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火光。
紫禁城。
大内。
朱元璋正端坐着。
当有宦官火速抵达禀报时,朱元璋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汤和,道:“春和宫那边,布置好了吗?”
汤和道:“陛下,一切妥当。”
朱元璋颔首:“太子这几日,就住进大内,不过春和宫,毕竟还是太子居所,不能出了什么毁伤,传出去,不免要使人议论。真没想到啊……”
他话锋一转:“想不到,大家伙儿终于开始生出异心了。”
说着,朱元璋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汤和,才接着道:“朕来问你。朕对你们,是否过于苛刻?”
这个问题,有点窒息。
汤和倒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想了想才道:“陛下,我大明想要长治久安,就不免要革除元朝时的弊病。元朝的时候,世侯遍地,压榨百姓,百姓不堪其苦,因此自有元以来,天下的烽火就不曾断绝,陛下定鼎天下,兴利除弊,本就是理所应当,倘若如此,难道让大家又回到那乱世之中吗?”
朱元璋点了一下头,却又道:“话是如此,可朕问的是,你也为功侯,伱对此怎么看?”
“这……”汤和这次倒是犹豫了片刻,才道:“臣若是说公侯和百官们日子过的舒坦,陛下一定认为臣在欺君罔上。”
这些话,已经不言自明了。
朱元璋并没有生怒,甚至带着点感慨道:“你们跟着朕,本就是为了求取富贵。可富贵有长短,朕所做的,只是希望子孙能享这个福,倘如那些鞑子们一般,最后子孙被四处追杀,大量的宗族和功勋子弟最终成了我们刀下的亡魂,这样的富贵,又有何用?难道三五十个奴婢还不够,非就要一百一千个吗?难道占地数十亩的大宅还不够宽敞,就非要有百亩、千亩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初咱们也是百姓,难道会不晓得民生之艰苦?不晓得那权门的跋扈嚣张,是如何轻易将人置之死地的吗?”
朱元璋说着,露出了厌恶之色,叹息了一声道:“你忠厚老实,且和朕关系非同寻常,朕在想,你也未必能理解真的初衷。若非朕与你的这一层关系在,或许……你也早已被胡惟庸拉下水了。”
汤和并没有过多犹豫,便道:“臣自然也有私心的,不过臣对现在,已是知足。”
朱元璋点头,这时微微往外头看了一下天色,道:“看来……火候差不多了,你带人巡视大内吧。”
汤和躬身道:“喏。”
朱元璋则是回头看一眼也该先,突然声若洪钟道:“也该先,传旨,诛除逆党。”
也该先的表情也在无形中紧绷了几分,躬身道:“遵旨。”
灯火依旧在此通明,可此时此刻,朱元璋的脸色却是气定神闲,仿佛任何时候的夜晚一般,每到晚膳之后,朱元璋都是这个神情,会在宫中闲庭散步一般。
…………
胡府。
胡惟庸此时正清闲自在地坐在庭院里,他穿着一件舒适的道衣。
在古代,因为道衣宽松,许多人家,都将此当做睡袍。
施施然地呷了口茶,他微微抬头看向一旁,而站在一旁的,却是一个读书人。
这读书人笑吟吟地道:“胡公,听到响动了吗?”
胡惟庸叹息道:“哎,朱元璋若非是用了那个邓千秋,何至于将老夫逼迫到这样的地步啊。”
他只轻轻挑着眉,话里显得十分惋惜,不过脸上既无恐惧,也没有紧张,似乎有的只是一丝丝的遗憾而已。
读书人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进行到这个地步了,哎……真是遗憾,就是不知陛下那边……会有什么动作?”
“无所谓。”胡惟庸方才挑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开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地道:“他的手段,老夫早已明悉了,跟了他这么多年,岂会不知?”
他又呷了口茶。
此时有人匆匆而来,道:“胡公……都已准备妥当了。”
胡惟庸站起了身,慢吞吞地道:“噢,看来也是时候了,行动起来吧。”
“喏。”
…………
春和宫千户所。
所有的校尉都已集结。
趁着夜色,在邓千秋的带领之下,火速出动。
留守于此的,乃是朱棡和文原吉。
文原吉苦着脸,一脸的担忧之色,低声道:“晋王殿下,要知道……这胡惟庸的儿子还关押在此呢,他们……他们不会来劫狱吧。那胡惟庸……既是丧心病狂……”
朱棡大喇喇道:“怕啥,不会的,恩师说了,胡惟庸这个时候,顾不上自己的儿子,不会将资源浪费在这上头。这种做大事的人,会在乎这个?”
