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的胆战心惊间,谢蘅已走至他跟前,他忙躬身引路:“世子这边请。”
谢蘅瞥了眼他紧张的神色,从他身侧走过上了楼梯。
紧跟在他身后的重云示意掌柜的不必跟着。
他们不是第一回来这里,不需要引路。
徐掌柜自是恭敬应下。
待谢蘅身影消失,掌柜的才抬起头,眉宇间略显担忧,早知道另外给少东家安排房间了,离的这么近,可千万别撞见了才好。
就在他想着折身回去将谢蘅在这里的消息告知柳襄时,外头又来了贵人,他看见来人神色一凛,万分恭敬的迎了上去。
“二皇子。”
谢澹嗯了声,径自上楼。
徐掌柜亲自将人送上楼。
二皇子今日并没有订包房,徐掌柜猜测应是与谢蘅在同一间,果然,谢澹进了天字一号房,徐掌柜客气了几句后,转身出来关上门,然后推开对面的门,将消息告知柳襄。
柳襄知道谢蘅谢澹也在这里,且就在他们隔壁时不由怔了怔。
他怎么也来了。
不过与她倒是无甚干系,只要不碰上就好。
柳襄心思一转,朝徐掌柜道:“对了徐掌柜,今日放榜可能差人去瞧瞧?”
徐掌柜答道:“回少东家,小人已派人去瞧了,保证放榜后百善楼是这条街的酒楼中最快得到消息的。”
“少东家也对此次放榜感兴趣?”
柳襄点头:“嗯,待名次出来还请徐掌柜同我说一声。”
徐掌柜忙道:“小人领命。”
徐掌柜离开后,柳襄朝宋长策道:“没事别出去晃,免得跟他们撞上。”
那两个哪个他们都惹不起。
这几日东宫和二皇子隔三差五就到将军府拜访,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柳襄每每都是借受伤避着没有露面,若早知今日谢澹要来此,她肯定就换个地儿了。
“好喔。”宋长策重重点头。
他也很不想跟他们碰上面。
此时,楼下已是人声鼎沸,时不时便有焦急奔跑的书童仆人或骑马经过的书生,他们都赶着去看放榜,其中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家仆,赶着去为主家探听最新的消息,以便榜下捉婿。
柳襄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好奇又新鲜,遂趴在窗户边上看的津津有味:“宋长策,好多人啊,原来放榜这么热闹啊。”
宋长策靠着窗户探头望向贡院的方向,道:“也不知褚兄是何成绩?”
柳襄不假思索道:“定是能中的。”
宋长策点头:“我也觉得。”
不知道的听了这话还要以为他们与褚公羡有多相熟,实则也不过才见两面,但不知为何,他们二人对褚公羡就是莫名的信任。
“不过我听说时下兴榜下捉婿,若是褚兄中了,会不会被捉走?”
柳襄微微蹙眉:“榜下捉婿?”
“是啊,据闻是在发榜之日,各家争相挑选中榜士子为女婿,若同时看中一人,免不得要大肆争抢一番。”宋长策解释道。
柳襄讶异道:“那应当也要本人自愿才行吧?”
“好像是先抢回去再说。”宋长策耸了耸肩:“不过我也只是听来的,具体如何并不清楚,待会儿瞧瞧不就知道了。”
“嗯。”柳襄探头望出去,道:“何时才放榜?”
宋长策也不知道,遂看向立在一边的赤雨,赤雨忙回道:“回将军,中郎将,约还有小半个时辰。”
宋长策闻言道:“那我们吃完饭正好能收到消息了。”
柳襄嗯了声,回身坐下,并招呼赤雨也坐。
赤雨犹豫不前,宋长策皱眉道:“别磨磨唧唧的,坐下,以后都像边关时一样,我们不讲京中那一套。”
“是。”
赤雨这才拱手道。
菜很快上齐,色香味俱全,令几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赤雨本还谨记宋氏的话,在外头要守规矩,可眼前的美食很快就让他将宋氏府嘱咐忘的一干二净,吃的满嘴油光。
赤雨是孤儿,宋长策遇见他那年他才五岁,在乞丐堆里抢食,瘦弱的不成人形,宋长策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到了军营,后来又担心他养不活,便一直带在自己身边,原本他只是在宋长策身边做些杂活,但宋长策让他跟着一起识字学武,凭借他的天赋和努力,这些年跟着宋长策立了不少功。
此次宋槐江将他从军营中调出来,一是因为他对宋长策的忠心,二是他在武功方面的造诣很高,轻功更是了得,若论单打独斗,宋长策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原本宋长策是要提拔他做一个小队长的,可奈何他志不在此,也做不来队长,他看着是很灵光的一个人,实则很是木讷和执拗,除了武功和宋长策在乎的人以外,他几乎不多关心什么,几次争执过后,宋长策在柳襄的劝说下便作罢了。
宋长策盯着他几番欲言又止后,终究是没说什么,默默地转过头。
这孩子小时候遭了饥荒,以至于到现在吃个东西都狼吞虎咽的。
他也曾教过几次,但都作用不大。
柳襄对此也早已习惯,期间默默地将肉挪到他面前。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这孩子这么瘦是怎么能吃下那么多东西的,不过说来也怪,这些年宋长策将他养的面若傅朱,可体型却一如既往的瘦小,只以前看着是瘦弱不堪一击,如今是劲瘦有力,容光焕发。
几人刚用完饭,底下便传来了喧哗声。
柳襄和宋长策忙探头去望,原来是已经放榜了。
楼下有仆人激动万分的跑回家报喜:“我家公子中了,我家公子中了!”
