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矛与砍下长刀的刀影,迅速地交错一起。
随后,血雨漫天洒下。
呃啊……
一团团血雾喷溅而出。
最先发出惨呼的,竟是冲在最前的几个家将。
此等家将,久经战阵,最是清楚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因为绝大多数的战斗,往往表现的越是彪悍,便最容易让敌人胆怯。
因而,他们往往好勇斗狠,总是冲杀在前。
何况在他们眼里,眼前这些校尉,不过是一群新卒,但凡他们只要发挥彪悍,便可迅速将其冲散。
只是可惜……他们却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些新卒,竟是毫无退让,硬生生地持矛冲杀。
这密集的矛林,竟是没有一分半点的空隙。
于是长矛杀至,当先一个家将,迅速被尖锐的长矛贯穿了身体,他呃啊一声,发出嚎叫,鲜血顺着长矛的杆子流淌下来。
更令人可畏的是,即便是如此,他们占了上风,也绝不恋战,而是依旧进退自如,一旦刺杀得手,立即一齐后退一步,紧接着,继续蓄力,向前冲刺刺杀。
家将们骤然之间,感受到了绝望。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矛阵几乎等同于无敌,而且……这些人绝无贪战、恋战之心,这数十上百人犹如一人一般,默契地前进后退,齐刷刷地刺出矛来。
这……绝不是一群新卒可以做到的。
而对于家将们而言,他们无论如何攻杀,除了一个个身边的人倒下,竟没有丝毫空子可钻。
邓千秋站在后头督战,细细观察着局面,眼看着这校尉们进退自如,忍不住为之叫好:“朱棣,你真是了不起。”
朱棣一副跃跃欲试之态,听了邓千秋的夸奖,却是微微昂起了头,不屑地道:“这算什么,莫说是他们轻敌大意,咱们又占着地利,即便真是公平的攻杀,别看他们是老卒,我照样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谦虚,谦虚……”邓千秋道:“为师这时要教你一个道理。”
朱棣倒是收敛了些许的傲娇之色,道:“还请恩师明示。”
邓千秋道:“不要学了一点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多想想没有为师的教导,能有你今日吗?所以以后就算吹嘘,麻烦带上为师,做人不可贪心,光想着吃独食。”
朱棣:“……”
朱棣没有再啰嗦,他口里呼喝着:“阵型不可变,注意左右的袍泽,前,向前,冲散他们!”
…………
街角。
周晗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地眺望着眼前的一切,双方厮杀得很快,原本……他所预料的……结局,似乎并没有出现。
非但没有出现,甚至……眼前所发生的事,却已令他诧异万分。
谁能想到,堂堂吉安侯,和他的百五十人家将,非但不能攻破区区一群新卒,甚至照着这趋势,局势竟是一边倒。
他面上开始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一双眼眸,忽明忽暗。
一个千户匆匆而来,低声道:“周同知……眼下……怎么说?”
周晗此时心里七上八下,不禁有些乱了。
千算万算,竟没有算到这个结局。
吉安侯,这个酒囊饭袋!
“再等一等,再看一看……”周晗继续犹豫着,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接下来该怎么做?
带兵趁势攻击邓千秋?
且不说……是否能得手,他已从这些校尉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
何况……一旦开始动手,就等于……将他自己也卷入进去了。
他得到的命令是,让陆仲亨攻杀邓千秋,而后趁机诛杀陆仲亨灭口。
可一旦他也开始入局,那么谁能保证,最后的结局是他攻杀邓千秋,而后是不是……又有人来灭他的口?
只是……倘若今日邓千秋不死……那么……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
那远处,邓千秋突然大呼一声:“大胆贼子,燕王殿下朱棣就在此,伱们竟敢袭击王驾,已是罪无可赦!来,谁敢负隅顽抗,统统诛杀,还有敢顽抗的,诛他们全家老幼,教他们一家老小,鸡犬不留!”
这一声大呼。
直教那些本就已有些招架不住的家将们,更是大乱。
而此时,周晗的脸色却是徒然一变。
他不禁低声对身边那千户道:“速去……速去通报胡公……快,要快……出大事,要出大事了。”
“喏。”这千户不敢迟疑,火速去了。
…………
宫中。
朱元璋回到了偏殿,下朝回来,他便露出了怒容,口里不由得骂骂咧咧:“良田千顷,三十多个胡姬,还有……还有那个什么什么……”
朱元璋疾步走着,后头也该先碎步尾随。
朱元璋继续道:“怎么才报上来栖霞的一块荒地?这个臭小子……到底偷偷藏了多少地和金银?”
