,盯着刘太妃说道:“可事实上呢,此女自始至终就没有怀孕,但可笑的是,不管是太医院的脉案,亦或是造的册子,都显示其怀有身孕,这件事的文章很大嘛。”
“而朕当时是震怒的,想着要严查此事,可偏偏范氏诞下的皇嗣,出生后没多久便夭折了,这是朕的第二位皇嗣啊,虽不是嫡长,但也是庶长,等到朕回过神来时,张氏却死了,说是饿死的,哈哈……”
朱由校的笑声回荡在东暖阁内。
刘太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有时朕就在想啊,是不是朕这个皇帝,做得很是不够格啊,才叫上天这样惩罚朕。”
朱由校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要知道范氏在诞下悼怀太子前,是为朕诞下一女的,出生时身体很健康,可结果呢,在悼怀太子诞生前夕,永宁公主竟然薨逝了!!这才导致范氏受惊早产!!”
“还有,成妃李氏怀上怀宁公主,出生时也很健康,可是也在满一岁后不久薨逝了,这对朕的打击太大了。”
“陛下是想说这皆是妾身所为吗?”
刘太妃眼眶微红,看向朱由校说道。
“不,你没那么大的胆子!”
朱由校却摆手道:“你唯一动手脚的,恐就是张氏了,甚至最开始的时候,你也没想到张氏会欺瞒你,最后事情闹得内廷皆知,而你被逼着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说来,天启帝真是够悲催的,在天启四年前,诞下的两位皇嗣,两位皇女,都无一幸免全部夭折。
他们的夭折,跟上述妃嫔年纪尚小有关联,毕竟眼下的朱由校,才不过二十岁!
这个年纪,在后世还上着学,可在大明,却早就当爹了!
眼下唯一怀有龙种的,就是容妃任氏,其会诞下皇嗣朱慈炅,出生时也很健康,可谁都没有料想到,一场王恭厂大爆炸,竟活生生将其给吓死了,这使得天启帝御极登基七年,最后连一点血脉都没有留下!
“所以朕觉得太妃整日诵经拜佛,还是有好处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笑着看向刘太妃道:“在悼怀太子早夭前,不止是内廷,也包括外朝,出现的事情太多了,先说世人嘴里的权阉魏忠贤,他在天启四年前,被东林党斗的是惶恐难安。”
“要不是东林党太想一党独大了,逼着齐楚浙党等残余势力,为了求活,拜倒在魏忠贤的门下,只怕现在世人嘴里的九千岁,早就步了王安的后尘。”
“但东林党却忽略了一点,朕当初重用魏忠贤,让他提督东缉事厂,为的就是能钳制住东林党,尽管魏忠贤最初很叫朕失望,但整个内廷上下,唯有魏忠贤,还算有些胆子,敢跟这帮东林党掰掰腕子。”
“像王体乾、李永贞这些人,或许有不少比魏忠贤聪明吧,但恰恰也是这个,使得他们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屏风后的魏忠贤冷汗直流,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家皇爷竟什么都看破了,只是先前从没有讲过。
而现在听到这些,魏忠贤心底的恐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伴君如伴虎啊!
这一刻,魏忠贤才算真正明白这些。
先前不是他魏忠贤有多聪明,实则是自家皇爷装作不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打压东林党!
而此时的朱由检,早就听傻眼了,这跟他记忆中的皇兄,完全是不一样了。
可这就是先前天启帝做的事情。
或许天启帝的确爱玩,但爱玩不代表着蠢笨!
“至于朕的乳媪,不提也罢。”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连提客氏的心思都没有,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个蠢妇,仗着是天子乳娘的身份,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记忆里,天启帝之所以不怪罪客氏,一个是跟幼年经历相关,独客氏关心他,爱护他,另一个是跟魏忠贤有关,天启帝想用魏忠贤打压和制衡东林党。
而客氏真正肆意妄为是在天启五年后,毕竟那时的东林党人人喊打,魏忠贤在朝野间权势滔天,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更高,这也渐渐地让客氏有了别的想法。
“陛下说这么多,妾身有些听不明白了。”
刘太妃此刻说道:“陛下究竟是何意?”
“朕是何意?”
朱由校盯着刘太妃道:“太妃到底是皇祖父的妃嫔,在这后宫待了数十载,错非是当初朕的皇考御极之初,便骤然驾崩的话,错非郑贵妃跟李选侍,前前后后蹦跶得那么厉害,那执掌皇太后印玺之事,就永远都落不到太妃的手上。”
“若陛下这般误会妾身,那妾身愿交还印玺,搬离慈宁宫。”
刘太妃开口道。
“放心,朕会收回来的。”
朱由校却笑笑道:“不过有些话,朕还是要挑明的,不然太妃的心里,觉得朕就是在欲加之罪。”
“太妃好就好在性子谨厚,但坏也坏在性子谨厚,自搬到慈宁宫,执掌皇太后印玺,到为朕选秀,选定皇后人选,这种前后的待遇差距,包括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让太妃觉得很不一样吧?”
刘太妃娥眉微蹙起来。
“想想也对。”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朕何尝也不是这样呢,在仓促间就以皇长子的身份,奉皇考遗诏克继大统,一桩红丸案,一桩移宫案,至今都压在朕的心里,有时朕就在想啊,朕不是大明皇帝嘛,为何有些事却不能彻底撕开呢?”
“后来朕想明白了,皇家脸面啊!!”
“就是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使得朕一直压着,一直忍着,但知道西苑落水后,朕想明白了。”
“什么脸面,什么体统,什么身后名,在死了以后什么都不是,朕死了,管他洪水滔天如何泛滥!”
“所以朕想换个活法,有些疮疤,还是揭开的好,不揭开那就失踪存在,太妃觉得朕说得对吗?”
刘太妃沉默不言。
“随着皇后的入主坤宁宫,随着魏忠贤被朕提拔起来,嗯,再算上朕的乳媪,这让太妃短暂的掌权,算是旁落了。”
朱由校继续说道:“可太妃很聪明,聪明到朕都忍不住叫好,你碍于魏忠贤他们的权势和朕对他们的宠信,所以你不亲自出面,而是有意无意地找皇后,特别是怀冲太子生来就是死胎,你虽说去坤宁宫的次数不多,但就是那几次,却让皇后的心底有了心魔。”
“误会,就在于什么事都没讲明,这是朕亏欠皇后的,但是朕没有想到,怀冲太子对皇后的打击这样大,但转念一想也对,朕这前前后后还诞下有别的血脉,可皇后呢,就这一个血脉啊。”
“所以朕不想再说了,太妃,你执掌的皇太后印玺,朕要收回了,至于慈宁宫,你喜欢住着,那朕就让你一直住着!!”
此刻的刘太妃彻底呆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