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信都。
高大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城外的树林里猛地飞出许多鸟。
就看到树木发出惨叫,随即一棵棵的倒下。
那原先还郁郁葱葱的密林,正在不断的被砍伐,露出了大量的地皮,暴露在了太阳之下。
士卒们扛着木材,运上了车,有人驾车迅速离开此处。
众人都格外的忙碌。
城门口大开。
有骑士频繁的进出,进了城门,便看到许多的武士,他们正在挨家挨户的挑选青壮,强行带着他们离开。
整个城内一片喧闹,所有地方都被骑士和步卒所占据,抓人的抓人,送信的送信,抢粮的抢粮。
州官署内。
高归彦披着甲胄,坐在上位。
他的脸色格外的肃穆,再也没有一点的酒气,整个人都似乎回到了当初跟着高王征战的时候,格外的威武。
他看向了跪在面前的诸多官员们。
大堂周围,皆是站满了诸多的甲士,此刻,皆手持利刃,死死盯着这些官员们。
官员们此刻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都是冀州上下的官员,是各郡的太守,郡尉,县令等等。
也有一些是州官署的官员,如长史,别驾,司马等等。
高归彦一一打量着面前这些人,眼中杀气腾腾,众人皆低着头,不敢言语。
高归彦刚来到了信都,便召集各地官员前来拜见,按理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一个地方的主官上位,官员们理当来拜见,可他们这一来,当即就被扣押在了官署里,紧接着高归彦就派人夺了各地的兵权,调动地方军前来自己的身边,同时,他开仓放粮,招募军队,砍伐树木,制造军械。
总之,就这么四五天,他将我要谋反四个字直接写在了自己的脸上,那当真是一点都不藏着。
这些被扣押起来的官员们却是吓坏了,这几天,寝食不安。
高归彦看着他们,开口说道:“当初孝昭皇帝驾崩的时候,曾告知我,太子年幼,让我选择一位宗室贤人来继承大位,我以长广王贤能,让他继承了大位。”
“不曾想,长广王登基还不满半年,却是作恶多端,霸占文宣皇后,淫乱后宫,提拔和士开,高阿那肱等小人,又意图祸乱边兵,怠慢重臣,实在是不堪大用。”
“当下,长广王准备离开邺城,前往晋阳进行祭祀,我准备出兵往邺城,拥护邺城的太子高百年,护我大齐社稷。”
“诸位意下如何?”
高归彦这么一询问,他那些个亲信们当即开了口,“吾等愿意跟随大王!!”
高归彦却没有看他们,只是看向那些官员们。
官员们脸色苍白,彼此对视,不敢言语。
高归彦冷笑着问道:“宇文长史,你是州里首官,你意下如何啊?”
长史宇文仲鸾脸色苍白如纸,他赶忙行了礼,说道:“大王,我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啊。”
“陛下虽有不端,可重用彭城王,行均田,又下诏免除各地的杂赋,不能算庸碌,况且大王是宗室老臣,若此时举兵,只怕是徒为伪周嫁衣,请大王三思啊!!”
高归彦眯起了双眼,又看向了州司马李祖挹。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祖挹急忙说道:“大王,当今冀州不过是些地方军,数量不多,也不够精良,您要以大军去攻打邺城,我认为这件事是隐瞒不住的,若是庙堂以大军前来讨伐,这些人又如何能抵挡?”
“请大王勿要做这般忤逆之事!”
高归彦当即大笑。
“忤逆??我忤逆??”
“为了皇帝的大业,我做了多少事?前后立下多少功劳?他曾告知我,成事之后,就让我做大丞相!”
“可现在呢?却将我丢到这地方上来,分明是要逼杀我!”
“我如何能容忍?!”
高归彦猛地站起身来,“来人啊”
就在他要传达军令的时候,有斥候慌慌张张的冲进了屋内,一头跪在了高归彦的面前,“大王!加急!”
高归彦一愣,意识到了什么,当即让甲士们将官员们全部带走,那些亲信们则是留了下来。
高归彦赶忙接过斥候送来的文书,看了几眼,勃然大怒。
“狗日的竟敢出卖我!!吕思礼将我要做的事情告发给了皇帝!!”
左右亲信皆大惊失色。
高归彦敢领着地方军冲邺城,是因为他在邺城的朋友多,他相信自己的军队一到,城内就会变旗,城内的人都会出来迎接自己,可他事前联络的亲信此刻突然翻脸,却打了高归彦一个措手不及。
“高湛已经派人出兵了。”
亲信赶忙问道:“派的何人?”
“主将段韶。”
“前军娄睿。”
这一刻,亲信们更加慌乱,手足无措,高归彦强行平静下来,“不必惧怕!那段韶和娄睿,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不可轻视,不可轻易出击。”
“且将那些不愿意服从的官员们杀掉,而后关闭城门全力防守!”
“我自有办法来退敌!!”
高归彦让众人出去做准备,只留下了一位亲信,此人唤作高取,对高归彦是向来忠心耿耿。
当众人都出去之后,高归彦顿时失去了力气,险些摔在地上,高取扶着他,极为担忧,“大王.”
