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陷入死寂,朱由校坐回到宝座上,闭目养神地倚着软垫,那缕檀香烟依旧升起。
殿门打开了,但又关上了。
朱由检神情复杂地从屏风后走出,寂静的东暖阁让他感到心慌,倘若他刚刚听到的种种皆是真的,那么在这座紫禁城内,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在朱由检思虑之际,从屏风后走出的魏忠贤,则通体发冷地走到御前,脑袋低垂着便跪倒了地上。
在朝野间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在紫禁城,在乾清宫,在东暖阁,他就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天子家奴!
“今日之事,朕不希望第五个人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闭目养神的朱由校,此刻开口说道,“魏伴伴,你应该明白朕是什么意思吧。”
“奴婢明白。”
身如筛糠的魏忠贤,强忍惊惧道:“此事若传扬出去,奴婢甘愿处于极刑!”
从头听到尾的魏忠贤,很清楚自家皇爷何意。
刘太妃这辈子别想离开慈宁宫了,包括她身边的太监宦官,这辈子就老实待在慈宁宫吧。
甚至魏忠贤还听懂另一层含义。
客氏。
尽管天子提到的很少,但待在御前这么久,在外朝跟东林党斗,天子的种种表现,无不证明一点。
天子厌恶了。
天子受够了。
不过客氏终究是天子乳娘,有些事情吧,不能让天子出面去做,那么作为天子的家奴,就要懂得为天子分忧!
哪怕魏忠贤的关系,跟客氏非常不一般,这点不管是内廷,亦或是外朝都是知晓的,可那又能怎样呢?
“紫禁城终究是太小了,在后宫颐养的太妃们,暂搬至西苑居住吧。”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俯瞰着跪地的魏忠贤,语气平静道:“安排人去南苑离宫整修,日后就让太妃们去南苑颐养。”
“奴婢稍后就去办。”
魏忠贤叩首拜道。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城高墙厚的后宫,朱由校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一个宠幸,一个权势,一个地位,可以让交好的姐妹撕破脸,更何况是围绕皇帝的众多女人呢?
将内廷彻底打扫干净,这其中便包括后宫!
朱由校自己的那些女人,可以慢慢的去调教,但是他皇祖父遗留的妃嫔们,皇考遗留的妃嫔们,一个都不能留在紫禁城了,想要让后宫彻底安定下来,就必须要树立起规矩,规矩就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这些名义上的太妃们,待在后宫的时间都不短,且多数都没有受过宠,长期守活寡的生活,难免心理会出现变化。
既然属于她们的时代,很早就落下了帷幕,那还是远离紫禁城这处权力中心好,有太多的事情,就是背地里挑拨所致的。
这其中就不乏一些悲剧!
过去怎样朱由校不管,但是从现在起,他明确的规矩就是规矩,有辈分加持的太妃们,还是搬出紫禁城颐养的好。
“皇兄~”
听到这些的朱由检,心底难免有些想法,所以抬手作揖道:“臣弟是否也搬离紫禁城……”
“朕叫你搬了吗?”
朱由校抬起头,看向朱由检说道:“信王邸修建好了吗?你想搬到哪儿去住?露宿京城街头吗?”
“臣弟…”
朱由检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被天启帝保护得太好了。
看着朱由检拧巴的状态,朱由校双眼微眯,尽管在此之前朱由检在紫禁城处处小心,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因为有天启帝的缘故,使得其没有经历过太多腌臜事,这温室里养大的花朵,如何能经得起大风大浪?
既然是男人,那就要经历风浪,不然如何能成长起来?
朱由校可不会像天启帝那样!
同样的道理,朱由校也不会放任朱由检成长,或者干脆装作看不见,大明烂掉的地方太多了。
其中就包括庞大的宗藩宗室!
尽管行宗室限禄法,在天启五年的五月初敲定,江西道御史田珍疏陈限禄一法,明确了以万历四十八年见给之数禄银二十万六千为额,根据各府宗室多寡均定,除去亲王本人定额外,以现在人数为准,日后子孙增多,止在原额内均支,要在禄支不滥,使得中枢国库得以卸掉部分负担。
此事敲定在西苑落水案之前,外朝有司已开始推动明确。
但是大明宗藩宗室的问题,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还远远没有得到真正解决,大明想要拯救回来,其中一项就必须解决宗藩宗室问题。
而革新此等弊政的起点,就要从朱由检开启。
朱由校要先将朱由检给调教出来。
皇帝是想都别想了,今后就做宗人府的宗人令吧!
涉及革新宗藩宗室诸事,这不止是朱家的家事,更是大明的国事,此事倘若解决不好的话,必将影响到大明的国运。
“魏伴伴,明日你就离京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没有理会朱由检,反看向魏忠贤说道。
调教朱由检,这绝非朝夕间的事,要慢慢地来。
毕竟朱由检的性格已经养成,想要改变他,就只能拓宽他的眼界,让朱由检知道一点,在大明之外还有广袤天地,在大明之外还有众多机遇与挑战!
靠口舌妄想改变一个人,那是很可笑的。
朱由校不会干这种蠢事。
既然身处在大航海时代下,那么朱由校想要的就不是一个大明,他要叫跟外界完全脱轨的大明重新涉足进大航海,成为这个时代的霸主!!
秋叶海棠必须实现!
但朱由校想要的还远不止秋叶海棠!
朱由校想要的更多!
不过既然想要的多了,那就要有更多的耐心和准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毕竟大明欠下的债太多,朱由校要逐一解决好才行。
“皇爷,您难道不要奴婢了吗?”
而在朱由校思虑之际,魏忠贤却惶恐难安,趴在地上红着眼说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先前被猪油蒙了心,奴婢……”
“说完了吗?”
见魏忠贤这样,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冷冷道:“说完了就给朕记在心里,而不是只靠嘴去说,朕先前就跟你讲过,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过去怎样朕不追究了,但你要记住一点,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奴婢至死都铭记于心!”
魏忠贤叩首应道。
同时心底也暗暗松口气,原来皇爷不是想发配他。
魏忠贤太清楚发配意味着什么。
离开了紫禁城,离开了天子,那他什么都不是,他的下场会很惨!
“领着东缉事厂的人,去洛阳,朕甚是想念王叔,将王叔一家都给朕请回京。”
俯瞰着魏忠贤,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言语间带这些冷意,“若是连这件小事你都办不好,就不用回京城了。”
福王?!
这下不止是魏忠贤,乃至是朱由检,心底都难免生出惊意,为何好端端的,天子要召福王一家进京啊。
要知道宗藩不可轻易回京啊。
难道西苑落水一案,跟远在洛阳的福王有关?
这不可能吧!!
一时间魏忠贤、朱由检的心底掀起阵阵惊骇。
“下去做事吧。”
朱由校却没再看魏忠贤,摆摆手说道。
“奴婢遵旨。”
难掩惊意的魏忠贤,当即作揖拜道。
但是在魏忠贤的心里却明白,在他离开京城前,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做好,不能给天子留下烦恼。
这一刻,魏忠贤的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反观站着的朱由检,此刻尚未从惊骇中走出,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原以为到刘太妃这里,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可是看自家皇兄的意思,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