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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由义

    大约是听到推开门的声音,卢见此时已经收住了长剑,纪嗣音则倚在旁边粗壮的槐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六师兄。

    晏可际虽然好奇卢见这一年在然地的经历,但想到他本是秘密而行,大概也不好为外人所道,便止住了话头。

    他们从玉台山返回后,带回了玉台山的地图,和以伍乘清为首的一些伍家子弟,谭弘益等人也作为侍卫来到漆州。不过晏可际到漆州后也很久没见到谭弘益了,他在漆州跑来跑去,似乎在为伍家做些事情。只是那几个墨鸟门余孽终究是跑掉了。

    六师兄过去一年都在然地处理事情,此次假扮的是被南然征调安地群蛮的游侠。南然突然征调屡有叛迹的安地群蛮,必有大事,六师兄颇为好奇,所以偷混了进去。没想到一路被带到了玉台山,那本黄琮法,宴席中的字条都是六师兄所给的,乃至给伍和泰的药物,也是为六师兄所调换的。

    卢见道:“怎么样?休息好了吗?”

    晏可际点了点头,这些天三师兄一直在亲自教导他黄琮法,他显然打算利用好换季之时,只用几天时间,就让晏可际成为黄琮法高手。三师兄展剑桐确实是几位师兄中,对黄琮法理解最深者。晏可际也想尽力跟上,玉中一行,颇多憾事,归根结底,晏可际觉得是自己武功不行。但这毕竟不是一两日之功。

    “伤应该大好了吧。”纪嗣音问道。

    晏可际笑笑:“早好了。”

    “那便好,我可不想受某人一整年的抱怨。不过展将军那般训练,未免容易添上新伤。”

    卢见只指着院子里的木桩道:“试着用黄琮法运转下博树刀法。”

    晏可际上前来,镇定心神,奋力一挥,那刀尚未碰着木桩,摧敌真气便已经将其斩断。但与此同时,却扬弃一阵粉末,晏可际双臂也吃痛不已。

    纪嗣音上前来,拾起一些粉末,道:“这是下降成形物了。”

    卢见道:“六弟应该知道知武人的真气是在太虚之气与形物之气之间。”

    晏可际点点头,道:“不过大师兄说实质就是一种太虚之气,所以一旦下降为形物,便是用力过猛,反损己身了。”

    “正是如此,还好,你要不先从御风真气练起吧。”

    然而晏可际正是半天用黄琮法凝不出御风真气,三师兄展剑桐才建议他先凝摧敌真气。

    纪嗣音捏着粉末道:“倒也不差,这些粉末要是凝得再实些,恐怕真的就是玉了。那倒是条生财捷径。”

    “刚刚还担忧我七弟添新伤,若这般,我师弟该累死了。”

    “我又没说可际,难道六郎你不可以亲自上吗?不过我记得下降为形物,不是《五气论》一脉内功心法才会有的现象吗?云亭门不是《生生经》一脉吗?”

    “元方武学发轫于廖育新和高文禄,《五气论》跟这两位可是关系重大。我门武学虽本于《生生经》,但到元北,也不得不入乡随俗。所以黄琮法显得像《五气论》一脉武学,不过师父所创的苍璧法,倒反本于《生生经》了。”

    廖育新是九峰门宗祖,高文禄是五兴派宗祖,他们与《五气论》作者傅敬之一般,都原是清仪派弟子,后来叛出清仪派。

    小院的门这时开了,进来一位身长七尺有余的汉子,这人穿着绯色的圆领长袍,腰系革带,正是晏可际的四师兄墨知愚。

    院中的三人连忙向他行礼,墨知愚摆摆手,道:“这院子还能睡得着吧。”

    漆州城这几日颇为拥堵,城中房屋更是难寻,幸好身为新安镇都督的墨知愚还是能在都督府中腾出三间屋子给他们。

    纪嗣音道:“我们都休息得很好,多谢墨将军款待。”

    墨知愚又对晏可际道:“七弟要查一位式水以南籍贯,姓陆的,战死军士,我们确实查到一位,叫陆福安。”

    晏可际前些日子想那老翁若叙述为真,该有这人才是,便道:“那我带回来那女孩,既为英烈之后,军中该当抚恤才是,我也不必带她到南然了。”

    墨知愚苦笑道:“册子上没写这人有女儿,罢了,战乱频繁,这些都是糊涂账,我看看有无办法让军中认下。”