高归彦喘着气,手微微颤抖。
段韶,娄睿。
两个跟着高王一路杀过来的悍将。
高归彦看向了一旁的高取,“取,我有一件大事,需要你来完成。”
“愿为大王赴死!!”
“我稍后写封书信,你拿着书信,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朔州,找到刘桃子,交给他。”
“只有与他联手,才有机会活命”
邺城。
和士开站在宫殿外,高湛打着哈欠,从文宣皇后的寝宫里走了出来。
和士开急忙上前,为他披上了衣裳,又令人端来了药水。
高湛吃了药,神色好转了些,当即问道:“怎么样了?段韶赢了吗?”
和士开瞪圆了双眼,“陛下,他出兵才六天啊.”
“哦,那就再派人催促一二,让他快些平叛!”
“唯。”
高湛又往前走了几步,忽问道:“祖珽还没有回来吗?!”
和士开赶忙眯起了双眼,说道:“陛下,听闻祖珽投奔了安西将军,此刻正在安西将军身边得到重用”
听到这番话,高湛勃然大怒,他一把抓住了和士开的衣袖,愤怒的质问道:“他说母亲病重,朕才允许他辞官回去,结果他却去投奔了反贼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给刘桃子下令,让他将祖珽给我送过来!”
“唯!”
和士开赶忙答应。
高湛就领着和士开朝着大殿走去,两人来到大殿的时候,几个重臣早已在此处等候着他,他们赶忙起身行礼,高湛笑着回礼,随后他们开始商谈今日的要事。
坐在这里的大臣并不多,却都是高湛的亲信以及庙堂核心重臣。
包括高湛的两位兄长,高淹与高浟,还有他的亲信高睿,高元海,高乾,高孝瑜等人。
高湛的重臣,除却和士开,清一色的高姓,对比勋贵和大族,高湛更喜欢用宗室,这也是北齐一贯的传统。
他看向了左右的自家人,严肃的说道:“朕那般厚待高归彦,他竟敢谋反.实在是令朕心痛,如今派遣平原王和东安王领兵讨伐,却又担心他联络其他人一同谋反,诸卿有什么想法呢?”
众人沉思了起来,都没有急着去开口。
高归彦的事情,其实算不得太危急。
大齐当今虽有重病,可不是要病死了,至少在武德方面,那还是很强壮的,朝中能打的将军还有很多,精锐也不少,区区高归彦,以冀州地方军来反叛,那简直是找死。
以庙堂的军队,就是刘桃子,也算不上什么心腹大患,双方在军事力量上根本就不是对等的水平。
高湛只是担心他投敌,才不敢轻易下手。
而高归彦呢,他在腹部,又能往哪里投敌呢?
可高湛忽开口说起什么勾结他人,显然这是要准备以高归彦的事情为由头,对其他人下手了。
高湛打量着周围众人,脸上缓缓出现了笑容。
可以慢慢的清扫朝中的高演旧部了。
他开口说道:“先帝之时,地方多乱政,高归彦与他们往来频繁,多有恩泽,朕担心他会教唆其余众人一同谋反,朕准备挑选贤才,前往各地,出任要职,安抚地方,杜绝叛乱,诸卿意下如何?”
“唯。”
众人再次低头。
高湛随后就让群臣来商议外放的群臣名单。
他的亲信们也给出了很多不错的人选。
例如陆杳,陆杳这个人向来宽厚,可以到偏远的地方当刺史,当然,去北边就不合适了,让他去南边,靠近伪陈的地方去当个刺史。
嗯,还有崔季舒,这个人先前建设宫殿时偷工减料,犯下了大错,就不能留在中枢了,让他也去外地当刺史,也去南边。
另外还有贤才王晞,嗯,让他去东徐州当个刺史。
厍狄显安,去东燕当个刺史。
大家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片刻之后,需要前往各地的人员名单便已经出来了。
高浟皱起了眉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就在大家欢声笑语,觉得天下大治的时候,高浟开口说道:“陛下,您如今非藩王,您是天子,是天下贤才之主,若是您不能将他们当作自己的臣子,他们又如何能将您当作自己的君王呢?就如安西将军,他向来忠于庙堂,陛下若是能重视他,重用他,他就不会辜负陛下。”
“当下这些大臣也是同样的道理,陆杳为人宽厚,为人刚正,做事果敢,有中枢之才干,崔季舒虽有陋习,可他善策好谋,陛下将他留在身边,可以时常问策,还有那显安,他为人正直,敢上书劝谏.”