文原吉显然没有被说服,却道:“可咱们大部分的人马都出动了,留下了咱们……势单力薄,这可说不准啊……”
“怎么?”朱棡瞥他一眼:“你害怕了?”
文原吉忙是摇头:“下官倒是不怕自己的安危,就担心,晋王殿下也在此……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来……”
“那好。”朱棡道:“那我走,你留在此,我追上恩师去。”
文原吉脸色大变,整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磕磕巴巴道:“这……这……千户早有交代……说咱们在此留守的……晋王殿下不可鲁莽……”
朱棡看着他,眸色带着深意,道:“看来恩师说的没错。”
文原吉皱眉道:“不知千户又说了什么?”
文原吉有一种不好的征兆。
朱棡道:“恩师说,你这个废物,平日可以办一些文书的工作,要紧时,只怕用不上,书读多了想的就多了,这人想的一多,就变成了窝囊废。”
“这……这……”文原吉顿时气的吹胡子:“这是什么话,岂有此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荒谬,太荒谬了。”
他反复念叨着,不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怕晋王朱棡口无遮拦,再来伤他。
只是这么一打岔,紧绷的心绪倒是松动了几分。
…………
此时城中的混乱,愈发的厉害。
不只是东城、西城,甚至是紫禁城的宫楼,四处隐隐也出现了乱子。
可在此时……宫内突然大量的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入各处宫阙。
紧接着,连接京城与渡口的正阳门突然打开。
随后,浩浩荡荡的人马冲入了城门。
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刀,面上忽明忽暗,满脸杀伐之色。
在他之后,却是一杆大旗,上书:‘朱’字。
“城中果然有混乱。”有官校道:“曹国公,如何处置?”
坐在马上之人,年纪并不大,不过三旬上下,此时他脸上只是露出了不屑之色,道:“可笑,接了旨意,我还当父皇是否疑心过重,这天下承平,谁敢作乱?何况父皇虎威在此,又有谁吃了这样的熊心豹子胆,却没想到,还真有人敢这般胆大妄为。既如此,那么这功劳,我等只好消受了。传令,各部火速入城,平定叛乱,凡有夜间敢执兵器游荡者,速杀之,各处府邸,不得惊动,捉人,不是我等的事,咱们只负责清空各处街巷,都给我谨记了,不得入宅,哪怕这宅有乱党,也只围住,凡有踏破门槛者,士卒入宅杀总旗。总旗、小旗入宅杀百户。百户敢入宅,杀千户。”
众人听罢,一个个神色认真起来,轰然应喏:“遵命。”
数十个传令兵,疯狂地出了城门,朝后队各部狂奔而去。
随后,数不清的人流,犹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涌入城中。
那端坐马上之人,一身甲胄,依旧勒马于大旗之下,他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一双眼眸深沉,脸色凝重。
回头,他看向身后一官校道:“大元帅在何处?”
这官校道:“已派人联络,大元帅已坐镇中军都督府,调集了人马,不过……现在引而不发,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大元帅的意思是,只需稳住军中,个别的宵小,自有将军做主弹压。至于其他的乱贼,被分割于各处的府邸,闹不出什么动静,到时只需一胥吏,便可手到擒来。”
“大内呢?父皇那儿,是否有安全上的顾虑?”
“陛下既已调集人马,显是早有防备,这紫禁城内,定是固若金汤。汤将军已在宫中坐镇了。”
“好。”马上之人,呼出一口气,便接着道:“好的很,如此一来,便可万无一失了。我倒要看看,这胡惟庸,有几分本事。”
……
无数的兵马,犹如众星踏云一般涌入了城中。
此时夜已幽深,偶尔的街巷,突然传出刀剑铿锵的声音。
很快,局势似已开始一面倒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可接下来逆转得更快。
这夜深之下,绝大多数的大营,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枕戈以待。
镇守的将校连夜开始查营,确保本部无人出营,参与叛乱。
不少在营之人,听到了营外的喊杀,心中不禁有些懊恼和后悔,后悔的是自己并没有资格参与平叛,这泼天的功劳,与自己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