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毕恭毕敬地退出东暖阁,此间独剩下朱由校、朱由检哥俩,不过安静的环境却让朱由检有些局促。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倘若在此之前,没有听到自家皇兄与刘太妃的对话,那么朱由检或许不会多想,但是他不仅听到了,而且还猜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反而让朱由检不知如何面对了。
“皇弟。”
看着略显局促的朱由检,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语气平静地说了句。
“臣弟在。”
朱由检闻言忙作揖拜道。
“你很怕朕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打量着朱由检,“告诉朕,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臣弟……”
朱由检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回答。
“关上这道殿门,我是兄,你是弟,在我们的身上都流淌着朱家血脉。”
朱由校缓缓站起身,朝朱由检走去,“而打开这道殿门,朕是大明皇帝,你是大明信王,你是这世上跟朕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朱由检的呼吸有些急促。
“朕知道,给你启蒙,为你教化的那帮书生,平日里会给你讲很多东西,礼仪尊卑,君臣之礼,以德为先,圣人之道。”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着作揖行礼的朱由检,“但朕想要告诉你的是,所谓圣贤,那都是一种美好,这世道不是靠圣贤能拯救的了的,抬起头看着朕!这大明的江山社稷,是朕的不假,但同样也是你的,你先是朱家儿郎,其次才是大明信王,你连朕都畏惧,什么话都不敢讲,你觉得这是列祖列宗想看到的吗?”
“皇兄。”
缓缓抬起头来的朱由检,在看到自家皇兄那凌厉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股情绪在酝酿着,想要张口讲出,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怎样讲出来。
“过去朕太爱护你了,觉得有些腌臜事,不该让皇弟你去沾染。”
朱由校撩撩袍袖,目不斜视地盯着朱由检,“但是朕经历过生死后,这心里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朕能护得了你一时,但是护不了你一世。”
“你是朱家的儿郎,是朕的皇弟,流淌着和朕一样的朱家血脉。”
“朕的皇弟,大明信王,不该是唯唯诺诺的!而应该挺直腰板,成为朕的左膀右臂,成为我朱家社稷的梁柱!!”
“外人终究是外人,在遇到一些事情时,他们会想得很多,朕先前是依礼治国,遵循德化,觉得圣贤之言皆是正道,奈何啊,大明有太多大奸似忠的魑魅魍魉,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朕就偏要看看,所谓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按圣贤之道走的路,究竟是对,是错。”
难怪皇兄从回乾清宫,前前后后杀了那么多人。
朱由检此刻却想明白先前一直纠结的事。
“皇弟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而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朱由校却露出淡淡笑意,语气平静道。
“臣弟没…”
而当听到这句话时,朱由校脸上的笑意在消散,背在身后的手开始微攥,若朱由检是这种表现,那一切或许要重新选择了。
“臣弟有一个疑惑!”
而在朱由校心生失望之际,性情拧巴的朱由检,却抬头看向自家皇兄,眼神开始变得坚定起来。
“说。”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皇兄遣魏忠贤赴洛阳,将福王一家皆请进京。”朱由检将心中所想讲出,“皇兄可是查到了什么?”
原本朱由检是想说,西苑落水一案是否跟福王有关,但学到骨子里的那套,却让他没有这样讲。
“这件事情,等到他们回了京,朕自会叫皇弟跟着一起的。”
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的肩膀,“而且先前朕压着的秘闻,也会让皇弟知晓的,皇弟能跟朕提出问题,朕很欣慰,记住今后不管心中有任何疑问,可当面向朕提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找外人袒露心声,他们的身上流淌有朱家血脉吗?记住,朕是大明的主人,而你也同样是,你身边聚的那些人不过是家奴,家臣罢了!”
朱由检有些恍惚。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家皇兄居然会对他说,他也是大明的主人,而这些话在先前断没有人讲过。
只是朱由检哪里知道,一个大明或许容不下朱家的众多主人,但是在大明之外,可是有着广袤的天地的,朱由校要让朱家遗留的弊政,趁着大航海时代彻底根除,他要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今后那些书生的课业,皇弟就不用再去了。”而在朱由检恍惚之际,朱由校却一甩袍袖,转身朝那张宝座走去,“以后来乾清宫,朕命人将西暖阁打扫好,皇弟学什么,由朕亲自教导!”
这……
听闻此言的朱由检心下一惊,他没有想到自己要到乾清宫来,更没有想到自家皇兄要亲自教导自己。
只是朱由校的内心想法,此刻的朱由检永远都猜不到。
当前所处的局势依旧不清晰不明朗,尽管在后宫的容妃任氏怀有龙种,但这绝非是万无一失的,朱由校今后要杀更多的人,那么谁都不能确保在这杀戮下,是否会有人选择铤而走险。
朱由校不能确保诞下的皇嗣,今后是否会茁壮成长,毕竟大明皇嗣夭折的概率不是一般的高,反倒是长大成人的朱由检,今后不会有任何意外,没有将大明上下杀一遍前,将朱由检外放出紫禁城,谁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是否会有魑魅魍魉聚集。
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不过教导朱由检的想法,朱由校也是有的,从朱由检愿意开口跟他提问题时,朱由校觉得一切还来得及。
天家的亲情太奢侈。
天子的亲情更奢侈。
既然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做一个孤家寡人是必然,朱由校不会将宝贵的时间跟精力,浪费到不值得的人身上。
而现在的朱由检,算是通过了他考验的试探,那么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变化,一切都要看朱由检了。
……
内廷。
司礼监。
天不知不觉间就黑了,而司礼监的公事房内,却显得异常压抑与沉闷。
聚在这里的诸掌权太监,一个个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不少人的心底,生出了阵阵惊骇。
“王掌印,咱家奉旨离京期间,宫里的一切就靠你来坐镇了。”沉默的魏忠贤,此刻看向在他身旁坐着的王体乾,语气冷冷的说道。
“在西苑发生的事情,咱家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皇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谁要是犯了规矩,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咱家明白。”
王体乾强压惊意,微微低首道。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跟魏忠贤的关系很近,在内廷向来是一山难容二虎,在内廷的太监宦官中,老祖宗只能有一个。
而魏忠贤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品级略低于王体乾,但提督东缉事厂,却让魏忠贤的权势远超王体乾。
所以在此之前,魏忠贤交代的一些事,尽管很多都很惊世骇俗,可王体乾却明白一个道理。
这必是皇爷的意思。
在内廷沉浮这么多年,王体乾能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与投效魏忠贤是有极大关系的,所以很多事他看得很透彻。
“李随堂,你陪咱家走一趟。”
跟王体乾交代完以后,魏忠贤冷厉的眼神,看向了一人,“洛阳离京城终究很远,这期间发生什么事,独靠东缉事厂还不够,司礼监也要有人跟着。”
“咱家明白。”
迎着数道目光的注视,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此刻微微点头应道:“咱家会为厂公分忧的。”
“那就这样定了。”
在此等态势下,魏忠贤撩袍起身,王体乾、李永贞等一众掌权太监,此刻纷纷跟着站起身来。
看着眼前这些穿着大红蟒袍的诸掌权太监,魏忠贤想了想,伸手说道:“有句忠告,咱家要告诉诸位,咱们都是皇爷的家奴,心里要始终记着,别觉得现在被人围着,就把这个根给忘了,皇爷信任咱们,那外人才会把咱们当人看,皇爷不信任咱们,那咱们什么都不是,别忘了,咱家先前是打杂的!”
讲到这里,魏忠贤一甩袍袖,也不管在场众人怎样想,昂首便朝堂外快步走去,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