听到高浟的话,方才还在庆祝的大臣们当即收了声,便是高睿,也不敢多说了,只是微微点头。
“彭城王所言极是。”
高湛笑了起来,他赶忙拉住了高浟的手,“兄长所言极是啊,兄长训斥的很对,我定当改正。”
高浟悚然,急忙起身,“陛下,岂敢以兄受之。”
高湛正要说话,高淹忽开口说道:“陛下向来厚爱宗室,你勿要惧怕,此处并无外人,这是亲昵的举动。”
他拉着高浟坐下来,又亲切的看向了高湛。
“陛下,浟这个人,向来如此,直言直语,他人不知,陛下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高湛大笑,“说的对啊。”
彭城王随后再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将原先要派往各地的官员名单缩了缩,留下了许多人,又训斥了一些仗着高湛的名义胡乱做事的小人。
当然,其中就包括了和士开。
高浟指着和士开,训斥他纵容自己的亲信们劫掠百姓。
和士开却是不敢反驳,只敢低头受着。
这次的小会议,最后也只是匆匆结束。
走出皇宫,高淹拉着弟弟强行上了车。
他瞪着高浟,不悦的问道:“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公然的违抗陛下呢?”
“陛下刚刚登基,正是需要威望的时候,你私下里劝谏就可以了,当着众人的面,驳斥皇帝,你是准备要当权臣吗?”
听到质问,高浟却板着脸,肃穆的说道:“我并无私心。”
“朝中群臣,举荐地方官员,不看他们的品行,却要行党同伐异之事,何其荒谬?!”
“这一次便要赶走朝中近一半的大臣,我此刻不开口,只怕以后朝中都是和士开那样的小人啊。”
高淹摇着头,再次说道:“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勿要这般直接。”
“刘桃子那边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插手了。”
“你每次提起这件事,陛下都非常的生气。”
“我来想办法吧。”
“好。”
高浟点点头,忽又仰头感慨,“只是可惜了冀州啊,如此大战,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有多少将士无辜身亡天下百姓何其苦也。”
“朕何其苦也?!”
“就连几个官员的去留,尚且不能独断?!还口口声声的天下之主?他高浟拿我是主吗?!”
高湛嘶吼着,自从商议完毕之后,他的情绪就变得很不稳定。
整个人都在暴发的边缘,和士开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朝中许多人,敢冒犯他的,他都敢去诋毁,唯独面对彭城王,他着实不敢说太多,陛下喜怒无常,性格多变,同样的场景,和士开已经见过了很多次。
每次彭城王前来顶撞,皇帝都很愤怒,各种谩骂,可最后,却还是会宽恕他,继续用他。
彭城王跟平秦王还不一样,高归彦的酒肉朋友很多,本身官职高,却不怎么行使自己的权力,时间都用来吃酒炫耀了。
可彭城王却主导着庙堂几个关键的政策,干着最忙最累的差事。
果然,高湛在宣泄了许久后,又冷静了下来,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摇着头说道:“不过,他也确实没有私心,他不偏袒哪一方,对谁都不客气,罢了,罢了。”
他再次看向了和士开,“处置好高归彦,再处置庙堂里的这些人,接下来就是刘桃子了。”
“趁着刘桃子跟杨忠交战的时候,将那些与他亲近的人收拾掉。”
“朔州需要一个强力的刺史,威望要高,不能被刘桃子所挟持的那种,你有什么人选吗?”
和士开眯起了双眼,忽然,他灵光一闪,说道:“陛下,尚书令高睿可以。”
“不成,他威望是很高,但是尚书台的诸事,不能离了他。”
和士开有些为难,他搓着手,“我倒是还有个人选.只是”
“你说。”
“平阳王高淹暂领朔州刺史,陛下以为如何?”
高湛一愣,“他??他可是太傅啊!”
“高归彦能以太宰领冀州刺史,他为什么不能以太傅领朔州刺史呢?”
高湛抚摸着胡须,沉思了许久,“以威望来说,他的资历是足够的,他若去了朔州,刘桃子绝不敢挟持,要是刘桃子继续挟持他,那高浟都会上书要讨伐刘桃子,群臣也都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不会总是来阻碍我的大事!”
和士开点着头,“正是如此。”
“只是,朝中大事,还需要他出面,他若离开,朝政要怎么办呢?”
“陛下,朝政大事,多是彭城王定夺,平阳王即便不在,臣以为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好。”
“不过,现在还不能着急,且等处置了高归彦”
高湛大手一挥,“不说了,朕回寝宫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和士开急忙挡在高湛面前,“陛下,皇后那里,您可是已经有几个月不曾前往了,她对您极为思念”
“思念什么?让她照顾好孩子,勿要思念!”
“你去安抚她几句就是了!”
高湛满脸的不悦,转身就走,和士开只能目送他离开,不敢言语。
高湛熟练的去找李祖娥,而和士开则是来到了胡皇后的住所。
胡皇后二十岁出头,模样端庄,长得美丽,只是此刻,她的脸色极差,盯着面前的和士开,幽幽的问道:“他还是不曾前来吗?”
和士开无奈的坐在了她的身边,将她搂进怀里,安慰道:“皇后勿要伤心,陛下只是图个新鲜,很快就会回来的。”
胡皇后擦了擦眼泪,玉手在和士开身上上下摸索,“过去阿俨每次有疾,他都会跑过来,而这次,阿俨病了两次,他都没有前来.”
“陛下太忙了”
“我不管!你就告诉我,让阿俨当太子的事情还能办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