说到此处,朱元璋气不打一处来。
好家伙……朕让你去收受人家贿赂,你倒好,你还真偷偷的收。
若不是那边揭发出来,朕还笑吉安侯这些人送不起礼呢。
朱元璋回头,瞪了也该先一眼:“这事,难道仪鸾司事先不知?”
也该先忙道:“仪鸾司那边,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废物,酒囊饭袋!”朱元璋骂了一句。
而后他突然驻足,似在思考什么。
也该先看陛下不悦,犹豫了一下,还是安慰道:“陛下,现在……既然已经要开始彻查了,何况……现在闹的这样大,到时候……这邓千秋打底收受了多少好处,还不是……很快就可水落石出。陛下……不必忧虑。”
朱元璋勾起一抹冷笑,而后道:“朕现在怕的就是查……要真查出太多东西来了呢?”
也该先:“……”
朱元璋严惩贪墨,这几乎是洪武一朝以来无可动摇的国策。
但凡任何人敢伸手,朱元璋几乎都不给任何情面,该杀便杀……绝不留情。
可现在……邓千秋真要被查出许多事来……那么……
到底严惩不严惩?
不严惩……那么以后还怎么理直气壮地肃贪?
可若是严惩……
朱元璋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露出更加焦虑的样子:“也该先……”
也该先忙道:“奴婢在。”
朱元璋看了也该先一眼,而后目光看向远处,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边道:“速给朕传一道中旨。”
一听是中旨,也该先眼眸猛然张大了些许,而后颔首。
这中旨,其实是皇帝直接的旨意,不经过中书省,完全代表的就是皇帝意志。
朱元璋慢悠悠地道:“邓千秋……劳苦功高,智谋双全,虽无开国之功,可其功勋,亦多如牛毛。朕念其忠勇勤勉,特敕邓千秋为……”
朱元璋顿了顿,才再次开口,慢悠悠地道:“为武威县伯,钦哉。”
也该先一愣,他抬头,错愕地看着朱元璋。
大明的爵位中,有公、侯、伯,而伯……又分为郡伯和县伯之分。
可要知道,即便是县伯,也非得是在开国立下大功者,才有资格赐予。
洪武皇帝谨记了元朝滥发爵位的教训,因而对爵位十分吝啬,这开国也就只有六个公爵,二十八个侯爵,以及十一个伯爵。
即便是如此,这些人的爵位中,还有不少人属于追封,单单十一个伯爵,就有三人乃是战死在疆场上,在大明开国之后,才予以了追封的。
因而,天下存世的伯爵,不过寥寥八人而已,为首的,就是赫赫有名的诚意伯刘基。
当然,刘基乃是郡伯,属于二品爵位,而邓千秋所敕的伯爵,乃是三品县伯。
只是……对于一个未参与开国之战的邓千秋而言,即便是敕封县伯,也已是十分夸张了。这几乎等同于是告诉天下人,这等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封赏,已证明了朱元璋对于邓千秋的特殊照顾。
可这……显然也坏了规矩。
朱元璋自是从也该先的脸上看出了他的心思。
于是道:“你认为朕坏了朕自己定下来的规矩?”
也该先吓一跳,忙收敛表情道:“奴婢不敢。”
朱元璋却是冷冷道:“朕就是要坏这个规矩,现在事情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接下来……想要不彻查到底也不成了。接下来……必定要无数人和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小子,一旦这小子真被查出点什么,那要怎么办?”
“秀英还是他救的呢,何况……朕的几个儿子,还指着他管教,更不必说,这个小子的经略之才了。这小子敢贪墨,朕自然而然要狠狠收拾他的。可是……眼下,却不能让他被人挖出什么来……如若不然,朕下不来台。”
也该先骤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陛下这就是要借助这一次封赏,做给天下人看。
让那些想要趁此机会,墙倒众人推的人知晓,这邓千秋依旧还深得帝心。
这个时候,你们还想查,亦或者,还想追究什么,那么就该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因而,朱元璋该封就封,其他人当然想查就查,就看你们敢不敢冒着陛下刚刚封爵时,还敢和陛下对着干。真查出点什么来了,若是这都还敢,也算是你胆大包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