“诶诶诶,襄襄快看,那边好像有人在抢士子。”
宋长策趴在窗户上探出头指着一处兴奋的道。
柳襄也连忙起身趴着窗户探出头。
徐掌柜刚推开门就见到这一幕,他微微怔了怔后才关上门,示意赤雨不用惊动他们。
顺着宋长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只见不远处有几方人马正围着一位士子剧烈的争执着。
那士子年轻俊俏,从衣着看应是出身寒门,他似乎受到了惊吓,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和无措还有些红润。
“好像好多人抢他喔。”柳襄到。
宋长策分给柳襄一把瓜子,道:“像他这么年轻就中杏榜的可没几个,且还生的这么俊俏,可不得抢疯了。”
柳襄若有所思的看向他,宋长策同时也眯起眼。
他们想到了一个人。
“我觉得,他应该有能力自保?”半晌后,宋长策不确定的道。
柳襄朝那人山人海望去,心里有些没底:“他不会功夫,而这士子看着是会点拳脚功夫的,他都没能逃出来啊。”
且褚公羡长的比这士子还好看些。
“但是...”宋长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们都不知道他中没中啊,他们只抢榜上有名的。”
“也是哦。”
柳襄话音刚落,徐展柜便出声道:“少东家。”
二人同时回头看向徐掌柜。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周围太嘈杂,他们隔那么近说话都要扯着嗓子,自然没有注意到徐掌柜是何时进来的。
徐掌柜带着有些怪异的眼神看着二人,声音慈和道:“小的来禀报少东家,已经放榜了。”
“嗯我瞧见了。”柳襄忙道:“可是有消息了?”
徐掌柜道:“正是,下头的人已经带回前十名的名录了。”
百善楼此举是以便楼中贵客第一时间知晓杏榜情况。
柳襄宋长策一喜,同时出声:“可有位姓褚的公子?”
徐掌柜闻言一惊,“姓褚?有的!”
带回来的名录中,确实有位姓褚的公子。
“当真?我就说他能中的,他在第几名?”柳襄高兴的道。
徐掌柜带着几分激动道:“可是褚公羡,褚公子?”
“是他。”柳襄点头。
徐掌柜眼底光芒愈盛,笑着伸出食指:“褚公羡公子乃是头名,高中会元。”
这话一出,柳襄和宋长策万分欣喜激动的对视了一眼,反应过来后齐齐赞叹:“他好厉害啊。”
“少东家认得褚公子?”
刚说完,徐掌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前段时日我听少东家在一间客栈门前与一位学子说话,二公子还给了他一枚玉佩,莫非,就是这位褚公子?”
柳襄:“正是他。”
她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钱袋子递过去,道:“若日后他来此用饭,便不收他银钱,我请他,就当是为他庆贺。”
徐掌柜连忙摆手道:“少东家这是作甚,这整个百善楼都是少东家的,少东家要请谁都是可以的,哪里需用银子。”
柳襄见他执意不收便也不强求,笑着道:“那就劳烦徐掌柜了。”
“不敢当。”
徐掌柜躬身拱手道:“少东家折煞小人了。”
而隔壁包房中,谢蘅和谢澹也得到了消息。
谢蘅懒散的扫了眼谢澹,道:“寒门学子,二皇子有机会。”
谢澹身后的侍卫几番欲言又止后,还是道:“禀二皇子,世子,这位会元属下有所耳闻。”
谢澹一愣:“你知道他?”
侍卫忙如实禀报道:“前不久,褚公子在一家客栈门前被地痞纠缠,云麾将军似乎与他乃是旧识,乔二公子因此递了块玉佩给他,让他去寻乔大公子,具体是何情况属下便不知了,那时并不知此人竟会高中会元,便没有与二皇子禀报。”
这时,重云若有所思道:“那日在当归客栈,云麾将军临走前给了一个书生一块将军府的牌子,莫非,就是他?”