    纪嗣音笑道:“也不必麻烦,我且收下那孩子作弟子吧,我今日就修书一封,让纪家派人接她去义州。”

    墨知愚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今天城东校场要举行誓师礼,我门四人恐怕要忙一阵子。玉台山之事,本来是大师兄亲自负责,但今天他未必有空暇。你两且先去南军府问问大师兄,若如他准许,你们可以先去见见清仪派诸弟子,毕竟他们到这也有些时候了。至于其他事情,明日,或者至迟后日,大师兄便应当有决断了。”

    他们本来应当初二进城,但城内过于拥堵,遂在城外集镇拖到昨天南军府祭完武庙后才进城。

    说完,便拱拱手出去了。

    卢见这时道:“我和七弟先去南军府,若中午还不回来,便劳烦嗣音到水神庙等我们吧。”

    晏可际换了绿色常服,卢见则穿着他在南然时的深青色旧衣,裹一字巾。两人从侧门出院,正是一条小巷。从小巷出去,便到了漆洲大街上。宽阔的正道上,马车,牛车与各式的推车已经堆积在了一起,路旁的叫卖声挤得晏可际都兴奋起来。还有颇多的人驻足在街上或者楼上,看着穿着各式铠甲,拿着不同兵器的军士穿过街道。两人只得奋力从街旁挤过,又强行插过正在街中行进的甲士。

    但此时的元北总领军府府前,要进去的人已经挤作一团,两人不要说请门房通报,就是走到总领军府府前也是不可。两人估算了一会儿若是正常去等,恐怕等到午后也一定不行。

    卢见苦笑道:“在南然待太久了,忘了进官府的麻烦,毕竟南然这种地方,我都直接翻的。”

    “要不我们也用轻功翻进去吧。”晏可际满怀希望地建议道。

    “如果你真的想被军法论处我也不拦你。”卢见回道。

    但除非真用轻功,否则两人不可能越过这漫长的等候队伍。

    正犹疑时,却听到背后有一人呼道:“卢六,你许久不现身,我还以为你已有进死之荣了!”

    这人身长七尺多,比卢见要矮上一个头,身材魁梧,方脸粗眉,脸上挂着笑意,一派温厚的模样,他称呼卢见为卢六,显然两人关系颇为亲近。

    卢见上前拱手道:“你赵十八都受着退生之辱,我怎敢独得其荣呢?”

    晏可际曾听得六师兄说过此人。武成十二年,六师兄刚被征入军队时,这位便与六师兄在一处做事。他是幸方隆州人,姓赵名翊善,字正名,是天下六大派之一的铭山门的弟子。

    赵翊善这时问道:“且说正事,你们是来找周右领的吧。”

    卢见回道:“正是如此,你是不是转到南军府当参军了,可否行个方便?”

    赵翊善笑着摇头道:“这可难办得很,最近南军府可是太忙了,而且要见周右领的人也很多。”

    卢见回道:“行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来见大师兄的?总不可能是神机妙算的吧?”

    赵翊善嘻嘻一笑,道:“我要带着士兵出来巡视,周右领遂让我在门口看看,就等你们来。他让你们等到午后去水神庙。安总领今天应该也会去水神庙见清仪派。话说回来,我没看见给你们两人授予实职的符书,你们此次南征要去哪一路?”

    卢见笑道:“事以秘成。”

    说完便叫起晏可际离开了。其实晏可际对于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大战在即,无论如何,既然自己已在漆州城,那大师兄应该不会再赶自己回去了。他自小便听着师兄们南征北战的故事长大,此时大战在即,难道不正是树立功勋之时?

    不过晏可际知道,自己此行多半还是前往玉中,查明五师兄失踪一事,巩固伍家,这也同样责任重大。虽然自己现在有些不喜伍家,但正因为不喜欢伍家,才不应任由伍家统管玉中。

    现下左右无事,两人自到总领军府街旁,要寻一家酒肆待着。总领军府这条街唤作平南道,乃是漆州城内两条主道,平南之名是他们的师父所取的。在总领军府所对的一面,往西走,本就有颇多酒肆。但卢见特别喜欢城东一家唤作贺丰楼的酒家,那儿就对着水神庙。晏可际对漆州城本就不如卢见熟悉,便随着他一起登上这座酒楼。

    在这日子里,漆州城所有酒楼都不缺顾客。现在虽然不是正午时分,但楼上已经坐了七七八八。两人走上二楼,要了临街的阁子,唤来爊肉,蒸鱼,脯鸡,并时令蔬菜,再加上一壶白石溪。

    此处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少了许多,大概都去城外看誓师礼了。

    卢见说道:“清仪派的事情你知道吗?”