谢蘅先是皱了皱眉,而后似是想到什么冷笑了声,问:“那人是何模样?”
重云和谢澹身后的侍卫对视一眼。
重云:“面如冠玉。”
侍卫:“出尘之表。”
谢蘅眼里冷色更甚。
果然如此,这见色起意的女流氓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一阵寂静后,谢蘅似笑非笑的看向谢澹:“看来二皇子想要拉拢此人,只需继续拉近与云麾将军的关系即可。”
乔家几乎是所有人读书人向往之地,褚公羡拿到了乔家的玉佩,自然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乔家一句话,褚公羡便不可能拒绝二皇子。
但乔大爷将成为太傅,乔大爷不可能会帮谢澹,谢澹想要拉拢褚公羡,只有通过柳襄。
谢澹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沉默良久后,微微侧首吩咐侍卫:“晚些时候将前些日子得的那条马鞭,给云麾将军送去。”
他说罢似不经意般看了眼谢蘅,见谢蘅面上并无异色,便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谢蘅坐了一会儿觉得无甚趣味便起身道:“我有些累了,二皇子请便。”
谢澹关切了几句后放他离开。
重云走在前方推开门,两道声音却同时传来,谢蘅微微抬眸,却见楼道另一边的门也在此时打开,门口立着一位少年郎,正满目惊愕的看着他。
谢蘅目光偏移,隐约瞧见窗边有一抹橙红。
少年反应过来飞快的关上门,向他拱手行礼:“见过世子。”
谢蘅的视线便又落回他的脸上。
少年朝气蓬勃,英俊不凡,未及弱冠便凭着自身功勋被陛下亲封中郎将,堪称少年成名,未来可期。
那女流氓还有何不满足的?
谢蘅不耐的收回视线,从宋长策面前徐徐走过。
宋长策偷偷望了眼那道瘦弱却骄矜的背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实在是没想到他不过出来如个厕,且就这么一回就碰上了谢蘅,宫宴那祸有他一份,他看见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跑。
所幸他大约因不知内情并没有为难他,至于冷落忽视什么的,他丝毫不在意。
柳襄对门外一切毫无所知,此时正趴在窗台上看底下的热闹。
榜单出后,喧哗和鞭炮声就没怎么断过。
她正看的起劲,一道身影闯进了她的视线。
金簪挽发,墨袍金丝绣,不是谢蘅又是谁?
啧啧,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人都是完美的。
真是可惜了。
柳襄一口气还没有叹完,就对上那双如浸冰雪的丹凤眼,她下意识站直身子,正了面色,此时挪开视线好像不大礼貌,短暂的犹豫后,她掀唇一笑,向那人招了招手,打招呼。
然后,毫无意外的,得了个冷眼。
柳襄目送人上了马车,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
她方才应该没有做什么失礼之事吧,他怎么又炸毛了。
谢蘅上了马车后,冷声吩咐重云:“告诉她,以后不必来了。”
他想通了,与其跟她继续纠缠下去白添怒气,还不如就此撇清干系。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那日就当被狗啃了。
柳襄很快就收到了消息,自是又惊又喜。
她正想着明日该要怎么去赔罪,他却就这么放过她了,怎能不令人欣喜,为了表示感谢,柳襄回府后就让厨子做了很多桃花糕,装了好几个食盒,让柳春望带人送过去。
看着柳春望等人的背影,她想着,这辈子他们应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但事与愿违,不过几日,二人又见面了。
清明节,柳襄与柳清阳前往祖坟祭拜。
烧了纸钱上完香后,柳清阳说要独自在乔婉渝坟前坐会儿,柳襄便拉着宋长策说去承福寺瞧瞧。
二人脚程快,不过半刻钟就到了承福寺,他们先去大殿上了香,出来时宋长策遇到一个和尚,那和尚说他要犯桃花劫,他吓了一跳,忧心忡忡的问解法。
和尚却说,只能同他一人讲。
柳襄便识趣的离开,恰听路人说后山杏花开的正好,她问了路后便朝后山而去。
后山的杏花确实开的正好,大大一片一眼望去赏心悦目,但小雨也随之而来,不过,杏花微雨倒别有一番趣意。
柳襄看这眼前场景,突然想起了话本子里的一段故事。
女主人公出门赏花,天公不作美下了雨,女主人公因躲雨进了一个亭子,与也在亭中避雨的男主人公相遇,结下一段良缘。
那时她看的心痒痒的,只恨不得立刻飞到玉京来,也遇上一段这样的良缘。
现在身处其中...
嗯?
柳襄思绪被打断,轻轻眯起眼,望向从一片杏花中跌跌撞撞穿过的有些熟悉的身影,然后看着他倒在一片杏花中。
这一幕似曾相识。
柳襄:“...”
这脆世子他又怎么了?