    “他们七月来漆左路时我曾见过他们,我记得那次来的那人唤作傅知乐,他们说要去南然取回失散秘籍,但似乎是要联姻什么的,颇为奇怪。”

    “这消息是我传回来的。”卢见笑道,“不过不是这些,你知道清仪派多少呢。”

    晏可际想了想,大师兄是教过他《门派志》,他努力回忆道:“清仪派创派宗祖是太平仙人九位弟子之一的杜有悔。太平仙人徒弟中,他也是唯一有后代的。然后,写出《五气论》的傅敬之也是清仪派弟子,不过他是先叛派,再回归。”

    卢见笑道:“甚好,《门派志》背得挺熟的。不过我要问的不是这些,你先记下一点,清仪派效忠楚然,对朝廷并不忠诚。武成九年,又卷入怀徽太子遇刺案,一批清仪弟子因此被朝廷处决。所以你要小心应对清仪派,不过我看了看此次清仪派来人,倒是有位弟子,颇为赤忱。”

    这时便看见楼下进来一位佩着横刀的男子,腰上还挂着木制的知武牌。虽不用六师兄点明,晏可际便认出这是清仪派的弟子。

    这时六师兄突然起身,热情地拱手向这人拱手行礼,晏可际看出那人脸色闪过一丝怅然,但迅速镇定下来,也向卢见行了一礼,然后便飞速奔进楼来。

    这人他穿着大红锦衣,头发使青巾系着,肩宽体壮,身量看着比六师兄略稍高了两三寸,方脸上五官端正,髭成一字。

    虽然在楼下颇有些怅然神色,但此时他脸上已经露出笑意,一副活泼的样子。晏可际记得此人,他七月时在漆左路见过他,似乎叫郑什么。

    “这人便是我与你说的。我和他在南然时相识,他称自己为郑由义,自然不是真名。当然,我没想到还能在这碰面。”

    但如果按照晏可际的记忆,除非他在漆左路时也敢用假名,否则他应当就叫郑由义。

    那人已经上到二楼,于是卢见便止住话头,两人起身向那男子行礼。

    他向两人行完礼后便坐到空出的椅子上,向店中伙计叫道:“且添上一副碗筷。”

    然后复向卢见问道:“邓兄弟不是一介商贩吗?似乎专门在景然间发些国难财。怎么在一位景军校尉面前,竟能如此托大?晏校尉,你得小心些。”

    晏可际想六师兄倒是喜欢用邓这个假姓。

    卢见说道:“郑兄弟到了桌上,便要添副碗筷,看来也不客气啊。”

    “晏校尉介意吗?”

    晏可际回道:“郑兄弟看样子应是位英雄,怎会介意。”

    卢见噗嗤一笑道:“可别看样子,而且看样子,那也不是。这人居无定所,毫无恒心。时南时北,说是英雄,甚是荒谬,想来是由金银而动,任意气而为,一闲散游侠耳。”

    郑由义大笑着回道:“晏校尉,这位朋友说得很对,能济同类,方为英雄。我可不行,最多不过任意气,结私交。”

    晏可际道:“那也不失为英雄,我能与郑兄弟相交吗?”

    “英雄吗?那晏校尉且再看看。邓兄弟,你若不愿说出你究竟是谁,我可要用武功试试了。”

    “请吧。”

    这时楼下却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蓝衣校尉正带着几位甲士冲入店内。领头的居然是送碗筷的伙计,他领着几位甲士上来道:“这便是给您说的可疑之人。”

    郑由义子正欲起身时,便已经被卢见用剑按住肩膀。

    但那几位甲士却走到卢见身边,道:“这儿有人说你像南然来的,还是得请足下随我等走一遭。”

    卢见让这几位甲士看了看他的剑,许是看到在这一手剑法高明,那几位甲士竟然下楼去了。

    郑由义笑道:“我在南然时便知道你剑法高明,元方诸门派,以雪中派剑法最高。现下这一手,不知阁下是雪中派哪位师父的弟子?”

    晏可际也看出六师兄刚刚那一手用上了雪中派摩天剑法的起手式,纪桢就是雪中派出身,六师兄随他学剑,会一些雪中派的剑法也不足为奇。

    蓝衣校尉突然上来便喝道:“对不住了诸位,有人说这里有像有细作……”

    这声音,晏可际转脸看时,确实赵翊善。

    “赵翊善你个憨货,你他妈的看清楚,我会当细作吗?”卢见骂道。

    赵翊善笑道:“那可不一定,谁知道卢六你的密成是成什么。再者说,两位若要较量功夫,便到城郊去,把这儿弄得一团糟,难道不是细作所为吗?”

    卢见却未再出言驳斥他,这时对峙的两人脸色已经为难看,显然都已用上真气。

    赵翊善见状摇摇头,转身对众人道:“你们离这两人远些,刀剑可不长眼。”

    赵翊善最后那番话是说给自己带来的军士。

    此话刚落,卢见的长剑便被郑由义用真气弹开,淡如薄纱的护体真气隐约显于周身。卢见不得不勉力用长剑撑住地板,才没有被弹下长凳。而一阵热浪瞬时穿过屋内,好似重回六月天气,但又瞬间无影无踪。

    “不知阁下现在猜出我是哪门弟子了吗?”卢见问道。在刚刚那番较量真气中,六师兄显然算输了,这话也不过勉力往回找补一些。

    郑由义却站起身来,笑着道:“我往日在南边地界,便听得一些元北三派的名声,可到底千峰难越,故三派高招不曾领会得。今日到得这漆州城,才看到确有好大威风。”

    所谓元北三派,是指云亭门,五兴派和雪中派三个元方大派。他这话说什么千峰岭以南不曾领会,要到漆州才有威风,却不止讥讽三派,还捎带讥讽了南军。他语气又阴阳怪气,晏可际才刚听完,便心头一阵怒气涌上,正欲动手。却被卢见按住,但另一头卢见却按不住了。

    “好个清仪派,看来确实是声威显赫于千峰岭两侧,便让我讨教一下吧。”赵翊善一般的阴阳怪气,什么声威显赫于两侧,不过是讥讽清仪派当年内部分裂,一派在景,一派在然。

    此话刚落,赵翊善的腰刀便已现于那清仪派弟子的脖颈旁,但他刻意留了三四寸距离。

    “亮兵器。”

    “阁下不妨试试你的刀能不能砍下我的头,然后我们再说亮兵器的事。”

    听完这话的赵翊善,脸上怒容已经不可止住。不过他好歹有几分理智,那一刀改了方向,转朝肩膀砍去,却在离身一丝处死死停住,不得再动分毫。

    这人的护体真气显然已经到了颇高的境界,也许与晏可际的五位师兄相仿。但这样一直扛着显然也赢不过赵翊善,那清仪派弟子于是运起御风真气,将身子一转。赵翊善的刀就如碰上硬石的流水,自然地向旁边砍去,反倒把长凳剁坏一截,自己也因用力过猛,险些摔在地上。

    “阁下是铭山门的功夫,何必为元北三派动怒。”

    铭山门远在幸方,自然不是元北三派。

    赵翊善只回道:“看阁下傲气凌人,颇为不快,难道游侠儿打一架还要那许多理由吗?”

    “赵参军你还是稍停吧,既然这位讥讽的是元北三派,那还是我们元北三派来料理此事吧。”

    “我刚刚试了阁下内功,真气凝练,像是《五气论》的路子,那大概是五兴派,因为我听说雪中似乎没什么高明内功,而外功毕竟比内功要易学得多。”

    “可惜不对,让我们再来试试。”

    说完,卢见便已经拔剑刺出,那清仪派弟子还在托大,并不拔刀去挡。但卢见只一刺,便已经穿透了他的护体真气,逼得那人只得运起轻功一路后退,一直退到墙边。那样子与他刚刚相比实在谈不上潇洒,使得南军诸人一时齐齐笑出来。

    “如何,猜得出吗?”

    那清仪派弟子此时只得无奈地笑笑:“阁下久在千峰岭南北往来,看来是偷学了不少然人的武艺,这一剑与九峰门的虎韬剑法颇有相似之处,已经不似元北门派的路数了。”

    晏可际知道这并非是因为六师兄去过南方,而是因为纪桢的剑法本就博采千峰岭南北之长。六师兄这一剑大概也特意像九峰门靠拢。

    “那便亮兵刃吧,不用真功夫是猜不出的。”

    “那好,请吧。”

    其实如果元北三派只剩一个的话,那这清仪派弟子也已经猜到六师兄出自何派了。但此人大概心性高傲,不愿无凭无据地得出结论,一定要让六师兄用出明明白白的本门武艺。

    此时一阵金光出鞘,两人的兵器都已亮了出来。但还只是相互凝视着,护体真气环绕着他们的身体,尚未有进招之举。

    “闹够了没?”众人寻声望去,这声怒喝来自一位女子,她穿着身清仪派的海青色衣裳,显然也是清仪派弟子。她身材高挑,梳着梁蛮髻,峨眉玉容,却有仙姿,只是现在脸上的神情愤怒得可怕。

    正与卢见对峙的那名清仪派弟子迅速收起腰刀,拱手向那女子道:“这不过是大家相互交流些功夫罢了,何必如此动怒。”

    郑由义这语气倒兀的谦恭而亲切。

    这时卢见也收起剑来,转身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岂敢在卢校尉面前称尊,在下姓杜名卉,字华英,清仪派第十九代弟子。尊师傅章曾有幸效力在贞国公帐下。”

    这位名叫杜卉的女子已经收起怒容,换出笑意。她本就眉眼清丽,现在更是明艳非常。

    晏可际记得杜张蓝傅乃是清仪派中的四大家。杜家先祖便是杜有悔,只是不知道这位杜卉是不是清仪派的杜家主支。不过瞧她训斥弟子的模样,恐怕在清仪派中地位并不算低。

    但这还是颇为令人疑惑,门派中即便有女弟子,也不会轻易被派往战场上,更何况清仪派与朝廷关系颇为尴尬。此次清仪派派遣援军给南军本就不同寻常,而这么一位地位颇高的女弟子则让整个事情更加稀奇古怪。

    “大哥之事,还望嫂嫂节哀,吾等此次南征,必能成大哥之所愿。”这话却是赵翊善说的。

    如果说赵翊善的大哥,便是武成十二年时牺牲的赵泉,他曾是沐右路领军。金雨之战时,景军溃退,他当时主动冲击然人中军,想要一举斩杀然人的明文皇帝,只是功败垂成,身陨阵中。虽然如此,却成功打乱了然人部署,帮助董镇之成功把南军主力撤了出来。

    只是晏可际一直听说赵泉是铭山门弟子,但他的遗孀居然出自清仪派,这实在是出乎所料。

    “亡夫之事,万望叔叔与南军诸位尽力。”说到亡夫时,她的语气虽显出一些不多不少的悲伤。

    杜卉又道:“郑师弟,我们回去吧,蓝公下午还要见周将军,到时所有弟子都要候着。”

    “谨受命。”

    这郑由义正欲走时,又被卢见唤住:“阁下在南然说自己姓郑名由义,字仁叔,想必是为了遮掩,现下不知能否有幸得知阁下真名姓?”

    那清仪派弟子朗声笑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纵是走到天涯海角,上去刀山火海,也不过一个名姓——郑由义,字仁叔。倒是云亭门有如此高徒,不当使名姓没于蝇营狗苟之事。”

    说完,便掷出一大块金子到那满脸忧容的伙计前,大踏步走出门外。

    待得人走了,卢见向赵翊善说道:“你还有一个嫂嫂?我似乎从未听你谈起过。”

    “我也很惊讶于我还有一个嫂嫂。”

    卢见奇道:“可你不是待她说出名字就认出她了吗,有什么可惊讶的。”

    “武城九年,怀徽太子遇刺后,我门当今的左丞相,宁国公曾前去然方查案,他诛戮甚多,传闻破灭之家能以千计。后来弄得然方有些骚动不安,贞国公回来后,便决定加以安抚,其中有一条,就是相互结亲。”

    卢见点了点头:“师父的女儿就嫁给了清仪傅家的傅意。”

    “我大哥也是在这时结亲的,那时他在景军中还颇受重视,又未曾婚配,自然被拉出来娶了一个清仪杜家的姑娘。可他们武成十一年春完婚,到十一年六月间,我的大哥就调往元方,到了第二年便死掉了。”

    “那不对啊,我记得赵领军死后赐谥为烈,追赠宣威将军,那你这位嫂嫂应当有诰命在身,论官阶,岂不比你我都高?我门刚刚是不是太轻浮了。”

    “我看清仪派好像也不在乎这些朝廷封赏,那我们何必如此谄媚。我与这姑娘也只见过一面,便是在我大哥的葬礼上,我以为她早就改嫁了,现在看来又似乎没有。”

    “若是你大哥的葬礼,那七弟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这姑娘了。”

    “我那时刚入门派,长熙城在会安元年整个春天都是白的,我当时被二哥带着参加葬礼,参加的人都麻木了,却未曾记得这位夫人。”

    “我在城中尚有别的事,就不陪你二人在此了。”说完,赵翊善便与两人告别,带着军士离开了酒楼。

    看到军士全都下了楼,晏可际问卢见道:“你为何要把那位清仪派的游侠儿喊上来,是跟你在南边发生的事有关吗?”

    “你应该知道即便在景然之间,也总有些基本的默契,比如,基本不派刺客刺杀对面的公卿。”

    “我知道这一点,这是从夏楚对立之时便有的,所以最早得知四哥遇刺,五哥失踪时,我也十分震惊。”

    “我在南然国都,也就是百会城时,听到一些传言。由于南然在元地一败再败,百会的公卿们已经不把念想全部寄托在沐镇之上,转而开始募集一些江湖游侠,妄图前往中都,效法禽山子,行一些非常之事。而在其中牵线搭桥的是一些突然窜出的江湖门派,墨鸟门也在其中,大概是南然朝廷也知道如果自己亲身下场未免惹人非议。”

    晏可际颇为疑惑地说道:“但这也说不通,四哥官位还不够高,五哥虽说是师父的孩子,也不是什么高官。背天下之公义,而仅为了杀掉一个校尉,这实在不是南然公卿的作风。”

    “我也为此犹疑,关于这,我能想到的一个原因是就连南然,也未必完全知道这个墨鸟门的所作所为。这不是我胡乱揣测,我在南下时,大师兄便告诉我,如有必要,也可以寻求清仪派的帮助。清仪派当年在景然之争时,站在然人一边。如今虽然归顺,但清仪派与南然一直保持着往来。”

    晏可际奇道:“这些事情朝廷不知道吗?”

    “朝廷明面上从没允准过清仪派这么做。但衡南每年会上交一份有关南然情况的奏表,而衡南和南然之间还隔着然右诸州。所以朝廷是知而不知,至于为什么是这种扭曲情况,那其间种种关节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通的。”

    晏可际复问道:“那你去南边的时候见过清仪派了吗?那个唤作郑由义的应该是你在南边认识的吧。”

    “我要做的事情关系很多,我不太想让一个对朝廷不忠的门派卷入其中,所以最早我也没有主动去见清仪派。但后来,我发现一些那些突然窜出的门派与清仪派交往甚密,我认为值得一查。那时我才找上清仪派,也认识了那位叫郑由义的游侠。当然我没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他只知道我为朝廷办事。”

    “那查出什么了吗?”

    “清仪派弟子口风甚紧,我又不能问得太紧,终究是没得出什么。在大致完成差事后,我决定要弄清清仪派究竟在干什么。于是谋划了一个计策,捉住了几位清仪派弟子,虽没有彻底弄清,但还是做了些预备之事,不过那几位弟子我也只能一杀了之。”

    六师兄这番言论,彻底把晏可际给怔住了。清仪派素来与朝廷有所隔阂,但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天下六大派,其掌门按例获封一道盟方领,要知道大师兄的盟位也不过上庶长而已。

    而自己这位六师兄对这些同道说杀就杀,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少不得有一番腥风血雨,哪可能像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似乎杀了清仪派的弟子就跟杀了几头猪般平常。他又想到几位师兄除去师叔一事,不禁怀疑,自己的门派就是这样吗?还是知武人就是这样?

    但卢见仍在无动于衷地说下去:“我是在安地杀了那些清仪派弟子,又恰逢沐镇要征发一部分安人,我当时应该返回元北了。所以决定假扮作安人,入了沐镇之军。既能归乡,还能打探些消息。对了,那伍和泰,也就是伍家长公子你如何看待?”

    晏可际想了想,道:“他连郑永宁都不愿杀,还要你逼迫一二,与刺杀他父亲有关的鸦婆庙也不愿清洗,只愿疏远。虽然当时晚宴上他表现得大义凛然,但到底是玉中人,非景非然,又景又然。不过,他不愿意杀郑永宁,却把那些下人杀了一通,这算什么,任性妄为吗?”

    卢见笑笑,道:“我倒觉得此人没这么简单。他到底是个人杰,绝不会将景然任何一方彻底得罪,但也决不允许谁败坏伍家权威。”

    这时楼下有一队人马向水神庙走来,其中领头的有他们的大师兄周静心,而他陪着的是一位老翁,晏可际认出这老翁,知道他正是应对元南总领军,望苍候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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